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又不是別人,”秦蓁捏了下他的手,枕靠他臂:“我怎麽會怕,我該感謝他們。我不會怕,從今以後他們也是我的爹娘。”


    村民都對他死得倒黴的爹娘避而不談,沒人能夠這麽窺視過他的陰暗,再用光亮驅散陰暗。簫清羽重重嗯了聲,感覺殘缺的人生,在被填滿。


    他們又往新家走了段距離,恍惚中的簫清羽回過神,停下腳步:“等等。”


    秦蓁眼角發抽。這種事情,他也要禮尚往來麽。


    不過他們去城裏時,簫清羽早就拜祭過她娘的牌位,不應該呀。


    誒,這一波三折的回家路。秦蓁不敢表現自己著急了,淡然道:“怎麽了?”


    簫清羽穩住她肩膀:“你在這等我,我馬上來接你。一定不要走開。”


    秦蓁心中忐忑,隻是不好意思像他那樣問:是不是反悔了?


    她等待在原地,蹲下來,彷徨的抱住雙膝。


    她抽出隨身攜帶的繡蘭手帕,輕嗅,安撫心神。這是她娘留給她的手帕,每當她感覺到最安定或者最痛苦的事情發生時,就會拿出來,就當娘親在身邊共享與安撫。


    片刻鍾,不遠處燃起了光亮,密密麻麻。


    秦蓁茫然的張望當中,一抹頎長身影披著光輝向她走來。


    簫清羽牽起她,往他們新家走去。


    這一次沒有停頓,兩人相攜走進了新家庭院。


    一排緋紅的大紅燈籠掛在廊簷雀替上,隨風飄曳,燭光閃爍,星星點點,像置身於一片燈海。


    喜字窗花貼滿雕花窗欞,邁步入屋,蠟燭換成了紅燭,房帳橫披大紅色綢帛。


    到處都是喜氣洋洋的紅,秦蓁快在這片紅色中醉了,雙頰也變得駝紅靡麗。


    簫清羽等不急,橫抱起嬌妻,溫柔渴切的目光落在她彩霞般的臉上:“今夜,補我們的洞房花燭。”


    第37章


    這一夜,梨壓海棠,花開堪折。


    這一夜,絲蘿繞喬,雲雨顛覆。


    這一夜,反反複複,醉生夢死。


    衣裙撒落得滿地都是,紅燭早已燃盡,直到天方破曉,帳內驟雨初歇。


    簫清羽猶未饜足的,在晨曦的微光中不忍離開妻子的水色嬌顏,就這樣撐著手臂盯著她將將昏過去的睡臉,回憶著徹夜的噬骨滋味。


    陽光在秦蓁臉上逡巡了幾圈,她動了動乏軟的手指,一抹撕痛直衝腦頂,令她臻眉緊蹙,立刻清醒過來。


    秦蓁一眼便看到旁邊打量的男人,對比之下,他已經穿得衣冠楚楚,撐臂躺在身側。


    她難為情拉上薄被,遮掩住覆有紅梅的雪肩,隻露出一隻腦袋,還別過去背對著他的。


    男人像黏人的小狗般,見她一醒,不給喘息機會,黏黏糊糊的擠開被子親吻。


    他知道她疲累過度,親一會便克製住,伏在她耳畔邊,輕揉她的腰:“還會不會很疼?”


    秦蓁雙目緊閉,睫如蝶翼,羞赧輕顫,輕輕搖了搖頭。


    婚前聽過姐姐們傳教過,新婚夜要吃苦頭的,叫她忍一忍。但當她身臨其境,才知那一點痛楚,跟心上人靠近的幸福相比,不過滄海一粟,情到濃時根本都忘卻了。


    “秦蓁,你真的是我的人了。”


    男人抱著她傻乎乎的說了句,眼角嘴角都是笑意。


    秦蓁回抱男人,同他溫存了片刻。


    日頭逐漸從房簷邊移出,挪上中空。秦蓁枕靠在男人臂彎上,奇怪的問:“都什麽時候了,你穿成這樣,沒有出去集合大家狩獵?”


    簫清羽撫挲她細膩的身軀,萬般不舍:“我怕你醒來有什麽需要,就在這守著你。”


    感受了下下方,與昨日不同,被單換成了幹淨的,連她都被清理過了,爽潔舒暢。他都做得妥當了,秦蓁不知說什麽好,羞答答低聲問:“我還能需要什麽?”


    簫清羽立即答說有,有點緊張兮兮的:“我做了吃的,放在鍋裏,你要就我去端來,喂你吃。還有,那些髒衣服,我都洗了。還是你要去哪裏,我抱你去。你,你傷著,不要動。”


    秦蓁翻身捂上他的嘴,被逗樂了。她匍匐在他身上往上挪,緩緩靠近,親了下他的下巴:“真傻。我沒事,你放心外出吧。”


    磨磨蹭蹭的,男人終於出了門。秦蓁隨後也起床,梳妝打扮,準備出門。她行動不便,步伐邁得極小,慢吞吞的。吃完男人一早做的留在鍋裏的飯,想幹點農活再出門的,四處掃視一圈,雞籠木槽裏放滿了雞食,後園菜畦的肥也漚好了,撒上了菜種菜苗,家裏又沒有多餘的豬牛牲口,竟然無事可做。


    秦蓁樂得輕鬆,回到妝鏡前,乍一打量鏡中自己,桃腮櫻唇,眼波瀲灩,容光煥發,整個人說不出的潤澤。秦蓁赧然的捂上臉蛋,不知這一切是否是她的錯覺。


    保險起見,她換上了一身緋色纏枝褙子,這樣能掩蓋臉頰的嫣紅。下邊則配素色的馬麵裙,這樣不容易被看出別扭的走姿。


    裝點好後,秦蓁出了新家,花了較長時間才來到村口。走路太慢,也不舒服,她舍去兩文錢,奢侈的搭了回小舟,飄江進城。


    來到城郊繡坊,秦蓁躊躇了好一陣,才進庭院。幾人霎時圍過來,揶揄的打量小東家。


    “昭姐姐,雲姐姐,你們找的那個船夫,沒有去找了吧。”秦蓁低著頭,隱晦的提到。


    雲霜擠眉弄眼,打趣道:“上回來你不是交待過了嗎,我們這些做下屬的怎麽敢不聽話。東家不想坐船,要不要我們去雇馬車?”


    秦蓁頭低得更凶了。


    紀昭敲了下雲霜的腦袋,拉秦蓁去花廳說話。


    廉價的方鬥壺更換成了雙線竹鼓壺,放茶點用的民窯白瓷釉盤,變成了汝窯天青釉盤,上麵放了玫瑰杏仁卷,乳酪杏花糕。


    廳中還添了玉漏、貫耳瓶插荷花枝、石雕觀音像、鬆澗山禽圖這些物件。


    秦蓁細細留意到這些變化。這些小事比任何都有說服力,繡莊那邊開始蒸蒸日上,繡坊也隨之水漲船高,姐妹們的日子越過越好了。


    “你跟簫清羽如何了?”


    突如其來的一句打斷了秦蓁的思緒,她嗅著貔貅爐鼎中飄出的瑞腦香,也不能安撫她慌張的心,垂著頭,欲言又止:“昭姐姐,是我食言了。我那天還信誓旦旦的,轉眼就”


    “說什麽呢,我們難道還會怪你不成。我就怕你一門心思放在生意上,犧牲自己的幸福,現在好了,這樣不皆大歡喜嗎。”紀昭如同一個慈善的長輩,欣慰的看著小東家。


    雲霜托著腮幫,咯咯發笑:“看來姑爺有幾分魅力嘛,我改天一定得見見,能讓我們家小倔牛改變主意的,是怎樣一個人。”


    幾個人好奇兮兮的打聽東家的新婚瑣事,話茬在秦蓁身上你來我往。


    秦蓁受不了被她們打趣,很快轉移了話題,說要見見繡坊明麵上的東家,蘇綿雨。


    這是第二次見蘇綿雨,她態度仍然恭敬,還有點見上級的緊張,給秦蓁奉茶端水,禮儀周到。


    秦蓁淡望著這個比她小一歲的女子,與她隔幾相坐,聽她講述繡坊事宜。


    須臾,蘇綿雨離開一會,去取來一本小冊,恭敬奉上:“東家,這是我擬定的外出跟陶家合作名單,想由東家來決策。宮師傅說我即便是明麵上的東家,也是您重要的左膀右臂,一些瑣事可由我自行處理。所以很多事情我都看著處理了,但像這等大事,還是得請東家做主。那些小事,我也列出了一個單子,給三位師傅過目,他們若覺得重要的,可以重提稽查。”


    行事有度,幹練謙和。秦蓁滿意的點頭,打開冊子:“陶家是哪一家。”


    蘇綿雨道:“陶家是鄰城阜陽,賣各種雜繡的商戶之家,在阜陽名聲顯赫,是值得合作的一家。陶家主有幸光臨金陵那幾天,正是蘇家往來繡莊頻繁的那幾日,陶家主隨風逐流,也去繡莊參觀,發現我們的蜀繡是上等的極品。他通過林淵找到了我,說要跟繡坊談樁買賣,他在阜陽開的商鋪極缺蜀繡,要我們派個人過去專門打理蜀繡一塊,並且負責兩城之間蜀繡事業的合作。”


    其實提起陶家,再提起阜陽地點時,秦蓁就清楚是哪一個陶家了,因為陶家是頂頂有名的刺繡商戶,一切就如蘇綿雨概述那樣。能得陶家青睞,這個機會萬不能錯過。


    秦蓁隨意翻了翻,對上麵的人不是很熟悉:“你宮師傅最擅長排布人選,跟她商量過了嗎。”


    蘇綿雨點頭:“這些就是跟三位師傅商量篩選下來的人。東家可以不必急著做決定,可去繡房觀察一二。跟陶家約定的時間還有十天呢。”


    秦蓁覺得有理,便放下冊子,去了繡房。


    選擇這個人選,在她看來要符合兩點條件。


    一要為人溫和,擅於交流。去阜陽重不在刺繡手藝,而是傳播蜀繡,負責兩城間的溝通。


    二要敦厚守禮,必須得是新手。倘若是老手,未免不有二心,另在阜陽開辟天地。


    秦蓁想著,甚至派去那的人兩到三月後,就需換掉一個重去。


    甄選的人中,還有男繡者,秦蓁不論性別,一視同仁的進行勘察。


    人數雖少,不到二十人,卻要通過各方麵探查,快到了回家的時候,秦蓁隻看完一小半,揚言下回來再看。


    蘇綿雨說不急,恭送東家離開繡坊。


    秦蓁抽出點時間,又去了趟杭蜀繡莊。她在對麵茶肆,觀察著,往日門可羅雀的繡莊,如今不到一會,就有三兩個人進去,斷斷續續,絡繹不絕的。暫時達不到輝煌鼎盛,但終於有了起色。


    可惜她不能進去,親眼看到客人們挑選繡品時或歡喜或挑剔的目光,不過很快了。


    秦蓁叫小二去對樓傳話,片刻,林淵便從那邊直走過來。


    二人坐在茶肆角落,小聲的談話。


    本來林淵去秦蓁再去酒樓雅間,他請客,隻是秦蓁不願。


    正事沒談完,林淵心不在焉的,突然另起話頭:“東家,你生活得還好嗎。”


    秦蓁:“很好,多謝林叔關心。”


    林淵渾然不當回事,沉重歎息:“你跟一頭蠻牛在一塊,怎麽會生活得好。那個人不明白你的壯誌抱負,不懂你的才情橫溢。秦蓁,你應該需要一個強大的男人保護你,守護你的事業。”


    端茶的手,垂落下來,茶杯被她重擲於桌麵,發出‘當’的震音。


    秦蓁蹭的站起,冷眸微眯:“簫清羽是我夫君,請不要在我麵前詆毀他。林叔,你有閑心關注這些瑣事,還是將這份心力放在繡莊上麵吧。”


    沒有了談下去的心情,秦蓁冷臉走人。


    夜涼如水。


    衾被下,擁著一對人,彼此的熱度交融在狹窄的方被空間,暖烘烘的。


    簫清羽今下午早早回家,卻不見大小姐,心急如焚的等到這時候,此刻仿佛失而複得般,緊擁著她。


    秦蓁被勒得呼吸困難,推搡他:“幹嘛抱我抱那麽緊。”


    簫清羽放鬆一些,怔然道:“我下午趕早回來,你不在,我很想你。”


    秦蓁向上仰望他,無奈撇嘴:“難道我們以後都要膩在一起不成。現在沒有大娘管束,不用等到趕集,我就想隨時可以去城裏了。不行嗎。”


    簫清羽不知該如何道明,心中的焦慮。他並不是要時刻栓牢她,隻是往日她去城裏,他再忙都會悄悄跟去,以防那個林淵對她有不軌行徑。


    今日被她不經意溜去,他才這般焦躁不安。


    該是時候,讓大小姐瞧清林淵的真麵目了。


    簫清羽將滿腔妒火化作熱情,翻身將人壓下,去親她甜美的嘴唇。


    秦蓁繞上男人的脖子,仰首回應。


    趁意識清醒前,簫清羽暫停這份難分難舍,抵在她汗濕的鼻尖上:“明天未時準,你去東郭酒樓二樓雅間找我,我請你吃飯。記得,未時準。”


    秦蓁詫異極了:“你請我吃飯,我去找你?我們不一起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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