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魚城禁方鐵騎尤其擅長追擊戰,論起馬術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千騎卷平岡,萬裏化焦土,鐵騎一過,可謂是寸草不生。


    常年在馬背上討生活的韓胥郎自信哪怕是輕功高手在短短一個時辰,百裏的路程根本擺脫不了鐵騎的追擊,何況這劍都冷黃兩族家眷仆人眾多,拖家帶口的必定行進不快。


    以這八千禁方鐵騎精銳的戰鬥力,哪怕是重魁境大宗師來了也無濟於事,更不要說保護這些人。在他眼裏,這些人隻是待宰的羔羊,他迫不及待地想追上去將這些不肯歸順的劍都餘孽一舉殲滅。


    黑雲遮月,朝露消散,劍都一州雙城轄下二十縣在天亮之前完全陷入了鐵騎大軍的包圍圈中。


    而劍都一行人終究還是慢了一步,被困在了劍都之東的洪橋縣,一行人馬假扮商隊躲過了鐵騎搜查,混入了小小的縣城。雙兒和南宮騎兩匹快馬引開鐵騎主力入深山大林。


    縣令賀節青乃是黃鶴老爺的舊識,在他的配合下,劍都兩族共計二百餘人也算是有驚無險地安頓下來。


    見諸事暫定,江沐劍便背上劍匣,手提青葉子,前來向黃老爺告辭。


    如今已是功力全失的黃鶴坐在輪椅上,一臉肅然地看著這個黃家的準駙馬爺,不悅道:“你再給老夫說一次!”


    江沐劍語氣稍斂,然其神色堅定如初:“黃世伯,還請見諒。師兄二人前去引開鐵騎,我實難安心,必須前去接應。”


    黃老爺冷哼一聲,麵露不屑:“接應?就憑你二品的修為,如何攔得住那些鐵騎?”


    “但我不能袖手旁觀。”江沐劍緊握手中華光內斂的青色古劍,沉聲道:“我去去便回,世伯不必擔憂。”


    黃鶴麵色慘白,語氣凝重道:“若你肯留下,不逞強冒進,我可將女兒許配於你。”


    江沐劍略作遲疑,旋即轉身深鞠一躬,沉聲道:“不,我定要前往,也必會安然歸來,茗嫣我也會娶。世伯,這不是交易。”


    “說得好!”


    黃家小姐自後堂徐徐而出,行至黃鶴老爺輪椅後,看了江沐劍一眼,輕聲道:“爹,我信他。”


    黃老爺歎息一聲:“你就不怕他逃了?”


    江沐劍惶急道:“世伯,我絕不會逃。”


    “難講。”黃老爺冷哼一聲,挑了挑眉:“誰都會說漂亮話。”


    江沐劍青葉振劍出鞘,劍鋒橫於手掌,“世伯,我願立劍誓,若背信棄義,則劍道盡廢,淪為廢人。”


    聞得此言,黃小姐急得淚水奪眶而出,嬌嗔道:“爹~”


    黃老爺無奈道:“真是女大不中留啊,你呀……”


    “多謝父親。”黃茗嫣輕挽父親臂彎,柔柔地看了江沐劍一眼。江沐劍見狀,會意地跪倒在黃老爺麵前,鄭重道:“謝嶽父大人。”


    黃老爺麵露滿意之色,全然無逃亡之落魄,他輕撫胡須,笑道:“甚好,起來吧。”


    黃小姐扶起江沐劍,囑咐道:“諸事小心。”


    江沐劍鄭重點頭:“等我回來。”


    言罷,他背起劍匣、緊握古劍,轉身離去。至門口時,黃老爺出聲將其攔下。


    “嶽父有何吩咐?”


    黃小姐走向父親推動輪椅,黃老爺緩聲道:“以你當下的狀態,若與鐵騎正麵相逢,恐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我觀你那劍匣路數,應是重劍門的養劍術,聽聞在問劍大會上,你可操控劍匣,引劍氣入體?且讓老夫看看。”


    江沐劍一頭霧水地上前遞出劍匣,一掌凝聚劍氣五指拍在劍匣頂部,一道流光溢出,光彩萬丈。


    琉璃養劍匣內,蘊含劍氣龐雜。


    黃老頭輕輕拍了拍女兒的手,低聲交代幾句。


    黃茗嫣聰慧過人,須臾便喚來數名仆人,抬出一柄骷髏銅劍。黃鶴伸手一握,黃泉劍離地浮空,飛入他寬厚的掌中。


    黃鶴反手一抓江沐劍的手臂,將黃泉劍插入劍匣。江沐劍周身衣袂翻飛,一股真氣湧入經脈,養劍匣吞劍黃泉,受殺戮劍氣滋養,劍氣氣焰霎時暴漲。


    “嶽父大人,這是?”江沐劍疑惑且驚歎,此前在劍都這位黃泉劍宗與大劍士一戰,真氣已炸裂經脈,成為廢人,此刻怎能劍氣磅礴如滄海?


    更為奇妙的是,他發覺此前十數年劍修都未曾開啟的竅穴,此時竟然全數被真氣貫通。江沐劍本就劍意出眾,劍術在苦修之下也可稱得上精湛,而無法領悟劍道的緣由,便是那羸弱的劍氣。養劍匣宛如一座橋梁,以劍為食,便能為主人提供源源不絕的劍氣。


    黃鶴也毫不藏私,將一部分真氣注入江沐劍的經脈,又將數十年殺伐劍氣封入劍匣。至此,江沐劍一舉突破天塹,跨入一品之列。而黃鶴老爺則正式淪為了一個普通的滄桑老人。


    老頭兒的額頭沁滿了汗水,雙手搭在輪椅的扶手上,虛弱地擠出一絲笑意:“老夫一生的真氣都送於你,以後黃家和茗嫣就靠你了,至於能吸收幾成就看你自己的命了。”


    江沐劍雙手深揖,受寵若驚道:“嶽父……”


    黃鶴老爺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語氣微弱道:“你記住,這是我給我女兒的嫁妝。”


    黃小姐泫然欲泣,緊緊地抓住了黃鶴滿是老繭的手,一縷黯淡是天光透過環行古窗照射到輪椅老人的臉龐上,那一刻她眼中的那個背影如山的父親看起來是那樣衰老。


    ——


    ——


    鐵騎雄師圍城,劍都各縣陸續收到風聲,這些大小官史多是欺軟怕硬的庸碌之徒,麵對軍馬掠城愣是一個悶屁都憋不出來,既不阻攔,也不配合,全當是沒聽見。


    天塌下來首先壓死的是站在高處的大人物們,他們這些官場混跡多年的微末小官本就朝不保夕的,何苦去招惹那些大人物呢?況且天知道出動鐵騎大軍,追殺的是何等的危險人物?


    所以當府衙發現了目標人物的時候,也全當沒看見。南宮和雙兒這才躲過一劫,藏進了華年縣的客棧。


    華年縣是小縣,地處偏遠人員卻龐雜,眼前這家有福客棧前後貫通八坊十三巷,若有意外,逃跑最為合適。南宮和雙兒頭戴兜帽身著素袍,今夜在此落腳。


    酒樓老板娘是一位中等身材的清秀姑娘,叫雲慧兒,手裏拿著一塊幹淨的抹布,正在不停地擦拭著桌椅,動作熟練而利落。見二位貴客臨門,露出熱情洋溢的笑容,


    她的笑容極具感染力,笑起來時嘴角微微上揚,聲音清脆悅耳道:“二位客官,可是住店?”


    雙兒從袖口拿出碎銀遞給她,囑咐道:“尋一間安靜的上房。”


    雲慧兒收下銀子,低身施了萬福,親自引路將南宮二人帶入二樓拐角的一處廂房,“這裏僻靜的很,不會有人滋擾。”


    冷雙兒點頭道謝,等老板娘退下一樓,匆匆地掩住了門,南宮走到窗邊,推開一道縫隙觀察,確認了客棧四周安全,這才鬆了口氣。一路逃亡,引開韓胥郎,不敢有片刻停歇,就連馬兒也跑死在縣城外的小樹林裏,就算如此也幾次和鐵騎擦肩而過,可見劍都此時已是天羅地網。


    “十七哥,鐵騎找到我們隻是時間問題,這樣下去不行。”


    “你說得對。”南宮想了一會,壓低聲音道:“來之前,華年縣的路我都打探清楚了,各處官道都有軍方的探子暗樁,牽一發而動全身,不可硬闖,但我知道一條可以悄悄出劍都的法子。”


    雙兒抿起嘴唇,迫不及待問道:“什麽法子?”


    南宮少卿輕輕聲道:“路過一樓時我瞧見客棧後院的馬廄裏有烏騅馬,這種馬是北陵軍方藩王子弟專用,若能借馬車一用,想來那些軍方爪牙是不敢盤查的。”


    冷雙兒蹙眉道:“那我去和老板娘買。”


    南宮拉住她的袖子,搖頭道:“這種好馬民間的百姓就是有幾個腦袋也不敢去養,隻有可能住店客人的。”


    “你是說有藩王宗親住在這客棧裏,會是誰呢?”


    “咚咚咚”門外響起敲門聲,南宮少卿緊緊握緊腰間的天問長刀,心生疑慮,來人全無腳步聲,是突然出現在門口的,不知道來了多久,是否聽到了什麽?


    雙兒同樣心生警惕,緩緩拉開了門,見到方寸那張清秀的麵容。


    老板娘雲姑娘施了一個萬福,柔笑道:“二位不用緊張,奴家什麽也沒聽見。”


    南宮少卿冷冷道:“那姑娘來做什麽?”


    雲慧兒溫婉道:“我家公子讓我送馬給閣下。”


    “還說你沒偷聽?” 冷雙兒惱怒便抽出伏羲劍,卻被南宮少卿攔下,“你家公子為何要送馬給我們。”


    雲姑娘垂下一雙清涼的眸子,“回公子的話,奴家不知,我家公子要我傳話,他欽佩南宮公子的身手,也欣賞雙兒小姐的風采,他願意和二位交個朋友。”


    此話一出,南宮和雙兒對視一眼,如臨大敵。


    “你家公子到底是誰?”冷雙兒追問道。


    “馬車已備好在樓下,二位還是趁早離開為好。”雲姑娘啞然失笑道。


    不等南宮他們遲疑,門外又響起一陣更為匆匆的腳步聲。


    一名少年模樣的客棧小廝走進房間,麵色惶恐地在雲姑娘的耳邊輕輕低語幾句,雲慧兒臉色驟變,皺起柳眉道:“快走,鐵騎找過來了。”


    南宮少卿走到窗邊透過小縫掃了一眼,果真有一百騎禁方鐵騎圍住客棧。


    雙兒清眉微蹙,聲調陡然升高,道:“他們是怎麽發現的?”


    “容不得多想。”南宮少卿牽起冷雙兒的手,從二樓走廊一躍而下,輕巧地落在馬車上,南宮少卿拉起韁繩,看了一眼樓上微微行禮的雲慧兒,點了點頭,一拉韁繩,從後門破門而入。


    一聲聲鐵蹄震撼大地。


    雲慧兒遣人將後門和房間裏的痕跡清理幹淨,這才急忙走向前廳接待各位軍爺。鐵騎持槍入客棧驅趕客人,雲姑娘笑著出來賠罪。


    一位粗臂如牛的百夫長凶神惡煞地看著這位眉清目秀的姑娘,冷漠喝道:“禁方軍搜拿外地敵奸細,你,有沒有見到什麽可疑人物?”


    雲姑娘無辜道:“軍爺說笑了,我這客棧人來人往的,哪來的什麽可疑人物?”


    百夫長微微眯眼,臉上的刀疤觸目驚心,不善道:“不見棺材不落淚?來人,給我搜!”


    雲慧兒一改溫婉的性情,鏗鏘道:“誰敢!”話罷,幾十名便衣小廝手裏提劍從四麵八方湧入大堂。


    百夫長冷冽一笑,譏諷道:“小小客棧,安敢擋在禁方鐵蹄身前?”


    雲慧兒當仁不讓,平淡道:“軍爺,奴家自是不敢,但國有國法,這緝拿賊盜怎麽說也是府衙的事,與軍方何幹?再者說了,我北陵朝律法森嚴,軍隊不得入縣,滋擾民事,各位莫不是要造反兵變?”


    那名百夫長萬萬沒有想到眼前這位眉清目秀的小女子這麽強硬,句句在理不可辯駁,讓他這一介隻識刀劍不識點墨的粗人吃了癟,眼看下不了台麵,他也不再強詞奪理,這天地下的道理有更直接更有用的。


    他索性直接抽出懸刀,給客棧眾人下了最後通牒:“交出人來,不然亂刀砍死你們。”


    身後的鐵騎兵立起長槍馬刀,躍躍欲試。


    這時一位紅甲披風頭戴金盔的將軍快步走了進來,一巴掌拍在了那名百夫長的臉上,罵道:“李靖你大爺的蠢貨,帶兵擾民,想造反嗎?”


    名叫李靖的百夫長臉上火辣辣地低頭道:“韓將軍息怒,我錯了。”


    來人正是釣魚城禁方鐵騎軍左都護都尉韓胥郎。


    雲慧兒匆匆行禮道:“雲慧兒見過上官。”


    韓胥郎鬆開頭盔上的係繩,將金鱗頭盔遞給手下武將,隨意坐在了客棧一樓的長板凳上,活動了一下手腕,這才好像聽見雲姑娘的請安,笑道:“雲姑娘不必多禮,下頭人不懂事,我呢回去收拾他們,軍法處置您覺著怎麽樣?”


    雲慧兒微微低眉,不敢吭聲。


    想了想,韓胥郎淡然道:“話說回來他們呀也是無知,不知道整個華年縣都是姑娘的地盤,既沒有惡人滋擾,那我等便告辭了。”


    雲慧兒語氣清冷道:“將軍慢走,不送。”


    韓胥郎起身,揮了揮手鐵騎很快撤出客棧。


    “對了,替我向你家公子問好。”韓胥郎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出了客棧後嫻熟地翻身上馬,率領一百騎往城外疾奔而去。


    走出客棧十裏外,韓胥郎突然勒停戰馬,身側的副將李靖舉起拳頭停下軍隊,一夾馬腹,策馬與他並肩,小心翼翼問道:“將軍,怎麽了?”


    韓胥郎轉頭回望了一下客棧的方向,歎了口氣,說道:“人是從客棧走的,剛走不遠。”


    李靖瞪大蠶眉,嚷道:“我領幾十兄弟去追。”


    “去個屁!”韓胥郎臉色猙獰道:“人是騎馬走的,楊家的烏騅馬,一日千裏,這會應該出了劍都追不上了。”


    “楊家?”李靖皺眉道:“邊軍的青山王楊家?這和楊家有什麽關係?”


    韓胥郎白了他一眼,鄙夷道:“蠢笨如豬啊你,你和魁叔可稱我在軍中的左膀右臂,武功你能強上不少,可就是這個腦子啊!差他遠了。”


    李靖也不惱怒,撓頭憨笑道:“將軍給說說。”


    韓胥郎勉強耐住性子,沒好氣道:“這姑娘是楊家二子的女人,楊丹心啊,沉劍計劃失敗後遭到皇後的貶黜,明麵上是貶到華年縣做官,實際上未嚐沒有借機在民間招兵買馬的意味在,咱這位皇後的野心太大,對咱禁方鐵騎又是虎視眈眈,釣魚城大軍中派係橫生,羅家並不穩靠,我得想法子另攀高枝,魁叔以死做局,身前布下天羅地網,才能順理成章地將棋局引入楊丹心的地盤華年縣,此時賣他一個麵子就是賣皇後一個麵子,這買賣怎麽看也是我賺了。”


    “原來如此,可將軍怎麽知道楊丹心會出手保下那對男女,萬一他不管呢?”


    韓胥郎笑了笑,“無礙大局的,魁叔說的對,隻要我大軍一入華年縣,就是犯了軍律,楊家這群敏感的野狼可不會錯過威脅,收編咱的機會。”


    李靖恍然道:“所以無論是賣個麵子給楊家,還是授人以柄,都在單魁的計劃內,為的是投入皇後門下。可他為什麽讓您殺了他?”


    韓胥郎眸中閃過一絲狠厲,“演戲給人看,手底下的兄弟怎麽可能沒有一兩個羅家留下監視我的暗子?就結果來看 ,我成功了,隻不過何嚐不是自斷一臂啊?”


    李靖試探問道:“戲演完了,那咱回營?”


    “不!!!”韓胥郎沉默一會後,咬牙道:“大軍回營,你我帶三百鐵騎暗中出劍都南下追殺,我要那對男女給單叔陪葬!”


    李靖哭笑不得道:“不是說不追了麽?”


    韓胥郎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越想越氣,老子忍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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