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老陸主、和田陸主之流,三叩九拜完,額頭青腫滲血。


    “抱歉。”和田陸主看向了冷清霜,人中還沾染著鼻血。


    冷清霜唇角勾起了笑,“沒什麽抱歉的,事已至此,路不相同,無法同道而行的話,那就在此祝願諸君,前程似錦,光耀日月!”


    以霜主、柔帝為首剩下的人,朝著老陸主等躬身頷首,作了個深揖。


    “祝願諸君,前程似錦,光耀日月!”


    眾人異口同聲,沒有紅了眼的敵意。


    而正是這祝福聲,讓不少準備離開的人紅了眼。


    韓老陸主咽喉脹痛眼睛裏都是不舍。


    許多人淚流滿麵,不得不走。


    和田陸主紅了眼梢,麵色始終是冷漠。


    韓老陸主率領一百多陸的人,麵朝霜主柔帝等,彎腰拱手,把頭壓得很低。


    “願人間,有正道,諸君不朽,長命也!”


    韓老陸主顫著聲說。


    “願人間,有正道。”


    “諸君不朽,長命也。”


    “……”


    兩方派別之人,互相弓腰頷首。


    韓老陸主等,把頭壓得更低了些。


    步海柔給了個眼神。


    司烈陽、陳屠心領神會,和秦錦年、紀瑤將一些晶瑩剔透的圓珠水晶取出,贈給了每一個要走的大陸。


    “這是?”韓老陸主疑惑。


    “共事一場,既有同樣的信仰,別空著手走了。”


    步海柔說:“脫離星碑龍脈,諸君的日子不會好過。這是龍靈珠,裏頭有星碑紫龍之氣。”


    “諸君安心。”冷清霜道:“若神怒殺死我等,楚帝不複,諸君隻需要將這龍靈珠摧毀,即可安然無恙。或是另用秘法,提煉一絲幹淨的龍氣,也能受益不淺。若楚帝和我等熬過此劫,就算來日不能共事,這一縷龍脈氣息,便有大用。”


    韓老陸主瞪大了眼睛,顫抖著手,眸子發直,哽了好久才說出口:“二位女君,早就有了後路想法?”


    “老陸主,難道在你眼中,本帝和霜主隻會意氣用事嗎?”步海柔淺笑。


    是了。


    她和冷清霜以及帝域骨幹早就商榷過了。


    她們會陪著楚帝。


    地獄也是天堂。


    但既隻有一線生機,不如放一些人走。


    隻是讓她們不喜的是,她們主動放人留下血脈生存和被逼放人,是兩種不同的感覺。


    路和抉擇固然相同,後者總歸是會讓人心寒些。


    楚帝的顛沛流離九死一生和……心寒,昔日戰友都是能感同身受的。


    韓老陸主因震驚而胸腔澎湃。


    羞愧占據滿腦海。


    “與君相較,高低立現,老朽羞愧,無顏麵見我韓家列祖列宗。”


    老人紅著眼問:“隻是,我等強行離去,非二位女君安排,女君既心寒,又為何還要贈送龍靈珠?”


    冷清霜和步海柔都沉默了。


    細雪如絮,風也悄悄。


    良久——


    冷清霜沉聲說:“我隻當,諸位真心對待過楚帝罷了。”


    賭一成真心,或許有九成假。


    這,即是理由。


    韓老陸主再度震撼。


    和田陸主等無不是驚詫。


    驚詫她們對楚帝的這份感情,早已超越生命非世俗可定義。


    那樣的羈絆,是別離千萬裏各有天地也難以被時間長河所淡化的。


    末了,眾人朝冷清霜等再次拱手行禮,方才踏雲歸去。


    望天殿還有許多人。


    還有人攜手同。


    隻會比離開的更多。


    這就足夠了。


    ……


    再往後,剩下陸主歃血再為盟,血染“楚”字旌旗,不離不棄。


    步海柔深深地望著這些人的麵龐,隨即發布新詔,告示天下。


    願意走出星碑地界的,絕不多留。


    同時,朝陽、星輝等大陸,亦有修行者奔赴帝域。


    帝域也有武者遠離星碑地界。


    由此,下界諸陸,算是重新洗了一下牌。


    長夜深如許。


    冷清霜手提一壺酒,斜倚欄杆,在高樓敬向齊平的女帝雕塑。


    樓和雕塑都已聳入雲霄,黑雲滾滾,電閃雷鳴,她在末日一笑,冷看風雲變動。


    “小師妹,活下去。”


    她獨飲烈酒,猶如熾熾焰火穿腸而過,又痛又爽爽快。


    清淚從眼梢流過,碎雪落在眉,亦算是描妝。


    “活不下去就算了,師姐陪你一道,斬閻羅。”


    冷清霜一笑,仰頭將剩下的酒喝掉。


    她何嚐不知凡人道苦,師妹的前路更苦。


    縱有天下知己,自古帝王者,又有幾人是平坦路?


    都是腥風血雨之中樹立起的堡壘擋那刀槍劍戟。


    更多的是折戟沉沙名落塵土罷。


    “霜妹竟是喝起了獨酒,真是讓人心寒捏。”


    一道聲音響起。


    高樓燈亮驅散了黑雲帶來的濃霧。


    冷清霜被晃得眯了眯眼睛,朝光亮的地方看去。


    薄霧氤氳,群人前來。


    說話的正是那向來不著調的秦鐵牛,身側還有其胞弟秦錦年和燕南姬。


    “活不下去,就不活咯。”


    秦鐵牛說:“大不了一個死,算不得什麽問題,但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有這上等好酒不喊我等一起來,就是霜妹的不是了哦。”


    燕南姬手提烈酒,眉眼如畫浮著笑意,“天冷地寒,我們陪你喝,閻羅擋路,一道斬。冷師妹,可好?”


    冷清霜眼眸發紅,咽喉脹痛說不出來話,默了好久才點頭,生生地應了一聲“好”。


    “這就對了。”步海柔捧著《無藥醫書》,緩步前來。


    秦鐵牛又作詩了,“今朝不死明日死,既是早晚都得死,不妨飲酒三萬三,奈何橋頭娶孟婆。”


    “?”


    “。”


    “……”


    眾人聞聲,欲言又止,表情俱都相同。


    “怎麽?”司烈陽兩手抱胸,笑眯眯地問:“不念著你的薇妹了?”


    他可記得,秦鐵牛夜夜作詩,筆耕不輟,篇篇寄予遠赴他鄉的屠將軍屠薇薇。


    “念,自然要念。”秦鐵牛笑了,“但青年才俊何其之多,我秦鐵牛,身如螻蟻命不比天,算不得什麽。”


    他眼神有光澤地凝視著雷霆,“她若安好,便是晴天。”


    眾人:“……”


    秦鐵牛深情癡癡,嗓音深沉:


    “其實吧,比起將她留在身邊,看她高飛,看她成為這世上一等一的戰士,最美麗堅固的鏗鏘之花,才是更好。誠然,我有才有德,卻也和薇妹不般配,她是九天的鳳凰,我是無名湖泊邊的一棵樹。我永遠埋在這裏,我的根深入地底。她不一樣,她要乘風破浪,她要遠航的。”


    秦鐵牛往日閑暇時,不是聊貓逗狗就是玩蛐蛐,宛若個小傻子,一旦深夜就文思泉湧,如當年雲間尊。


    隻不過雲間尊寫的是信,秦鐵牛執筆的是情,聊寄苦思。


    如今聽他這般說這般苦笑,友人們心緒隨之沉重。


    秦鐵牛歎了口氣,憑欄望女帝的雕塑,繼而道:


    “若有來生,我定要強求。”


    “若有來生……我要做她養在身邊的一條狗。”


    眾人心疼的情緒才泛上心頭,聽得這麽一說,皆都嘴角抽搐,頗為無語地看著不靠譜沒個正形的秦鐵牛。


    “也就這點出息了?”


    “行了吧,這年頭,墮入畜生道說不定都是奢侈之事。”


    “鐵牛小兄弟真是心懷大誌,欽佩,欽佩啊。”


    “………”


    眾人邊說邊笑,適才鬱鬱的心情,一掃而空。


    秦鐵牛瑟縮了下脖子,撇撇嘴,詩興大發,再來一首他的拿手好戲:


    “帝臨望天殿,酒醉登高樓,求求老天了,給一條生路。”


    前麵兩句還算過得去,聽到後邊眾人臉色又黑了,還是一如既往的嘲笑秦鐵牛。


    不知不覺,登高樓歡聲笑語一片。


    秦錦年一雙黑曜眸,深深地注視著被眾人打趣兒的兄長秦鐵牛。


    不知從何時開始。


    秦鐵牛發覺自己的作詩,會引得哄堂大笑。


    或也有嘲笑。


    但也說明朋友親人會笑。


    於是,秦鐵牛愈發喜歡作詩了。


    不僅僅是他“才華橫溢”的表現,更是帶來歡樂的奧妙。


    他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錦年,你呢,你又在想著誰?”冷清霜問。


    秦錦年想到那黑衣破妖刀的少女,往往雷厲風行,幹脆利落,有琥珀色的眸,不苟言笑。


    “眾生如海我為石,石沉大海,隻起波瀾海麵便會恢複平靜。”


    秦錦年意味深長地道:“世人如螻蟻,螻蟻的感情在天下大危前,算不得什麽。”


    沒人知道,有一顆小石頭,死在了海底,再也回不到陽光普照的時候。


    他和阿兄一樣,在故土,不等愛人,隻盼望心悅的姑娘,提刀去遠方如驚鴻、亦如大雁。


    “我幼年時聽說,漲潮的時候,海浪潮流,會卷起五光十色的石頭。”


    冷清霜歎聲道:“潮起潮落,誰又說得準呢?”


    秦錦年眸底泛起了漣漪,很快就恢複到平靜。


    他轉開話茬問:“龍靈珠之事,霜主和柔帝一則是為了留得青山在,二則也是為了重新洗牌。想必,早在災厄發生之前,就想這麽做了?”


    “既已起災,與其怨天尤人,確實不如做些什麽。”


    冷清霜道:“若不誠心,不配留在楚旗盟,不配得到星碑龍脈的庇護。”


    當年諸神之日後,諸陸一統,尊葉楚月為界主,被星碑龍脈庇護。


    因而,被星碑龍脈庇護之地,為星碑地界。


    諸陸一統,則為楚旗盟。


    冷清霜痛飲好酒,眸光氤氳地望著女帝雕塑。


    「小師妹。」


    「你且戰鬼怪妖魔,你的脊椎,我們會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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