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海浪炸開。


    原本破碎的陣法之光,更是支離破碎。


    隻剩下幾層宛若蛛網般的薄弱細絲牽扯著。


    “月月。”


    海底,傳來那柔和如水的聲音。


    “你見過,獻祭之花開於深海嗎?”


    那聲音,清透,有力,似若能滲透浩瀚無垠的深海,直抵楚月的靈魂。


    這一霎,楚月的元神都在震顫,撕裂開了一道悲慟萬分的口子。


    她心底裏有千百個不願,但知開弓已無回頭箭。


    獻祭一旦開始,便隻有結束,而無終止。


    雪梟在此之前從未喊過她的名字。


    而在此次,他一遍又一遍地喊。


    許是害怕輪回往生後,忘掉了這個曾經豔信任他最後歲月的年輕人。


    海岸紛紛擾擾。


    海底有深藍色的星芒。


    楚月凝聚神識之力,沉於海底,出現在了雪梟的眼前。


    她白發銀瞳,周身的本源氣息,像是放在烈火上烤出的焦煙,愈發的濃鬱。


    雪梟定定地看著她,兩行淚水流淌而下,清俊溫潤的麵龐,流露出了欣慰溫和的笑容。


    “本源新任族長,葉楚月何在!”


    雪梟低聲喊道。


    楚月朝前踏出一步,雙手抱拳時頷首低頭。


    “世人常說,死亡是修行的盡頭。”


    “而本尊認為,死亡是人生的開始。”


    “不信且看,這地下亡魂,總比地上活人多,本尊獨活多年,也當去找老朋友們熱鬧熱鬧了。這人間,當留給你們年輕人玩。”


    楚月眼睛通紅一片,痛感難以能耐,雙肩都在克製不住地顫抖。


    她留不住每一顆隕落的星辰,送別著不願送別的故人。


    “穩固陣法,凝聚禁製,不可讓他們發現海底的累累白骨。”


    雪梟身影愈發透明,隻閃爍著如雪的光,在破碎與否之中彷徨地遊離。


    “他日登頂洪荒道,撕開他們道貌岸然的外衣,虛偽假善的麵具。”


    “而白骨再怨,也不該超越你的生命,以你自己為主。若生活已是萬難,自身都難保全,便忘了今日所見、所聞,安心用本源之氣謀生,便已足矣。”


    雪梟清楚,這姑娘看似灑脫恣意,放浪形骸,實則是個固執極端之人。


    隻要是她認可的,拚了命,碎了骨頭,丟了魂魄,灑血三千飼小鬼,此生落了個不得好死但求公道展世間便無怨無悔。


    起初,雪梟在海底等待,隻盼望不久的將來,會有一個這樣的人到來。


    而現在,他更希望這個人,能好好地活著。


    楚月的眼睛裏爬滿了血絲,猛然咬著下嘴唇,安靜地聆聽本源先祖的教導。


    ……


    海岸。


    雲都王率領雄師百萬,氣壯山河,隻自信地等待著雪祖的出海。


    上界本源龍族、清遠沐家、七殺天,都在目不轉睛地看煊影鏡。


    鏡內的陣法禁製,快要消失!


    萬眾矚目下,隻聞震耳欲聾聲。


    “轟!”


    “嘭!”


    兩道劇烈的聲音響起,使得所有人的心髒,都跳到了嗓子眼。


    陣法碎裂互相牽扯的細絲,隨著一道海水風暴的撞擊,直接崩斷、裂開。


    海風刮過四方。


    雲都王緩抬起眼簾,暗閃陰鷙的光弧,唇角不經意地揚起。


    藍雪姬側目看向了海麵中心顯得形單影隻的楚月。


    旁側年邁的尤昊天鬆了口氣。


    雪祖出海已成定局,誰都阻擋不了。


    諸神之日。


    葉天驕創造一次奇跡是僥幸。


    而在世間,哪能屢次得奇跡呢?


    尤昊天便與藍雪姬一樣,臉龐上浮現出了勝利者了然自在的笑容。


    陣法破裂的碎片,朝著海域四麵迸射而去,即將湮滅的瞬間,畫麵直接定格,時間流逝的速度驟然緩慢了百倍以上,如同靜止的場景,隻能屏住呼吸去看,連風都停止的吹動。


    “轟!”


    彈指間——


    楚月足踏瞬步,飛掠而出。


    一個呼吸還沒結束,就到了陣法碎裂的中心。


    她斜睨過去,瞳眸銀白,發似雪,身後的羽翼變成了晶瑩剔透的水晶。


    海麵下方的神識,正對著雪梟彎腰低頭,朗聲喊道:


    “雪祖前輩一路走好,本源後生葉楚月,永記前輩之教誨,履行前輩所賜之使命!”


    雪梟麵帶微笑,發輕揚,幹幹淨淨一身白的走。


    是獻祭。


    更是代代相傳的傳承。


    當他破碎的那一刻,白骨海內下了一場紛紛揚揚的雪的,似飄絮四落。


    楚月眼尾流下淚珠,隨即背負起重責,眼底翻湧起暴虐的戾氣和無休止的戰意。


    海麵煎鹽疊雪。


    她踏著狂暴的浪花衝去。


    身後的一雙羽翼碎裂成無數鋒利的碎片。


    碎片如針,穿梭到每一片裂開的陣法。


    “葉楚月!”藍雪姬臉上的笑容如冬日冷霜驟降般凝固住,眼底充斥著不可置信之色,似是預料到了什麽,怒生膽邊,沉聲大喝,“還不住手!”


    “轟!”


    “轟!”


    “轟!”


    “轟!”


    一陣陣風暴撞擊而來。


    風暴交疊,混濁到看不清裏麵的身影。


    “找死!”


    雲都王眸子冷冽無邊,戴著翠玉扳指的手緩緩地抬起,低吼:“攔下她。”


    百萬雄獅,狂奔而出。


    磅礴的氣勢似可吞山河。


    “上——”


    許予振臂一揮,赫然下令。


    海岸邊沿的十宗弟子們毫不猶豫的暴掠。


    左天猛剛要發號施令,就見許予先自己一步,便保持著張嘴說不出話來的動作,扭頭看著許予,是一言難盡的神情。


    他尋思著,自己這個宗主,還沒死呢。


    星雲宗,怎麽盡出些沒大沒小的反骨。


    許予驟出長劍,下意識地扭頭看了眼左天猛。


    兵荒馬亂中,兩人大眼瞪小眼。


    “小予啊,你真有宗主之風采。”左天猛陰陽怪氣地說。


    許予肅然起敬,滿麵凝重,挺直了脊背正色道:“謝宗主誇讚。”


    下一刻,執劍而出,滿目的戰意與怒火。


    “菩提宗門,為小師妹護陣!”


    許予得到宗主的誇讚後,幹勁十足,英勇堅定。


    左宗主,終得慧眼,發現了他最大的天賦。


    左天猛站在原地不動,瞪著眼睛被許予留下的劍氣嗆到瘋狂咳嗽。


    誇讚?


    他有在誇讚嗎?


    還來不及多想,便已提劍衝向戰場。


    嘴裏還不忘念叨:


    “他二舅姥爺的,年級雖大,生活卻越來越刺激了。”


    左天猛原還想提前安度晚年,卻不曾想,人到中年,竟是過上了刀口舔血的日子。


    這滿身沸騰的血啊,還就沒涼過。


    戰意蔓延,如狼煙四起。


    菩提宗門,竟敢攔雲都雄獅百萬。


    此等事情傳了出去,怕是要驚訝掉修行者們的眼睛。


    “放肆!”


    薑不語低聲喝,並看了眼菩提之地大荒聖主。


    “大荒前輩,葉楚月年少無知,多行糊塗事,難道您一把年紀也糊塗了,分不清何事能做,何事不能?”


    薑不語一是勸解六大宗門不要參與此事,二也是在雲都王麵前擺正自己的態度。


    讓她萬分懊惱的是。


    她當會長這麽多年,向來井井有條,人敬七分。


    來了個葉楚月後,竟都亂套了,宛若一鍋粥。


    大荒聖主爬滿褶皺的手,捋了捋黃須,笑嗬嗬地看著惱怒的薑不語。


    “薑會長,受人尊敬,一呼百應,靠的不僅僅是滔天而權勢,有時,更是一種值得敬畏的信念感和心境。”


    老人懸浮在空,說話之時,無需他開口說話,就見君憐月、初十帶著聖宗弟子們直衝了過去。


    薑不語眉頭緊皺,目光深深地注視著大荒聖主。


    “權力定秩序,秩序若論,尊卑顛倒,是非曲直還有何意義?”


    她字字句句,皆是對眼下混亂時局的嘲諷。


    大荒聖主不疾不徐,緩聲說:“權力欺人無公道,秩序克人不克己,便無存在的必要。時代更迭,大浪淘沙,古往今來,秩序權力公道皆人定,隻因,人定,勝天。”


    老人遙遙地看向了那雪白的身影。


    聖潔。


    幹淨。


    如末世下的白色月光,照在無人的廢墟。


    在空蕩蕩的海,獨自撐起了一片天。


    “小師妹,你且放手去,師兄們還沒死,他們就碰不到你。”


    章瓷兵器揮動,扯著嗓子喊到聲嘶力竭。


    比起葉少宗主,他和他們,更想稱她為小師妹。


    九幽宗黎海棠冷冽的目光一轉,隨即大聲喊:“小師妹,菩提宗,人夠多,一時半會,死不完。”


    隨即便見其他宗門參戰的弟子,包括聖宗在內,俱是跟占便宜般的喊起了小師妹。


    還別說,喊著喊著,更想拋頭顱灑熱血的為其賣命了。


    屠薇薇肩扛血殺刀,聽聞那一聲聲壯誌飛揚的小師妹,豎線貓瞳微微黯淡,不是滋味地撇撇嘴。


    夜罌拖著紅色戰斧,目光掃過屠薇薇,輕凝了凝。


    “小師妹總是吃苦,有人愛她,應當高興。”


    一番話,讓屠薇薇心中好受了些許,卯足了勁衝到前方與宗門戰友們共同攔住雲都百萬師。


    對比之下,宗門弟子薄弱到仿佛不堪一擊,戰意和誌氣,卻不曾減弱半分。


    雲都王和他的百萬雄獅被一群螻蟻擋道,輕蹙起了入鬢的長眉。


    “殺。”


    他冷得像是一塊冰。


    吐出的字毫無溫情,卻蘊含著來自上位者的威壓和殘忍。


    “殺!”


    “殺!”


    喊殺聲不絕於耳。


    雲都百萬雄獅低吼出聲,瞬間便默契地排列出了五個方陣。


    步兵先鋒。


    騎兵持盾。


    弓箭手瞬拉弓弦。


    數千待發的箭矢對準了宗門弟子。


    陣法師結印布陣,琴師以殺音入陣。


    五攻合一,是為屠!


    屠盡生靈,隻留雲都。


    此乃雲都雄獅過境,修行者們口口相傳出來的話。


    海域正值劍拔弩張,草木皆兵。


    “轟!”


    雲都屠靈攻法,帶著摧城毀滅之力,勢如破竹般往前狂衝,猶若黑雲壓境,風雨欲來,漫天的陣攻、箭矢、殺音和步兵前鋒、騎兵長矛的落下,氣力交纏,浩瀚超深海,十大宗門的應戰弟子,便如海下一粒塵,風雨中隨波逐流的殘葉,隨時會在這股浩蕩的殺氣之下,被碾壓到什麽都不剩。


    而這,即是雲都作為海神界三大中流砥柱之一的實力。


    即便如此,應戰的宗門弟子們,依舊是毫無退縮。


    各大宗門的召集廣場上,弟子們急不可耐。


    《劫靈書》裏,又熱鬧了幾分。


    雄師之力即將屠滅掉十大宗門。


    霎時!便見楚月的羽翼碎片,穿過破掉後的道道陣法,竟是縫補合攏到了一起!


    陣法禁製恢複如初,爆發出來的陣法力量,與雲都雄師對上,使得百萬雄師皆是往後退去。


    饒是那雲都王,嘴角都溢出了一抹血跡。


    他緩緩地抬起了手。


    指腹優雅地抹掉了殷紅的血,目光狠絕地注視海域。


    無數道視線交匯在一起,俱已落在了海的中心。


    符文流動,海風習習。


    金色的陣法禁製,覆蓋了整片海域。


    一襲白袍的她,緩抬起銀瞳,淡漠地看向了雲都王。


    “菩提宗門,巡查完畢。”


    她一字一字道:“海域,安然無恙。”


    寥寥數語,便能刺激到每一個期盼雪祖降世的人。


    世人震驚於破碎的禁製重歸完好。


    許予卻發現了小師妹的眼圈邊,染上了不易察覺的紅。


    許予的心口微微顫動,酥酥麻麻的電流感直通指尖。


    在這片喪失文明的大海,她為誰而泣?


    “葉楚月!”


    雲都王的聲音,仿若是從嗓子眼裏蹦出來,帶著咬牙切齒的怒味。


    “雪祖精元不多,他隻有離開海域,回到上界,才能延續生命,為洪荒三界造福!”


    他沒想到,破碎掉的陣法和禁製,竟還能被葉楚月恢複。


    這當真是個一個歸墟境修行者應當有的實力嗎?


    雲都王看著楚月的眼神,除卻憤懣外,還有著翻湧上漲的忌憚。


    楚月垂下了長臂,魔鐮在掌心匯聚。


    她平靜地望著雲都王。


    “三界自有三界福,何須仰先輩?”


    “……”


    上界,北方。


    龍氏族人,俱是目瞪口呆。


    “爺爺,她阻攔了雪祖回來,我龍族,再無崛起之時了。”


    龍珩紅著眼睛說。


    族人們萎靡不振。


    龍宗瀚咬牙切齒,一拳砸在了旁側的潛龍柱身。


    “北方龍族與葉楚月,不共戴天!爹,時至如此,親眼目睹,你還要偏袒葉楚月嗎?她今日的所作所為,斷送了我龍氏全族飛升萬道的前程啊!!”


    全族憤然,痛恨海上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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