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為顧初旭會自討沒趣離開,貼著門聽了許久,沒聽到動靜。她鎖上門,不予理會。


    半夜翻來覆去難以入睡,披著一條毛毯出去喝水。


    他就那麽合衣躺在沙發上,枕著手臂,沙發長度容納不了他的長腿,大概是冷了,懷中包著個素色的抱枕。


    馮清輝靜靜看了許久,歎口氣,肩頭的毯子拿下來蓋他身上。


    彎腰正要起來時被扣住腰,微一用力她就失去平衡倒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縈繞鼻端,依舊裝睡的男人沒睜開眼,嗓音低沉渾厚:“我做了個夢。”


    她往上撐身子,他順勢鬆了手,這樣的深色讓兩個人都有些恍惚,她聞言頓了頓:“肯定不是什麽好夢。”


    他吊起眼角笑了笑,睜開眼,“明天早餐想吃什麽,我準備。”


    “隨便吧。”馮清輝整了整衣服,“今晚在我這睡是我仁慈,下不為例。”


    早晨她睡得正香就聽到外麵的動靜,竊竊私語說話聲,馮清輝睡了個懶覺,收拾好打開門,月嫂正坐在沙發上跟小茉莉學拚音,餐桌上有牛奶麵包,還有豆漿油條小籠包。


    “顧先生準備的,準備好先吃了去的公司,”她昨晚並不是沒聽見外麵的動靜,幹月嫂這行,晚上睡覺警醒是必備技能,再加上早晨看到顧初旭在廚房忙碌,自然就以為兩個年輕人發生了點什麽,繼續說,“顧先生走的時候讓我不要叫你,說你昨夜睡得晚,估計休息不好,所以得多休息。”


    馮清輝怎麽聽這話怎麽曖昧,皺起眉解釋:“昨天雷聲大,是睡得不好,你睡得怎麽樣?”


    劉姐說:“我睡的很好啊,什麽都沒聽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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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督導老師病情惡化很迅速,轉到加護病房沒幾天,很快又下了病危通知,天災人禍麵前,人的生命無比脆弱,馮清輝收到電話時剛把小茉莉送到姥姥家,月嫂跟著過去,展靜還沒從外地回來,她在電話的上一秒正拿著水壺澆花,樹根下一隻螞蟻被水淹沒。


    她忍不住想,螞蟻是否有思想,是否懼怕人類這樣的龐然大物,對於被水淹沒的這隻,或許以它的智商,也隻能歸咎為天災蟻禍。在人之上,肯定還有更高等的多維生物,他們就像我們主宰螞蟻一樣主宰著我們。


    宇宙如此浩渺,放眼去看,人類多麽微不足道,為什麽要拿那麽多的寶貴時間去自尋煩惱?去上躥下跳無理取鬧?於是她大發善心,用一片樹葉把螞蟻救了出來,運送它到幹燥的土壤。


    掛電話沒多久,孫至嶽到樓下,打電話提醒她下樓,馮清輝拿上包,有些慌張,手機通訊錄裏心不在焉翻了兩遍才想起來要幹嘛,用最短的時間給展靜打了一通電話,據實以告。


    展靜跟馮清輝雖然都是老師的學生,但有嫡庶之分,這也是為什麽,展靜跟那邊走的並不親近。


    孫至嶽主動幫她開車門,上車後兩人都沒怎麽講話,氣氛很沉悶。


    他們剛到醫院還沒下車,很快又收到通知,說老師已經被安排出院,馮清輝至此腦子裏一直浮現老師說同老伴兒有生之年圍著地球轉一圈的語氣。


    她不用過去也已經知曉什麽情況,看著開車的孫至嶽說:“我們這個年齡段,想做什麽一定要趕緊去做,否則以後會沒機會。”


    他看過來,“這話說的有些悲觀。”


    馮清輝幹澀一笑,“不是悲觀,實在是生命無常。”


    其後兩人都沒再說話,馮清輝是悲傷不能自己,孫至嶽是震驚,並且覺得說話是對逝者的不禮貌。


    她上次去看老師的時候,她還問起小茉莉,彼時說話已經有些不利索,臨走拉住她的手笑著評價,你這人的優點是太重感情,缺點也是太重感情。馮清輝不否認,不過她也沒心思多想,知道生離死別早晚將有這麽一天,隻是沒想到那麽快。


    這出乎意料的事態讓她出乎意料的悲慟,老師家中的人愁雲慘淡,無暇顧及他們,馮清輝到那簡單做了個告別便出來,等著出殯那天再前來悼念。


    這一天沒怎麽吃飯,傍晚時開車往回趕,上車前孫至嶽蹲車腳邊抽煙,馮清輝看了看天邊的夕陽,又看了看他,“我也來一根。”


    孫至嶽皺著眉頭問:“還真上癮了?”


    “我覺得是精神慰藉,因為很多人說抽煙解壓解乏,所以我抽的時候,會自我心裏暗示。”


    他沒說什麽,從上衣兜掏出煙盒,取出一根,沒有直接遞過來,比量了一下,直接截斷一半,把另一半帶煙嘴的遞給她。


    馮清輝明白他的意思,是不想她抽太多。


    夜幕低垂時,他帶著她到一家蘭州拉麵館吃麵,清湯寡水,碗大麵食太實在,這麽晚她胃不好,吃不動。


    酒足飯飽回到車中,他看過來一眼,一路上,她的臉色蒼白,一貫紅潤的嘴唇沒多少血色,忍不住說:“你其實沒必要那麽冷靜,想哭就哭,不用守著我管理情緒。”


    馮清輝抬起頭,看著他沒說話。


    他淺淺一笑,一邊開車一邊說:“看得出你跟師母的關係很好……我以前經常聽說你的名字,不過沒見過你,我那時很忙,一天到晚泡在實驗室。”


    馮清輝點點頭。


    他繼續說:“我對師母的第一印象就是,很有氣質,穿衣品味很好,不過聽說是個教學嚴謹的人……”


    “她確實嚴謹,私下裏又很隨和,在省內頗有地位,她時常督促我參加心理學交流會,把我打發到全國各地,報銷食宿路費,一呆就是一個多星期,每次她做完報告離開,前後腳的事,我就消極怠工,自個出去旅遊……那時候年輕,不愛學習,書到用時方恨少……”


    “就沒被發現過?”


    “有啊,有次回來她讓我把那幾天會議上聽的內容做個ppt,小組會上跟幾個新來的見習生講一講,真是難為死我了。”她想到這忍不住笑了下,“老師批評人的時候,不喜歡直接講,她喜歡敲打你,我跟展靜私下裏,經常學她說話……這都是做見習生時的事……”


    她說到這眼眶濕漉漉一片,仰頭看著車頂隱忍,手裏忽然被塞了一團麵巾紙,她微愣,抬眸看他。


    兩人視線膠著片刻。


    她狼狽笑了下,朦朧著視線展開紙巾,輕輕擦了擦,而後帶著淚痕目光呆滯的坐著。


    孫至嶽把車停到路邊,側著身,又送來一張紙巾,見她沒反應,猶豫著要不要幫她擦淚。


    第73章


    孫至嶽選擇遵從本心, 馮清輝被他搞得一愣, 掛著眼角的清淚轉過臉, 恰好有一滴淚水順著眼角滑下。


    男人的眉頭高聳著, 手撐著方向盤慢慢湊近她:“我聽說, 如果一個姑娘在男人的麵前哭, 而男人笨拙不知道怎麽哄的時候,就吻她。”


    馮清輝啞然失笑:“那一定是個很會把妹的人說的。”


    她眨眼望著這人的嘴唇,沒有躲避, 這人也很識趣, 直接偏頭吻過來, 具有侵略感的吻, 跟她以往的經曆截然不同。


    馮清輝仍舊記得跟顧初旭的初吻,禮貌、溫柔、蜻蜓點水,他隻有極度動/情的時候才會濕吻。


    馮清輝並不清楚自己怎麽想,或許今天經曆太多腦子混亂,或許單純想感受下不同男人的吻技,總之她沒拒絕。


    肩膀被他握住, 想進一步用力的時候,手裏握著的手機振動,兩人如夢初醒, 冷靜下。


    她看了眼,表情變得極其尷尬,直接掐斷電話,但心中卻有一隅坍塌, 手指抵住唇,撐著胳膊往外看,人行道行人來往,穿著各式各樣的衣服。


    耳邊的男人清了清嗓子,主動先表態:“我不是那種很隨便的人,你不要誤會。”


    馮清輝點了點頭,“沒關係,我不會當回事。”


    他不自在地撓了撓鬢角,眼神打量她,“雖然今天發生這樣的事不太合適,畢竟是師母的忌日,但我還是想解釋一下,我剛才話的意思,不是推脫責任……我想知道你什麽感覺?”


    “感覺吻技不是特別好。”


    他摸著下巴笑說:“你很會打擊人嘛,那我回去得對著鏡子練練。”


    男女之間的事,哪用小年輕那麽麻煩,需要正式表白,問一句我們交往嗎,再得到一句肯定回答才行,成年人的節奏很快,都是快餐男女,至少在孫至嶽看來,這是已經成了。


    “要不帶你兜兜風?”


    “去哪兜風?”


    “隨便啊,我都行。”


    額頭抵著車窗,被他帶出市裏,沿途景致不錯,車子沿著盤山公路往上,到了一所公園,入目都是大朵大朵的月季花。


    馮清輝看得眼花繚亂,回來路上,石子路口遇到一個賣西瓜的老漢,他跟人攀談,砍了半天價格,又用本地方言說話,大體意思是說自己是本地人,住的很近,西瓜要熟的,要甜的,否則回來退貨。


    馮清輝坐在車裏等候,不是夏天,地麵餘溫仍在。


    他買了西瓜建議提到她家吃,小茉莉已經被送回,躺在臥室睡覺,這人搓搓手,笑說:“我好像還沒正式認識一下你閨女。”


    彼時的小茉莉還帶著嬰兒肥,睡覺的時候兩隻手臂攤在兩側,護著頭的姿勢,喘息微重,馮清輝給她調整了一下枕頭。


    小茉莉腿上穿著淺藍色針織小褲,膝蓋上帶著兩個黑色的小耳朵。


    孫至嶽看完撓了撓後腦勺,坐在床邊勾唇笑了笑,“小姑娘還挺可愛,”隨即看她一眼,“挺像你。”


    馮清輝垂著眼,視線緊盯小茉莉的臉龐,“是嘛,可我媽媽說,長得更像她爸爸。”


    她又說:“實不相瞞,我離婚了,但因為小茉莉的存在,跟我前夫還有交集。”


    他一語中的,“有交集沒什麽,主要是你心裏怎麽想?”


    馮清輝說:“忘不了。”


    他沒有搭腔,往後撤身子看她,眼神晦澀不明,半晌才抬腳往門外走,馮清輝跟他一同出去,悄悄帶上房門。


    她覺得此時的自己特別像個女表子,招惹了沒有感情經曆的男人又不負責那種,不過她覺得孫至嶽應該也不是思想保守的年輕人,她不認為一個從無性經驗的男人,可以這麽吻一個女人。


    劉姐去樓下生活超市買東西,屋裏隻有兩個人,西瓜洗幹淨切好,他也就吃了一塊,馮清輝吃了三四塊,很甜,口味不錯,他說的那些話,可能起了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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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初旭晚上過來,垂手坐在客廳沙發上,買了一些她比較愛吃的甜食。


    馮清輝靜靜望著他,聽他歎了口氣,“為什麽掛我電話,掛了電話也不回?”


    馮清輝卻悠悠問:“你喜歡過祖玉嗎?”


    他用力搓了一把臉,好像這個坎兒永遠也過不去,他看著她,盡量真誠地說:“男人不像女人,可以把感動與感情混為一談,男人往往更理智,感動是感動,感情是感情……最開始我被感動過。”


    馮清輝點了點頭,情緒還算穩定,走到他麵前慢悠悠坐下,兩手撐著沙發,“老顧,我以前以為自己是個貞潔烈女,結果我發現好像也沒那麽糟糕。”


    顧初旭深深擰起眉,“什麽意思?”


    馮清輝側頭看看他,“我以前特別不理解你為什麽嘴上說不愛,卻可以很快跟她上床。現在我理解了。生理上的快/感,應該不是由人心控製的,更多時候呈現出獸/欲。而且我們也沒自己想的那麽聖潔,跟別人親熱一下就渾身潰爛似的……”


    她說:“我發現以前想錯了,對女人男人的要求都很高。這個世界上的人,都沒有自知之明,喜歡苛責別人,其實自己也不是個什麽好玩意兒。”


    她說罷氣不過哭了一遭,眼眶紅彤彤的,顧初旭用力要緊牙關,臉色鐵青地看著她什麽也沒說,等她消停下才說:“我聽說了你老師的事,所以今天打電話想安慰你。”


    他抬手撥開馮清輝潔白額頭上的發絲,抵著她的頭說:“嘴裏怎麽又有香煙味,說實話,你是不是有看上眼的男人了?”


    馮清輝抽泣著躲開他。


    顧初旭捏住她的下巴扭過來,動作強勢,聲音卻依舊溫潤:“沒事,你說吧,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我保證不會怎麽樣。”


    馮清輝蹙著眉撥他的手腕,下一秒脖頸就被握住,她吃痛,狠狠瞪著他,“我為什麽告訴你?”


    “你不是說,有什麽就會告訴我什麽。”


    她一下被惹火,厲聲質問:“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顧初旭緊盯著她的視線說:“你不是每次見我都喜歡把相親近況說一說?”


    “今天不想說!”


    “理由是什麽?”


    “……”她沉默不語,嘴唇抿緊是唇線特別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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