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清輝的視線掃過銀色小巧的叉子,挪到她臉上,抿唇露出一抹笑,嘴角輕悠上揚,“等很久了?”


    她腳步很輕,咖啡館的地毯也足夠吸音,所以直到開口說話祖玉才從窗外收回視線,站起來時扯了扯衣擺,客套地讓位置。


    馮清輝臉上寫滿笑意,“不用麻煩,你坐就好,我坐對麵。”


    她說完往窗外看了看,外麵有一排挺拔的白楊,還有一家專門做果茶的小店,竹筏的走廊,左邊擺著圓桌和幾把竹子編成的椅子,眼下這個時間冷清沒幾個客人,所以上一波喝完茶剛走的客人們留下的塑料杯沒來得及收拾。


    祖玉推過來一杯飲品,“不知道你喜歡什麽,自作主張點了一杯抹茶味的。”


    馮清輝轉過身,眼神透著從心底而發的清澈,看著白如雪的瓷杯又笑了:“謝謝,我喜歡任何抹茶味的東西。”


    “那我算誤打誤撞?”祖玉語氣輕鬆不少,她看著馮清輝,“我懷疑自己不是女人,因為我不喜歡抹茶味的任何東西,以前學姐說,那是我沒有吃到精髓,就像吃雞骨頭一定要吮骨髓……”她大概意識到她口中學姐馮清輝不認識,低頭笑了笑,“我好像上來就跑題了。”


    馮清輝換了個姿勢,托著下巴說:“沒關係,今天是第一次傾聽,我們相互熟悉一下,你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就像跟朋友聊天,天南海北國內國外,銀河係太陽係,知識點我涉及到的,或者涉及不到的,都可以聊。”


    祖玉抽出桌子下的兩隻手臂,放桌子麵,“馮醫生,我可能得了暴躁症……我經常控製不住脾氣,摔東西,或者不分場合的動怒。”


    “那你覺得是什麽造成的?你先生?”


    祖玉歎了口氣,視線轉到外麵:“我上大學的時候認識phoebus的,沉穩有魅力,於我而言是個熟男,關於他的相貌我也不知道怎麽描述,總之是容易被人惦記那類……最近,我給他打電話他一直不接,我想他大概厭煩我不想再有什麽糾纏,我老公是個特別狠心的人,某天他突然告訴我他跟某個女人上床了,你說他想幹嘛,想跟我撇清?”


    馮清輝蹙眉,眼珠子轉了轉難以置信問:“他親口承認的?”


    祖玉攤手說:“對,親口告訴我的,並向我道歉。”


    馮清輝有些費解,眯起眼看她,祖玉低頭捏起叉子撥弄著薯條,挑出一根最短的,捏著勺子柄轉來轉去卻沒有放嘴裏吃,“我那時候甚至想過,但凡是我們之間的矛盾,不管是任何矛盾,都可以通過溝通解決,可是一旦涉及到第三個人,我沒有任何辦法。”


    “後來呢?你選擇了忍氣吞聲?”


    “我們當時分隔兩地,我第一想法就是,我要見他一麵,讓他當麵再說一遍,說清楚……”


    馮清輝默默看著她不語,發覺她眼中積聚淚水,隻能遞上麵巾紙。


    祖玉告訴她,可惜那時腰傷犯了,她在家養病,父母知道phoebus跟別的女人有染,就更不讓離開了,恰逢她姐姐在上海混出名堂,剛開了幾間工作室以後需要人幫忙打理,母親跟父親一商量,直接在上海給她買了套房,並未經過她同意,直接把未來走哪條路,怎麽走,大事小情一一安排妥當。


    她礙於麵子在外吹噓,直言這種破地方怎能跟一線大城市比,也容不下她這尊大佛,以後是要去北上廣發展的。


    馮清輝一時理不清思路,眨了眨眼詢問:“你家人的意思是離婚,但是你們沒有離婚?”


    祖玉歎了口氣:“我學姐是個經濟性格都比較獨立的人,她那時候勸我,但凡是個女人,就要有點性子脾氣,男人喜歡路子野的,喜歡征服的快感。我知道她這是暗示我做人不能太沒底線原則,尤其感情方麵。”


    祖玉又道:“回首這幾年,我最快樂的時光莫過於那個冬日,我記得有一天晚上下了皚皚大雪,我們出去堆雪人,就在樓下出入的門口,擋住了半扇屋門,第二天中午我、phoebus,還有兩個朋友,我們四人徒步去喝單縣羊肉湯,一路上咯吱咯吱踩著雪,那家店的門牌是橙紅色的,掛的比較低,所以大多時候不顯眼,我時常走過頭都看不到,還要折回來找,他們家的千層餅比較地道,鹹菜也很好吃,酸溜溜的,很清脆,我跟phoebus兩人一次能吃一小碟子。”


    “我喜歡濟南一家火鍋店的豬腦,有一次我們為了吃這個,他專門空出半個下午的時間,我們坐動車過去。我喜歡吃烤榴蓮,某次他去上海出差竟然帶了回來,可惜已經涼了,怎麽能好吃呢,不過這份心意我很感動……phoebus一直都是個很稱職的配偶,誰遇到他大概也是幸運的。”


    祖玉這次感慨良多,回憶了許多初識phoebus的事情,馮清輝啼笑皆非,她實在理解不了這女人的邏輯思維,一邊說自己老公狠心,在外麵有了女人,上了床,一邊又說他稱職,誰遇到誰幸運,馮清輝祈禱這樣的男人千萬別讓她遇到,她遇到還就罷了,畢竟是已婚人士,心中的小九九早就在結婚前被掐斷,她身邊那些尚在單身的女朋友可千萬擦亮眼睛。


    從咖啡店出來,沒想到已經黑天,月上樹梢,夜空飄動著兩三點慘淡烏雲。夜市悄然拉開帷幕,燈紅酒綠,照應著這個浮躁又繁華的大都市。


    馮清輝被點燃激情,情不自禁也回憶起過去那段被她淡化了的、隱藏在辛酸下麵的甜美回憶,她沒有開車立即離開,趴在方向盤上靜思,半晌後歎了口氣,想也沒想便掏出手機編輯短信:到洛杉磯了嗎?那邊是幾點?顧先生,我低估了你的魅力,因為我發現自己已經開始瘋狂想你了,麻煩在那邊控製住下半身,不要守著金發女郎大波妹流口水,否則你的糟糠妻會砍死你。


    第15章


    經濟能力決定家庭地位與話語權,所以女性越來越有資本給男性列出條條框框,而且兩個經濟相互獨立的夫妻,既無責任也無義務慣著對方。


    自然,如果丈夫慣著妻子,夫妻生活將會更和諧,離婚的風險更低。


    馮清輝首次跟祖玉共情,當然還不足夠充分,夜晚輾轉反側,對這個祖玉充滿了好奇,大概淩晨時分,將睡將醒時,手機亮了一下,暗淡的夜晚發出刺眼光芒,天花板同時被照亮。


    她探身摸到手機,眯起眼看屏幕,李凡碩發過來一張圖片,水泥地,兩個黑色塑料袋,一個紅色塑料袋,型號比較大那種,並且說:晚上回了趟老家,帶回來不少海鮮,應該是三種,明晚要不要約一下?


    馮清輝熟練地敲幾個字:都有誰?


    李凡碩:第一個想到的自然是你。


    馮清輝回複了個流汗的表情,這人在那邊又長篇大論:你這女人什麽尿性我還不清楚,老顧一走肯定連吃飯能免則免,你說你這麽大個人了,怎麽這麽殘廢?老顧臨走托付我關照你,這才跟你約飯,不然我閑的,請一個已婚婦女吃飯?那不是純粹浪費錢,而且還重口味?


    馮清輝發過去“嗬嗬”兩字:這位大齡剩男,你講話不要太得罪人,友情提示下,你不小心把所有已婚人士都惹了,出門小心點。


    李凡碩:要不要來?


    馮清輝問:隻跟我吃海鮮?這樣是不是有點齷/齪,我老公才剛出差……不如再叫上幾個朋友?明晚我買幾樣熟食帶過去,讚助你。


    這麽說完李凡碩發過來尷尬流汗的表情,又損了她兩句:你想什麽呢,太自信了吧。


    馮清輝撇嘴笑了笑:這個世界對女人充滿了敵意,我這種已婚人士,很多情況都得避嫌呐,你這種老光棍自然不明白。


    她講完覺得困倦,手機提示對方回複消息也沒再看。


    馮清輝起先跟李凡碩關係並沒那麽好,大概是從上次跟顧初旭分手後,某天李凡碩主動約她,說他打算去某個區自駕遊,但路段不熟,聽說馮清輝對那邊比較熟悉,問她願不願意做向導。


    她答應了,那段時間,工作沒心情,吃飯沒心情,在家悶著也隻會胡思亂想。單純想著,跟朋友出去吹吹風,或許能緩解心情。


    兩人圍著某4a級景區一日遊,其實對這個等級的山水並不熱衷,都有些心猿意馬。馮清輝甚至有些後悔跟李凡碩孤男寡女的狀態下出門。


    她是個男女設防的界限比較清晰的人,當然,顧初旭是個例外。對待異性,她比較看重感覺,第一眼看上去是自己喜歡的類型才會有感覺,第一眼看上去沒感覺,那以後相處也不會有感覺。


    馮清輝當時覺得李凡碩大概對自己有那麽點意思,所以隱隱後悔。夜幕降臨,當地人建議不要晚上下山,她明確表示不同意後,李凡碩也沒說什麽。


    現在想起來,馮清輝不禁覺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這廝的性格,並不是有內涵的人,追個女人,肯定也是走高調霸道不要臉的風格,生怕人家不知道他不正經,怎麽會喜歡她卻那麽久不表白,讓她亂猜呢?


    白天一晃而過,黃昏,紅霞灑滿天際,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裏,似乎預示著明天會是一個好天氣。


    馮清輝買了一隻“火客”北京烤鴨,“火客”是北京烤鴨的本地加盟商,味道地道不地道她不是特別清楚,不過生意很紅火,門庭若市,排隊許久才輪到她。服務員幫她肢解了烤鴨皮肉,分門別類裝入盒中,剛出爐的烤鴨滾燙,焦黃嫩脆,香味誘人。


    除此之外她還買了一些涼拌牛肉之類的小菜,打包了好幾盒拎過去。


    到李凡碩家時間不早不晚,海鮮還沒煮熟,李凡碩瞧她大包小包從車裏拎下,當即笑說:“來我這吃頓飯成本不低啊。”


    馮清輝撥開額頭上碎發,“不值錢的東西。”


    李凡碩三兩步下來台階,主動接過去東西,兩人一前一後進門,玄關處她瞧見一雙女士尖頭高跟鞋,臉帶嬌媚笑了一下,“呦。”


    李凡碩道:“呦什麽呦,趙總在裏麵。”


    馮清輝怔住,表情也有些端不住,悄悄往裏掃了一眼,叫住他:“那什麽,我突然想起還有事,你們先吃著。”


    她說罷扭頭便要走,李凡碩快走兩步伸膀子攔住,“我想咱倆吃,你讓多叫人,中午我給老孟打電話,誰成想趙總在一邊,不叫不成啊,你多擔待點。”


    有些誤解還是要解釋清楚,馮清輝側過來頭,提著眼皮子睨他:“多擔待這話你得交待她,你不曉得趙總每次瞧見我橫眉冷對的表情多直白……她若是跟我相安無事,我是那種無事生非的人?”


    她想要撥開李凡碩,這廝說什麽不讓道,賠笑哄她:“她今天敢給你臉色看,我第一個抽她。”


    兩人拉扯了幾下,驚動餐廳中的人,馮清輝聽到腳步聲也不好再發牢騷,不情不願被推進去。


    說白了馮清輝雖然是一介女流,但也具有大山東要強、好麵子的詬病,人前心頭再不痛快也不會當即下人臉色。


    今夜吃了一頓極其容易消化不良的晚餐,且經受不住誘惑小酌了幾杯,全怪李凡碩一頓猛誇,說他從外地帶回來的黑啤如何如何香,誇得就像人間極品。


    左右也沒有一瓶啤酒,馮清輝告別李凡碩的時候神智無比清醒,她拎著包,無名指勾著鑰匙串,婚戒在日光燈下燁燁生輝,扭身下了大理石台階,側著脖頸蹙眉問他:“顧先生走的時候真讓你關照我了?”


    李凡碩反應了兩秒才說:“不然呢。”


    她心情甚好,咬住紅唇低頭笑了笑,“這男人真是的,還是跟以前一樣悶騷。”


    李凡碩掏著兜跟在她身後,聞言抬起手揉搓著下巴,垂著眼看她:“瞧你那德行,沒出息。”


    馮清輝眼尾掃向他,收了笑,故意板著臉斥責:“怎麽跟你老板娘講話呢?沒大沒小,沒規矩。”


    說話間他打電話叫的計程車停靠路邊,馮清輝打開車門坐進去,李凡碩彎下腰,攀著車窗框子張望,“說真的,你就沒好奇過趙總為什麽討厭你?”


    馮清輝看過來,“女人的嫉妒心吧……哎,你覺得趙總對我老公有沒有意思?”


    李凡碩搖頭笑了笑:“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覺得連我都對你老公有意思?”


    她抿唇笑了幾聲,柔聲細語打趣他:“那自然,不過比實力還是我更勝一籌。”


    李凡碩勾唇:“哪方麵的實力?咱家都沒切磋,你怎麽知道自己更勝一籌?”


    馮清輝明白什麽意思,就是不往下接話,男女調情那些事她看多了,也不是不會,但知道朋友之間的分寸。


    她搭手拍了拍前頭司機用來隔斷駕駛座與乘客之間距離的透明塑料窗,嬌聲說:“師傅,明澤花苑。”


    說罷才回過頭看李凡碩,“今天喝多了,頭昏腦脹的,我先走一步了,改天顧先生有空我倆回請。”


    李凡碩低頭笑了笑,胳膊從車窗處抽離,若無其事揮了揮手。


    他扭身往公寓走,剛到半途瞧見趙秋芬從公寓大廳推門出來,她提了提單肩包的帶子,遠遠衝他招手:“你廚藝不錯啊。”側頭看了看他身後,“顧太走了?”


    李凡碩笑著點頭,她往外走,步子放得很緩慢,他掏著兜不遠不近贅著送她。


    她偏頭瞧他一眼,“你跟顧太關係不錯。”


    李凡碩笑說:“人緣好。”


    不知不覺繞到湖邊,這兩日小區環衛工清理湖底,挖出來不少淤泥和尚未腐爛的枯枝敗葉,走近就能聞到一股腥臭味,區別於魚蝦的味道,趙秋芬屏息站立良久,“忽然覺得自己挺不成熟,對朋友要求太多,其實你保持中立挺好,這才是成年人的交友之道。”


    花園很安靜,豔霞從暗紫變成深灰,枝葉稀疏,路燈折射光芒。


    李凡碩笑了下:“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我給你提個善意的醒兒,馮清輝怎麽也是顧總明媒正娶的太太,你太針對人家有點不識數,我們外人做好本職工作就成了,同事之間,上司下屬之間,你覺得有真正的友誼可言?人家顧總心裏清楚著呢,沒搞你是因為你有利用價值,什麽時候沒價值了,肯定沒你的好。”


    趙秋芬搖頭笑了笑,“如果真有這天,我就去找顧太理論理論,敘敘舊。”


    “魚死網破?”李凡碩笑了下,“你太幼稚了,魚死了可就是死了,網破了還可以補。”


    她沉默了許久沒說話,仰頭看著月色發呆,忽然笑了一下,“最近我想辦畫展,把以前的畫都展覽出來,這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場地不好選,還沒選好,大概到時也沒人捧場,你如果感興趣,回頭送你一張門票?”


    第16章


    顧初旭收到馮清輝的短信是到洛杉磯的次日,疲態盡顯,生物鍾紊亂很難調節,他又是個睡眠比較淺薄的人,剛與亞爾維斯先生結束一場倉促會晤,他與助理回到下榻酒店。


    近日洛杉磯的氣候比較幹燥,又或是水土不服,嗓子幹燥不適,更加覺得房間悶,牆壁上的加濕按鈕不靈光,吩咐助理打電話到前台叫服務員。


    他掐滅香煙,在露天泳池上麵的陽台躺椅上坐了一會兒,起身進臥室,拿起手機忽然就瞧見了馮清輝的短息,這時已經過去一天,他忙起來,出門時常忘記帶這部私人手機,手機上並未存幾個號碼,除了家中幾個直係親屬,也唯有馮清輝知道,其實除了她時常聯係,業務一向少的可憐。


    顧初旭是個比較寡情的人,瑣事上,性情有些不討喜,以前不管是外出求學還是被派到南山市工作,他時常想不起往家去電話,兩位老人的生日,一向都是顧初月特地打電話提醒,梅英在外那麽要強,想兒子的時候也都是打給他電話。


    家人親情這塊,女人是回旋鏢,不管跑多遠都會自己回來,男人則不同,是風箏,全靠一縷線牽著,若沒了牽引,天有多高,風有多大,風箏就能跑多遠。


    不過顧初旭在與馮清輝通訊這塊,就算跟他身邊血緣最親近的人比,煞費的苦心都要多好幾倍。


    他看過內容暗自發笑,摸索手機,斟酌了一番言辭才謙虛的回複:寶刀放久生了鏽,哪裏還有力氣看金發碧眼的大波妹,如今滿足你都是個問題。


    編輯短信發出就聽敲門聲,打開房門瞧見客房服務,兩人英語交談兩句,她向顧初旭確認是否還要增加濕度,他說是,對方擺弄好,順帶清理了房間衛生,臨走顧初旭便付給對方十刀小費。


    馮清輝在短信中再一次發問:顧先生,你才剛過而立之年沒幾年,可別拿這種事嚇唬我。


    顧初旭過了被諷刺兩句“你不行”就上綱上線的年紀,捏著手機端詳著笑了幾聲,半真半假說:上回那個海參湯還不錯,有時間你不如多送幾趟,以後的事不敢保證,我也隻能咬緊牙關勉力為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清輝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非木非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非木非石並收藏清輝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