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沒想到過會在這種情況下第一次見程溪的母親,陸決有些尷尬。但這種情緒在幾秒後很快被焦灼取代,“我能不能進去看看她?”


    來的路上他聽阿姨講了個大概,不敢相信幾天沒見,他的小姑娘居然病成了這樣。


    太突然了。


    冷著臉,薑淑雲打量陸決。


    眼前的少年雖然穿著崇禮校服,模樣卻不像規規矩矩的乖孩子,尤其是額上那道疤,無端的凶狠暴戾。


    一看就不是什麽好學生。


    溪溪怎麽會跟這種人在一起?


    所有的事情堆在一起,越想越頭疼,她擺擺手:“你走吧,不要再來了。”


    “阿姨......”換作別人,陸決早頂撞回去,但畢竟對方是程溪媽媽。他心下急得不行,還是斂了平日的脾性,“我就是想......”


    “不行。”薑淑雲十分幹脆。


    溪溪年紀小不懂事,父母又都不在身邊,偶爾走錯路也沒關係。既然現在她已經回國,就不會允許這種事繼續發生。


    向來都是精明決絕的性格,雖然心裏難受,但在丈夫出軌後,也是薑淑雲先提出的分割財產離婚。


    性情果斷,根本沒把眼前這個半大小子放在眼裏。


    “以後你也不用來找溪溪了。”她盯著陸決,“從今天開始,你們的關係到此為止。”


    說完,薑淑雲沒再搭理陸決。


    她轉身進了病房。


    ***


    這他媽都是什麽事兒!


    就這麽被攔在門外,還莫名其妙被宣布分手,陸決一直壓著的火蹭地躥起來。


    但他還沒完全失去理智,礙於這裏是醫院,不能大聲喧嘩,他沒繼續和薑淑雲理論。


    隻默默地站在病房外。


    不讓他進去,他也不走,就這麽固執地守在門邊。


    “那孩子人不壞。”病房門上的磨砂玻璃朦朧,隱約透出少年的身影,阿姨有點兒看不下去。


    替陸決說了幾句話:“你沒必要......”


    薑淑雲不為所動:“夠了。”


    她還能不知道這個年紀的男孩子都在想些什麽,幾十年的夫妻尚且靠不住,何況青春期的男孩子?


    早分開早好。


    她冷著臉,阿姨就沉默了。


    下午,醫生又來做了檢查。等到結果出來,依然沒查出任何原因。


    薑淑雲歎了口氣。


    知道這多半是為什麽,她卻沒有任何辦法。隻能看著程溪難受的蜷成一團。


    難道是自己不該離婚嗎?


    腦海裏亂得不行,偏偏沒過多久,手機又響了起來。是上級打來的電話。


    工作性質特殊,必須隨叫隨到,盡管心裏一百個不情願,薑淑雲也沒有任何辦法。


    看了女兒一眼,她起身走出病房。


    守在病房外的少年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了。


    薑淑雲在心裏冷笑一聲。


    直到她走遠,又等了好一會兒,確定對方短時間內不會再回來。陸決才從一人高的觀賞花卉後走出。


    他的手有些發顫,最後還是狠下心,推開病房的門。


    ***


    程溪做了很長很長的一個夢。


    夢裏她回到了小時候,爸爸媽媽都在身邊,全家人在周末一起去清亭山玩。爸爸讓她騎在肩頭,給她摘枝頭最紅豔的楓葉,教她做手工書簽。


    但不知為什麽,爸爸突然把她放了下來,轉頭牽上另一個麵目模糊的女人,頭也不回地離開。


    她想要去追,剛邁出一步,才發現腳下是什麽都沒有的懸崖。


    就這麽直接掉下去。


    少女驀然睜開眼。


    雙人病房裏隻住了她一個,沒有其他病人家屬,很是安靜。


    似乎已經很晚,走廊上也沒有聲音,一切都靜得有些過分。


    像是被遺忘的世界。


    望著天花板看了許久,終於反應過來這裏是醫院,她想起身。手一抬,才發現床邊居然坐著一個人。


    準確點兒來說,陸決正毫無顧忌的直接坐在地上,似乎很是疲憊,他靠著床邊,半醒不醒地睡著。


    還抓著她的手。


    少年臉色有些蒼白,眼底烏青一片。顯然已經守了許久。


    她一抬手,他立刻就睜開眼:“醒了?”


    不待程溪說話,陸決就猛地起身,動作太著急,還踉蹌了兩下。


    他先摸了摸她的額頭,感覺似乎沒有那麽燙,臉上立刻帶了一點喜色。這才給她倒水:“你媽媽加班,阿姨回家拿東西,馬上就回來。”


    病房裏隻有他們兩個人。


    抱著水杯,程溪輕輕點了點頭。


    她看向病房裏的掛鍾,傍晚十點半。


    身上一點兒力氣都沒有,喝完水,她不想說話。垂下眼睫沉默著。


    最後是陸決先開口:“我聽見你......一直在喊你父親。”


    一整個下午加晚上,她都在嗚嗚咽咽地叫著爸爸。


    教人聽了難受得要命。


    程溪愈發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她輕聲說:“媽媽要和他離婚了。”


    從無助的夢境裏醒過來,她意識到這一切都是真的。這個家處在分崩離析的邊緣,稍微一推就會掉下懸崖摔得粉碎。


    似乎已經在夢裏哭夠了,她現在一點兒都不想掉眼淚。


    隻是心裏空落落的。


    少女咬著唇,看上去柔弱得很,神色卻格外倔強。


    陸決在心裏歎了口氣。


    “那你覺得你媽媽該不該離婚?”他伸手給她掖了掖被角,語氣溫柔。


    程溪不知道怎麽回答。


    理智上考慮,她知道這一切都是父親的錯,他背叛了這個家庭,薑淑雲想要離婚,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隻是......一直在等爸爸媽媽有一天回國團聚,卻沒想到最後等來的會是這種結果。


    “你還記得那天我跟你說過的嗎?”見她沉默,陸決坐在床邊。


    不明白他指的是什麽,程溪看向他,眼神裏帶了幾分茫然。


    “我說那個家夥把我媽打跑了。”少年笑笑,神色很是平靜,“可我沒告訴你,我媽走了這麽多年,一次都沒回來看過我,連個電話都沒有。”


    就好像徹底消失一樣。


    他從未得到過對方的任何消息,直到陸啟明滿懷惡意地說出來。


    陸決說得輕描淡寫,程溪的手卻瞬間收緊。既不明白為什麽突然提這個,又因為話裏透出的信息而無措。


    她咬唇怯怯看他。


    “我沒事。”察覺到她的驚惶,陸決反而笑了,安撫的勾住她的手,“我隻是想說,和我媽媽比起來,你媽媽是個很負責任的母親。”


    這句話明明是說來安慰她的,不知為何,出口的瞬間,他反而如釋重負。


    這麽多年,其實他早就想明白了。


    母親離開這個家,是為了逃離陸啟明,他能理解,並且支持對方的選擇。但一直對他不聞不問,就是另外一回事。


    畢竟他那時候也隻是個毫無反抗能力的孩子。


    “你媽媽現在肯定很難過。”他低聲說,“但她還是選擇回到你身邊保護你。”


    而不是像他的母親一樣,自此裝作沒有過他這個兒子,仿佛這樣就能與曾經的一切徹底割裂開。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對方確實做到了,隻不過是以他十幾年的痛苦為代價。


    他不恨她,卻也無法原諒。


    “陸決......”程溪不傻,雖然燒得頭暈,還是聽懂了這幾句話背後的意思。


    沒想到他會選擇把傷疤撕開來安慰她,她心裏酸澀,眼眶泛紅。


    “行了,哭什麽哭。”他低低地笑,給她擦眼淚,“別哭,你趕快好起來,你媽媽需要你好好兒的。”


    擦完眼淚,他又抱住她:“你要是難過就咬我,我在這兒隨便你咬,咬死都行。”


    這說的是什麽話呀。


    把頭埋在他的頸窩裏,程溪忍不住抬手軟綿綿捶了他一下。


    病房裏,少年少女靜靜相擁。


    病房外,薑淑雲靠在牆上捂著嘴。


    淚流滿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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