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見到媽媽,程溪是很高興的,畢竟一年到頭難得見麵,相處的每一刻都彌足珍貴。


    但她沒有想到薑淑雲會那樣做。


    已經習慣母親的嚴格要求,也能理解對方在工作上的不容易。然而一想到那個毫不掩飾的失望眼神,明明蜷在被子裏,她還是渾身發冷。


    她不懂為什麽薑淑雲要那麽看她。


    那種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個一無是處的廢物。


    可她已經很努力了。


    因為車禍的緣故,比別的同學少了一年的課時,在複健的後半年,她一直都跟著父母請來的家庭教師學習。複健的過程極其折磨人,把課業補上就很不錯。


    能有現在的成績,都是一點一點咬牙堅持過來的。不敢說做得多好,但真的沒有絲毫偷懶鬆懈。


    為什麽媽媽還是會失望呢?


    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這個問題,哭了一晚上,整個人昏昏沉沉。


    捏緊手機,程溪把眼淚擦幹,從床上坐起來。


    怕吵醒阿姨和薑淑雲,她赤腳踩在地板上,躡手躡腳地走到窗邊,輕輕撩開窗簾。


    夜漸深,初冬天氣又冷,這個點兒外麵幾乎已經沒有走動的人。


    隻有靠在超跑上的少年抬頭望向她。


    雖然溫度低,但這幾日都是萬裏無雲的晴天。明月高懸,冷冽的光將一切照得分明。


    抿著唇,陸決神色格外冷銳,眉峰緊皺,看起來無端的凶。


    顯然也看到了她,他稍稍直起身,站在原地跟她對視。


    寒風陣陣,吹得已經光禿的樹枝一陣搖動,也吹亂他的衣擺。


    程溪鼻尖一酸。


    他居然真的在晚上不管不顧地跑到這裏來找她。


    少年神情很凶,眉宇裏有掩飾不住的暴戾情緒,她卻一點兒不覺得害怕。


    眨眨眼,努力克製住自己的表情,她不再看他,低頭發短信。


    現在她隻想直接衝下去抱住他,然後躲進他懷裏。


    可是她不能這麽做。


    手機振動,陸決點開信息。


    【之前和媽媽吵架,現在沒事了。你快回家吧,很晚了,明天還要上課。】


    他抬頭,她正看著他。


    深深了解少年執拗的脾性,擔心勸不住,程溪彎起嘴角,表示一切無礙。


    她知道這樣做不對,他為了她在深夜裏跑出來,她卻這麽敷衍地搪塞。


    然而薑淑雲和阿姨都在家,根本沒有出去的可能。


    除了讓他快回去,她也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麽。


    陸決就看著窗邊的少女試圖衝他微笑,是真的很努力,唇角彎彎,笑容極甜。


    可他隻需要一眼就能看出來她還是在難過。


    冷風一吹,那陣激得眉心直跳的怒火被稍微壓下些許,頭腦漸漸清醒。


    想了一會兒,他回複她。


    【真的沒事?】


    收到短信,程溪沒有再回複,她衝他點點頭,然後示意他趕快回去。


    大約也知道家裏有人,她不能下來。在樓下又徘徊了十幾分鍾,少年最終還是鑽回車內。


    他給她發消息。


    【那我先回去,明天到學校再說,你好好休息,晚安。】


    趴在窗邊,看著超跑慢慢從視野中消失,又過了許久,程溪才重新拉上窗簾。


    她覺得自己好差勁。


    他對她這麽上心這麽好,她卻拿幾句再拙劣不過的謊話來打發他,破綻百出,一眼就能看穿。


    陸決會不會也覺得很失望呢?


    想到這種可能,坐在床上,少女忍不住微微顫抖。


    捏緊手機,她想要給他發短信,最終卻什麽都沒有編輯,屏幕上空白一片。


    她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似乎是真的有所不滿,他並沒有像以往一樣給她報備到家。等了許久,收件箱裏也沒有新的消息。


    寂靜無聲。


    大概確實不太高興吧......


    垂著頭,她眼睫撲簌,攥緊被角。


    畢竟她那麽敷衍他。


    越想越難過,疲憊不堪,程溪最終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夢境並不安穩,薑淑雲和陸決的臉交錯出現,都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像看陌生人一般投來打量的視線。


    她一下就驚醒了。


    額上細細密密的全是冷汗,程溪睜大眼睛,在黑暗中盯著天花板看了許久,這才恍惚地意識到自己隻是做了一個過於真實的噩夢。


    擰亮床頭燈,她看向鬧鍾。


    半夜三點。


    離天亮還有很久。


    她卻一點兒睡意也沒有,在床邊坐了一會兒,起身想去喝點水。


    薑淑雲和阿姨都睡得很熟,家裏十分安靜。


    捧著杯子回到臥室,小口小口喝完水,鬼使神差的,不知道出於什麽心理,她走到窗邊,重新撩開窗簾。


    明明知道陸決已經走了,她還是想這麽做。


    似乎這樣就能安慰自己。


    然而撩起窗簾,程溪一怔。


    拿杯子的手驀然繃緊,因為太過用力,指尖都泛白。


    不太確定自己看到了什麽,她下意識閉眼,眼睫輕顫,十幾秒後再睜開。


    樓下,那輛純黑超跑依舊停在原地。


    仿佛從來都沒有離開過。


    ***


    看見程溪強作歡顏的時候陸決就明白了,她給他發的消息真真假假,根本不能全信。


    跟媽媽吵架或許是真,但要說沒事兒,那就是在扯淡。


    但他也知道,既然她媽媽在家,他就不可能強行把她拉出來問個清楚。


    所以當她讓他走時,他沒有固執地繼續留著。


    少女心思敏感細膩,要是他不真的將車開走,她估計一整晚都會睡不著。


    他不想給她這麽大的壓力。


    然而還是放心不下。


    不懂因為什麽吵起來才能傷心難過成那樣,一想到她時斷時續的微弱抽噎聲,他的心裏就像被蘸了鹽水的刀子胡亂地攪來攪去,毫無章法地疼。


    既然承諾會陪著她,他就不會這麽輕易地離開。


    於是,從小區離開,轉了小半個h城,陸決重新把車開回樓下。


    夜已經深了,少年卻絲毫不困倦。


    坐在車裏,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煙。


    平常抽得並沒有這麽凶,但是今天煩躁得厲害,沉默地抽完了大半盒煙,心頭的煩躁感不但沒有消失,反而越來越強。


    為了散掉煙草味,車窗降下,冷風肆無忌憚地拍在臉上,有些微微的疼。


    抽完手上的這支,他又翻出一盒煙。


    剛把柔和七星夾在指間,正在摸索打火機,嗚嗚咽咽的風聲裏,他聽見有人叫他:“陸決。”


    才摸到的zippo直接滾到了座位下麵。


    寒風裏,少女隻穿了一件單薄的睡衣,因為氣溫真的很低,不自覺地瑟縮。


    她咬著唇,眼眸裏盈著明澈的月光,靜靜看向他。


    操!


    陸決簡直要瘋。


    幾乎瞬間從座位上彈起,頭差點撞到車頂,他打開車門,一把將程溪拽進來。然後手忙腳亂地邊脫外套邊關車窗。


    用外套把她裹得嚴嚴實實,打開暖風係統,他伸手把她攬到懷裏,緊緊地抱住:“你瘋了!”


    居然在初冬深夜穿著一件睡衣就出門?


    從來沒對她說過重話,這是他頭一次語氣裏帶了幾分怒意。


    然而懷裏的少女不聽他說話,似乎被抱得太緊有些難受,微微地掙紮。


    於是他稍稍鬆手,想要讓她舒服一些。


    她卻借著這個機會伸手摟住他的脖頸,下一秒,溫軟的唇把他想說的話全堵回去。


    陸決驀然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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