秦蓁蜷縮在方幾上的食指狠狠動了下,麵上卻波瀾不驚的:“昭姐姐在開玩笑吧。為了繡莊我設計經營這麽多,怎可為一個男人放棄。我已立誓,終生不嫁。”


    “呸呸呸,當初隻怕你看不上簫清羽,我們才同意提前寫下和離書,哪有立誓這回事,亂說。”紀昭默念幾聲童言無忌,勸說道:“女子的歸宿終究在男人身上,不然賺再多錢,也是無根浮萍。我知道你的顧慮,當初換作沈公子,一定不準許你插手生意上的事。我看簫清羽他不一樣,對你百依百順,甚至為了救我一個陌生人,不惜上山獵虎。否則,他怎的虜獲得了你的心?”


    秦蓁抿緊唇瓣,據理反駁:“縱觀古今,有成婚的女商能獨當一麵麽。秦朝巴寡婦,唐朝高寡婦,胡女春酒店。”唇畔浮起譏誚。


    “這……妹妹,先夫人她”


    “你說我娘?秦瑟的出生,還不能夠說明問題嗎。我爹根本不愛我娘,在成婚後一年,就同薑如巧有了隻比我小一歲的秦瑟。他隻是看中我娘帶來的利益,他也達到了目的。兔死走狗烹,我娘的蜀繡大業,就斷送在了男人手中。我爹,沈木白,男人,都一個樣。縱然簫清羽沒有能力插手我的事,他會放任自己的妻子在外拋頭露麵跟人談生意嗎。日久年長,我不敢保證的事,不會去嚐試……”


    “妹,妹妹,冷靜一點,咱們慢慢說。”紀昭擦了擦額頭冒出的汗,一時都沒話應了。


    她沒想到,東家所考慮的遠超乎她的想象。


    秦蓁從椅子上站起,準備離開。她冷眸透著疏淡,語氣不容置喙:“魚與熊掌豈可兼得。兒女情長於我來說,遠不如母親的基業。昭姐姐不必再提這個。等采完茶過後,我就搬出來和你們住。”


    第31章


    采茶的時間並不久,之所以要雇傭這麽多當地人,就是為了快速采集最新鮮的茶葉。晌午時,秦蓁尋著大夥吃飯的空檔,找到了蘇夫人住的正宅。


    未進到裏麵見到人,在垂花門前,就遇到了門房的阻攔,說內宅是主人家所居,不可隨意闖入。


    秦蓁拿出簡樸的木盒,交給門房,囑道:“小哥,這些天受到蘇家厚待,我十分感激。聽聞早些年蘇夫人尋求‘春江花月夜’圖用來嵌以屏風,我碰巧,從一繡娘手中得一類似,說不定那繡娘手中就有蘇夫人所要的。請轉交給蘇夫人。”


    木盒上有裂紋,粗陋咯手,門房心想這等村婦能拿出何像樣東西,本想驅逐,卻見她言辭誠懇,烏黑真摯的雙眼綻著懇切的星光,教人難以拒絕。


    門房撇嘴,勉為其難道:“你得先打開這盒子讓我看一下,可不能隨便什麽東西往我們夫人跟前送。”


    要這個送那個也送,豈不亂套?下人也有規矩,無要事不好驚動主人家。


    秦蓁生在大戶,了解他們做下人的避忌。當即不吝嗇的開啟盒子,甚至將裏麵疊放好的繡品展開來,讓對方瞧個清楚。


    層層飛簷,攢尖入巔,雲層如絮,飛鳥翱翔。一副瑰麗巍峨的樓塔仿佛觸手可及,饒是門房不懂畫和刺繡,看到這景象身軀也驀然一震。他怔忡片刻,不再說什麽,卷起畫布走去了裏邊。


    秦蓁在垂花門外徘徊了半晌,並沒等到蘇夫人親自出來,而是一個模樣俏麗的丫鬟走了出來。


    丫鬟走到秦蓁麵前,稀罕的打量她:“你那幅刺繡讓我們夫人很高興呢,”她多嘴了句,言歸正傳:“我們夫人讓我來問,你跟她是不是故交,怎麽會有那麽珍貴的蜀繡,聽門房說還有春江花月夜,那幅刺繡你知道哪裏有嗎。”


    秦蓁早作好說辭,提點道:“這繡品是從杭蜀繡莊得來的,雖有傳聞杭蜀繡莊大不如前,但最近跟我的故交,一位有名的繡娘合作,她的蜀繡技藝精湛無比,具體的不用我多提,蘇夫人看了那‘登黃鶴樓’便知。倘若蘇夫人要尋春江花月夜,不妨讓她去杭蜀繡莊打聽看看。”


    丫鬟點點頭:“我會轉告給夫人的。”


    安下了心,秦蓁沒有忘記本職,回廚房粗粗吃了幾口飯,就加入隊伍繼續采茶。


    須臾,管事召集幾個人,說要去額外的小茶園采茶。


    這流程一些常年采茶的人很清楚,小茶園是專門為蘇家宗族種的罕見品種。去那兒之後不僅活少,很快就能休息,而且事後還能得主人家贈予,品一口極品茶,是工人削尖腦袋都想去的。那也沒用,肥水不流外人田,小茶園通常是蘇家的傭人自個兒去,沒有臨時工人的份。


    但這回管事喊的人中,破天荒混入了秦蓁一個外來人,嫉妒得同村人眼睛發紅。


    秦蓁心想這大概是蘇夫人的禮尚往來,沒有白收她的禮物。


    隻是跟著管事到了專屬她侍弄的小茶園後,秦蓁看到某個人,不淡定了。她抿了抿唇,昨晚不可思議的記憶回籠,燒得臉頰有些發燙。


    管事笑著看向等候著的小夥子,對他們道:“登記時你們是夫妻吧,咱們蘇家有規矩,幹活時不把一家人放一塊。這次是夫人發話,讓你們小夫妻待會一同在這品茶。就這樣吧,你們好好幹著。”


    秦蓁僵笑,上下貝齒貼磨:“蘇夫人真是一個風趣的人,多謝了。”


    小茶園的活兒不多,小夫妻倆要打情罵俏也不礙事,管事沒多交待什麽,捏著兩撇胡子笑笑離開了。


    秦蓁低著頭,沒看男人一眼,專心致誌將嫩綠的茶葉撚進竹簍。


    還沒摘完一小半,小尾巴就黏了上來。


    “媳婦兒~”


    “喂,這是在外麵。”秦蓁朝四周掃一眼,離他遠了些。


    簫清羽沉下臉,患得患失的滋味在心尖翻騰。


    曾經,甚至在新婚之夜,他都還覺得妻子這種東西,不過是來分享他的擔子,搭夥過日子的人。如果以前有人跟他說,他會連幹活都沒興趣,隻想看美人笑一笑,他打死都不會相信自己會是這種玩物喪誌的人。


    現在,他一顆心都記掛在這個忽冷忽熱的大小姐身上,又酸又甜,起起伏伏。


    那張苦臉,秦蓁沒法看下去,不知不覺移步到他身邊:“你怎麽啦,累著了?要不放下我來做,我一個人也行的。”


    簫清羽搖搖頭,心虛的俯視她:“秦蓁,昨晚是真的嗎,不是我的夢吧。”


    秦蓁好笑的嗤了聲,抿住笑意,故意問:“是嗎,你做了什麽夢?”


    “誒,你別這樣,”簫清羽慌亂無緒,甚至魔怔在想是不是真的是夢,“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煩你,隻是唔。”


    唇上突然襲來一抹香軟,簫清羽大腦眩暈了瞬,繼而扣緊眼前的人兒,攫吮她的齒舌。


    女人溫柔的回應,將甜蜜的昨夜拉回,也將此刻的不安驅散。


    不知是他太貪婪,還是時間真的很短,他正想再深入時,被大小姐一把推開了。


    秦蓁擦了擦嘴角,轉過身繼續采茶:“可以好好幹活了吧。”


    簫清羽意猶未盡,勉力嗯了聲。要不是大小姐臉上殘留的紅暈,他都無法從她淡然的表情判定,剛剛那種舉動她也是歡喜的。真是個琢磨不透又讓他心向往之的女人。


    中途,兩人勤奮采茶,免得留人閑話夫妻倆在一起就真的耽擱正事。半途,卻有人來叫簫清羽,說是蔣舟請他去一趟。


    簫清羽時刻不忘大小姐,流連看她:“你一個人在這可以嗎?”


    秦蓁點點頭:“快去吧。”


    短短幾句話,兩人中間像從此牽了一條無形的線,動一動,都能牽掛感知對方。


    秦蓁覺得這是一種奇妙難言的感覺,從昨天之前決心他分開的沉悶抑鬱,到今天的甜蜜如糖,兩種雲泥心境竟為那一人所生,那種除開利益之外能牽動她起起落落的感情,猶如緣木求魚,鐵樹開花。


    男人回來時,興奮溢於言表,他急於找到愛人分享,走秦蓁麵前,執起她的手。


    “秦蓁,蘇老爺想在金陵城開一間皮貨鋪,專收獺兔雪貂這些。他看中雲山村的豐饒,想找一個當地人帶隊,找到所需的獵物。蔣舟聽說後,立刻舉薦了我。這還可以提取分成的,就相當於,我要當一間皮貨鋪的分東家了。”


    秦蓁揚起燦爛的笑容,止不住點頭:“恭喜你。不過”


    “嗯?你說。”簫清羽喜歡看她臉上的笑,比雨後的海棠花還美。


    聽到自己女人對自己的鼓舞,比當時得知這個消息,更加的滿足。


    “提取分成或許隻是暫時的,你不要指望把它當成正業。蘇老爺的人對這片山頭還不熟悉,所以需要一個當地人領隊,等他們的人熟悉後,就不一定還收你了。”


    秦蓁之所以肯定過後會踢開,是從皮貨這行生意上來說,風險大,利益大。如果一個農夫隻出蠻力打獵,無法統領規劃整座山脈,他們怎麽可能讓一個外人入股。就算簫清羽有那個才能,他也姓簫。


    “秦蓁。”


    “什麽?”


    簫清羽難為情的撓頭:“其實提取分成是我隨意問了句,當時蘇老爺神情還有點不對,隻說考慮看看,我以為就有希望。出來時蔣舟提醒我,這一般是按數量算,我沒當回事。聽你這麽說,東家好像當不成了。”


    男人說大話收不回來的架勢,秦蓁緊抿住笑意,摸摸他的腦後勺:“已經很好了,大賺一筆也是好的,村裏多少人可望不可即。等你有錢了,可以雇佃戶,自己當地主,就不用那麽累。”


    簫清羽凝視她,攏住她腰間壓近:“你真好。”


    他捧起她白皙小巧的臉蛋,頭緩緩低下去。


    陽光從茶樹縫隙中泄下,斑駁的光影在兩片若近若離的嘴唇上晃動。


    “咳,二位——”


    兩人立即錯開臉,佯裝環顧左右。


    秦蓁心想還好將采茶工作完成了,了無負擔的朝管家走過去,接過他手中的托盤。


    “多謝管事了,也謝謝蘇夫人的安排。”


    管事順便去驗收竹簍裏的茶葉,滿意的撚須:“你也沒有辜負我們的期望啊,這嫩芯都保留得很好,眼睛都看酸了吧。茶不是這園中的芽孢茶,是蘇家前兩天采摘炮製的。等你們明早采完最後一批離開,會包上半兩芽孢茶給你們帶回去。”


    剛采下來的茶葉泡喝的話,跟樹葉沒兩樣,無色無味。而且鮮葉中的嫩漿多,個別人觸及會不適應。隻有經過殺青、揉撚、炒製後的茶葉,才能喝出茶味。


    秦蓁再次謝過,管事說不打擾他們,先離開了。


    趁著白玉茶壺裏的熱水滾燙,秦蓁選了塊草坪坐下,叫簫清羽一同過來,開始品茶。


    簫清羽撐著手臂在一邊歪頭看。瑩潤的玉壺跟大小姐白嫩的手腕不分伯仲,上下流動,行雲流水,就一下午看這套動作,他也不會覺得膩。


    不過看大小姐的手法,簫清羽有疑問:“泡茶需要這麽麻煩嗎,不是直接衝開水?”


    “這是懸壺。”高衝。


    她沒有說完,笑著搖了搖頭,將一盞泡好的普洱遞給簫清羽。


    然後自己也執起一杯,沿著白玉茶杯邊啜吸。


    她品了兩小口,點頭,又搖頭,目露憾色:“汲來江水烹新茗,買盡青山當畫屏。這茶是好茶,可惜水有一股井水的味道。泉、雨、湖、井、溝,其中泉水泡茶是為最佳。”


    秦蓁轉頭一瞧,便見他的茶杯如鯨吸牛飲般已經被喝光了,男人端著空茶杯,凝望著她。


    秦蓁有點好笑,執起茶壺:“渴了吧,再喝一點。”


    簫清羽躲開了手,耷拉著頭,幽幽輕歎:“我沒喝過好茶,也沒認真品過茶。秦蓁,我還是覺得,自己不過一介粗鄙的匹夫,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無趣。我也聽過村中姑娘偶爾談及,幻想她們的未來夫君是富家縉紳,甚至是披盔戴甲的將軍英雄。如果有的選,不會可能,選我吧。不瞞你說,從昨天開始,我就一直陷入彷徨當中。你呢,有沒有一點不確定,那個人是我?”


    赤誠的心攤露開來,是脆弱又敏感的。也許在村中,他是數一數二的獵戶,種地的好手。


    但在他們讀書人眼中,就是林淵說的,秦瑟說的,沈木白說的,無知的粗漢一個。


    就像,她才說茶道時的聲音很美很甜,他卻對她所說的內容一無所知。


    “富商之家,我已經經曆過了,勾心鬥角,雲詭波譎,也沒什麽好的,”秦蓁眺望遠方山巒,緩緩吸了口氣息,“將軍愁慘放邊關,望長安,更淒然。逐虜驅胡,不教過陰山。未改年華誰欲死,渾無力,臥軍前。”


    目光移到他臉上,“膏腴良田,稻穀豐收不好嗎,你喜歡餓殍遍野,青黃不接的日子?傻瓜。”


    簫清羽咽了下幹澀的嗓,覆上她的手:“現在就是你想要的生活,是嗎。”


    秦蓁微微笑,軟下身段,枕靠在他腿上。


    向上仰視他,安然的蹭了蹭:“別把我想得那麽遙不可及。總要麵臨危險的將軍,周旋在魑魅魍魎中的富商,我都不喜歡。或許,隻因那個人是你,我才喜歡。”她略赧然的別過視線,望向湛藍的天空,“我渴望的,不過就是自由和安穩,再加上有你,一切都剛剛好。”


    大小姐的聲音輕而緩,柔且堅定,像泉水,又像太陽,給了他無限的滋潤和光亮。


    他說不出她那麽感人肺腑的話語,隻將她摟如珍寶,情動的喚她名字,一聲又一聲,像喝醉了般癡纏。


    他又想碰她了,唇試著親了她的兩下。念及她方才的推阻閃躲,他遲疑的抬起灼熱的雙眼:“可以了嗎。”


    秦蓁黑漆漆的眼珠子貼著眼眶無語的轉了一圈,繞上他的脖子,貼他鼻尖兒:“茶已經采完了。傻瓜唔。”


    修剪得平整的草坪被兩人翻滾過波浪般的痕跡,周遭空氣都變得熾熱,晚霞七彩的光暈大片照耀在像馬拉巴栗的兩個人身上。


    喘喘呼吸聲隨風傳蕩,羞軟了樹葉,紅透了芭蕉。


    更讓藏於茶叢背後的二人,捂臉倉皇逃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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