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雲過後仍舊跟以往一樣,給她調整藥方,笑著說一些朝中事,還有陳後突然組織的一事。


    “陳後說開春風光正好,要帶宮妃和貴女到馬場去跑馬,估計到時還會喊上你。”


    仿佛就沒有說過先前那些話一樣從容。


    趙樂君也聽說此事,雖然不知道陳後在這節骨眼舉辦這樣的活動有什麽打算,但若是邀請她,她定然是會去的。


    連雲之後也沒有多逗留,還是看著她喝了藥就離開。


    等人走後,趙樂君含著去苦味的梅子,幽幽歎息一聲,喊了竇正旭問魏衝的消息。


    而此時被她記掛著的魏衝正在汝南一處密林,奴役著謝星一眾。


    自打‘俘虜’了那麽些苦力,他就把累活粗活都丟給了謝星,還扒了他們的上衣,防止逃跑。


    閔家找不到被劫去的鐵,其實都被他直接就地埋在山邊,偽造了些車輪印子往南陽去。南陽那邊的鐵則是故意讓霍廷尋到,不然兩家怎麽起摩擦。


    那日,謝星就那麽苦哈哈給他挖了整晚的坑,累得別說逃跑了,連著緩了三四天才緩過勁來。然而才有了精神準備策劃逃跑,又被魏衝從南陽帶回汝南先前劫礦的地點,讓他領著人再把鐵給刨出來。


    謝星憋得臉色鐵青,最終在魏衝的長劍下屈服,拿著就地取材的木棍,開始刨鐵。


    “魏公子,公主不是說讓放了他們?”士兵也看不過去了,悄悄地提醒。


    魏衝望著憤憤挖坑的少年,彎著眼笑:“公主是讓放了,但沒有規定何時放。我用完他們自然就放了。”


    士兵一陣無語,好像是這樣沒錯。


    可憐的謝星就被逼著又挖了一晚上的坑,然後還得按照魏衝的吩咐,帶著士兵把鐵全部從山上滾到下邊的官道上。


    等到做完這些,魏衝終於把他們的武器和衣服都還了,蹲下身拍了拍快要累暈過去的謝星:“好歹先前是有交情的,哥哥就發發好心。你們別歇太久了,一會閔家和暗中藏著的霍廷的人多半要給引來,你最好現在能跑多遠跑多遠。”


    說罷,自己帶著人先揚長而去。


    謝星知道他說的是真的,真是被他整得快哭了,穿好衣裳,帶著自己的人幾乎是爬著走的。


    等到他脫離了危險,重新回到洛城已經過了七八日,聽到楚弈居然回了上郡,又馬不停蹄追著義兄去了。


    再見到楚弈,謝星慚愧的跪倒在義兄跟前,在沙場上受重傷都不曾哼一聲的少年,在義兄跟前哭了個撕心裂肺。


    楚弈見他憋屈成這樣,心疼又想笑,對那個妖孽一般的魏衝恨得牙癢癢。


    等謝星哭痛快了,他就帶著人來到軍營外那個土坡上,一人一壇酒,遙望著戈壁對飲。


    謝星覺得自己不但丟了臉,還累得義兄也把臉都丟幹淨了,喝酒的時候悶悶不樂,沒怎麽作聲。


    楚弈自此回了上郡,也不太愛說話,兩人沉默喝了大半壇子。謝星才收拾好心情,想說話,卻是先打了哭嗝,又是憋得一陣臉紅。


    “你少接觸那些心思狡詐的人,這回遇到魏衝不是什麽壞事,大丈夫不懼胯|下辱,往後你再狠狠還回去。”


    楚弈往嘴裏灌了一口酒,安慰他。


    謝星重重點頭,也仰頭灌了一大口酒,想起離開洛城時的那些事,問道:“阿兄,公主是懷上孩子了嗎,你上回也沒有說怎麽回事。”


    楚弈神色一頓,沒有答話。


    謝星見他這樣,琢磨琢磨,覺得可能是自己猜錯了,不然阿兄不該不高興,那天還喝了一晚悶酒。


    就暗暗後悔問這事,遂說起在洛城短暫停頓時聽到的趣事:“阿兄,洛城如今春暖,貴女們都紛紛騎馬出城遊春。陳後也帶著宮妃到馬場跑馬,聽說當日給了彩頭,是長公主得了,一人硬生生把全場都壓了下去……”


    說著說著,又到了趙樂君身上,謝星忙懊惱的閉上嘴,悻悻去看義兄的神色。


    楚弈果然是冷著臉,淡淡地說:“哦,得了就得了。她在軍中也不少時間,騎術了得,不是一般人能比……”


    說著,突然又停頓在那裏,一雙眺望遠方的黑眸驚疑不定。


    趙樂君去了跑馬……得了彩頭。


    她懷著身孕,先前還用保胎的藥,怎麽敢去跑馬!!


    她瘋了嗎?!


    吹過他耳邊的風呼呼的,伴隨著他越深思,就跳動得越快的心跳聲。


    咚、咚、咚……讓他呼吸都停滯在那裏。


    謝星此時不敢再多說話了,怕自己這張嘴再說出什麽不討喜的事情來。


    楚弈卻是轉頭,在自己的猜想中,連表情都變得有些扭曲,一字一字地說:“你再給說我一次洛城跑馬的事!”


    第16章


    太陽落下後的上郡風聲呼嘯,楚弈聽著營帳在風中的聲響,眸光閃動不定。


    謝星所說的每一個字在腦海不斷徘徊,將他記憶拆分出許多片段,又慢慢在思考中整合,讓他捋清了前因後果——


    他娘的中計了!


    謝星探得銀錦去抓藥的時候,連雲當時就在長公主府。


    他當時被喜悅衝昏了頭,根本沒有多想,在歡喜過後是誤以為的背叛,羞辱感猶如海嘯山崩朝他壓來。


    哪裏還有什麽理智可言。


    楚弈這一刻不知道該羞惱還該扇自己一耳光。居然被連雲輕而易舉算計,被男人所謂的自尊牽絆,讓他甚至不願意去從趙樂君嘴裏確定就認定懷孕一事。


    真相大白,他心裏卻沒有一點兒歡喜或是輕鬆。


    他誤會趙樂君至此,在離開前還將話放了出去,她必然是猜到自己誤會,所以才氣憤到讓竇正旭又追過來,逼他拿糧食抵那些欠銀。


    楚弈額頭青筋直跳,扯得他半邊腦袋都在隱隱作疼。


    他……親手把她往連雲那裏推了,如今離開洛城,更是給了連雲機會。


    楚弈從來沒有犯過這樣的蠢,憋屈、羞惱、悔恨交織在心頭,讓他喉嚨發澀,眼角赤紅。


    謝星得知去探聽胡人東西斥候歸來,帶人到主帳時,被義兄猙獰的表情嚇得直縮脖子。


    “……阿兄?”謝星低聲喚了一句。


    在種種情緒席卷中的楚弈閉了閉眼,再睜眼時,麵上平靜了不少,隻是眼神依舊叫人不寒而栗。


    “怎麽了。”


    他淡淡地問。


    謝星忙把人領了進來,楚弈見到斥候,抬手揉了揉漲疼的太陽穴,沒有說話。


    斥候自然看出他心情不好,不用他再開口問就將探聽的消息說來:“胡人準備在四月初會麵,屆時他們還會相互交換物資,其中北胡會帶上種馬。恐怕是想以此為利,讓兩軍正式合盟。”


    馬匹在這個戰亂時代十分緊缺,更別說來自胡人的,先前他為了搶幾匹種馬,還曾深入到南胡腹地。


    四月初,現在不過三月中旬,還有半個多月。


    “消息準確?”他略一思索,詢問。


    斥候點點頭:“是親耳聽見的,初定四月初,聽雙方意思原本是還要延後的。如今北地自己正內訌,為了跟南地合盟一事意見不一,當初分裂南地的單於可是殺了北地單於之子,後又歸順我朝一段時間,所以他們內部如今也還理不清。”


    “他們怎麽理不要緊,要緊的是北地給多少種馬,在哪裏會麵。”


    如若可以,那些馬,他要!


    斥候猜到他的想法,沉思道:“南地堅持要北地的人前來,南單於可不敢深入北地。”


    “謝星。”楚弈當即就有了想法,“明早讓幾位副將都來一趟。”


    此時已經夜深,商議不急在這一時。


    謝星領命,在離開前擔憂地回頭朝他看了一眼。


    油燈下的男子劍眉緊鎖,是從他在說了洛城跑馬後就這樣了,又是有關長公主?


    楚弈確實腦子裏都是趙樂君。


    從得知和離到誤會,和趙樂君相處時的情形。


    回想一次,就讓他悔多一分,特別是他三番兩次的不當舉動。


    她恐怕是恨透了自己。


    楚弈知道她骨子裏有多高傲,被自己這樣一想,於她來說也是羞辱。


    ——連雲真是王八蛋,玩得一手陰謀詭計!


    他揉著額頭,在心裏唾罵那個表麵看起來風光霽月的貴公子。


    罵過後又焦慮站起來,在帳裏踱步打轉。


    他固然是要給趙樂君解釋清楚才對,不然就真便宜了連雲,可是他如今在上郡,離洛城千裏。


    那種悔不當初的滋味熬得他眼底都是血絲。


    終於,他坐下來。裁紙,研墨,埋頭在桌案上開始寫信。


    然而寫不到幾個字,便覺得不妥,隨手揉了重新再開始。不知不覺,腳邊的紙團越來越多。


    謝星心裏擔憂義兄,天微微亮時就起床,前來看他怎麽樣了。


    過來撩了帳簾一看,身形高大的男子趴著矮案上睡著了,矮窄的桌案讓他睡姿有些別扭,油燈還亮著些許星火。


    ……這是熬了整夜?


    謝星輕聲進來,見到滿地都是紙團,鄒了皺眉。


    現在紙張不像以前那樣難得了,但是義兄這揉得也太多了,都是銀子呢。


    勤儉的謝少年就蹲下來一團一團撿起來,準備看看要是還有留白的地方,他就拿來練字。


    楚弈昨晚熬了一夜,警惕性以往差了些,卻也在謝星拾紙團不久就驚醒,一手就摸了劍。


    “阿兄你醒了,用點早飯?一會不是還要見副將?”


    看清何人,楚弈把劍又擱回腳邊,扶著桌沿一點一點站起來。蜷縮了整晚,此時腳麻得已經沒有了知覺。


    他站穩,深吸口氣:“不必,現在就讓他們過來吧。”


    謝星隻能停下,抱著剛才拾起來的紙團跑了出去,楚弈也沒有留意,等發麻的腿好了才見到屋子裏淩亂。自己彎腰把地上的紙都撿起來,就著還亮著的油燈,全給燒成了灰燼。


    此時各位副將來到,他讓聚到沙盤前,指著胡人的南地說:“北地和南地要會麵議結盟一事,北地會在結盟的時候送上種馬,我們缺好馬,如果可以讓他們在南地會麵,我們能突襲一把。”


    副將相視看了眼,覺得可以冒險一試,先前他們搶馬就曾深入過南地,對他們還算熟悉。


    楚弈見他們沒有異議,手快速指了幾處說:“他們最快到四月初會麵,我們分時段,騷擾南胡,跟他們打遊擊,引出城就撤退。南胡本就不會想深入北地,到時南胡勢必會用這個當借口,讓北胡到自己地盤來,待我們探清會麵地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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