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孟濡,一次一次向他靠近,在陸星衍不明顯地點了一下頭之後,說:“姨母走之前讓我好好照顧你,你是我弟弟,以後有什麽事,都可以來找我。”


    陸星衍垂著頭,不知道把她的話聽進去沒有。


    家屬答謝完,孟濡姨夫姨母的屍體被送去火化。


    入殮師為兩人上妝,他們看起來與生前無異。


    於是,這兩名與陸星衍共同生活了兩年的養父養母,在一場大火中焚化。


    火勢由大到小,陸星衍一直一動不動地站著。


    火勢漸熄,骨灰入葬。


    蒙蒙細雨仍未停止。


    葬禮結束,孟濡的親人逐漸離去。


    沒有人願意多看陸星衍一眼,更沒有人願意帶他回家。


    因為他是麻煩,也是克星。


    孟濡不忍心陸星衍一個人回到姨夫姨母生前的房子,更何況那房子最近在賣了。她匆匆攔住即將離去的舅媽一家人,懇請問:“舅媽,陸星衍能先在你家住一段時間嗎?姨夫姨母走了,他一個人不能生活。我在國外很少回來,如果你願意收留他,我每個月都負擔他的生活費。”


    那時候孟濡剛畢業一年,積蓄不多,卻從未想過放棄陸星衍。


    但是孟濡舅媽晦氣地擺手,一臉不願意說:“我家有薑冶和薑淨了,要那麽多孩子幹什麽?況且誰不知道,要不是因為他……”


    後麵未盡的話,舅媽不說,所有人都知道是什麽意思。


    孟濡又轉著迷茫的烏眸看向在場的其他親戚。


    所有人都避開視線,意思不言而喻。


    沒有人願意要陸星衍。


    陸星衍早在孟濡的舅媽說第一句話時,就轉身走出了山上墓地。


    他也許真的親情緣淺薄,心裏很平靜,沒有悲涼沒有難過,隻是覺得理所當然。


    理所當然孤身一人,理所當然回到起點。


    下山的路略陡,加上細雨不斷,道路泥濘濕滑。


    陸星衍走得並不快。孟濡幫他擦幹的頭發又被打濕了。


    他走著走著,似乎聽到身後有人在一聲接一聲地喊他。


    “陸星衍——”


    “陸星衍,等等我——!”


    陸星衍停步,回頭。


    就見山間蒼翠的綠樹間,一個女孩撐著傘,快步又不管不顧地向他奔跑。


    她步子邁得大,左手牽著裙擺,膩白纖直的小腿濺上泥,裙子被雨打濕,頰邊黏著濕漉漉的烏發。


    模樣狼狽,卻是陸星衍一輩子都會記得的一幕。


    恰好此時,山頂的雲翳緩慢撥開,金黃色陽光投向大地。


    孟濡踩著一路光堅定明確地跑到陸星衍跟前。


    女孩將傘撐到陸星衍頭頂,微微張口喘著氣問:“你怎麽說走就走了?”


    陸星衍看著孟濡的眼睛沉澈透亮,仿佛說不走留在那裏幹什麽?


    孟濡也知道自己的問題沒意思,抬手將唇邊的長發挽到耳後說:“我在覃郡有一套房子。”


    她說得沒頭沒尾,陸星衍也沒有反應。


    孟濡微微抿唇,唇色極淺,勉強一笑說:“如果你不介意我很久才回國一趟,平時沒有人聊天,做飯洗衣服打掃衛生都要親力親為,你可以先住在我那裏。”


    陸星衍看著她。孟濡眨眨眼又說:“我會定期給你生活費,如果你無聊了,可以給我打越洋電話。”


    “你覺得怎麽樣?”


    當時孟濡根本沒想那麽多,隻是覺得既然答應姨夫姨母要好好照顧他,那就要盡心盡責。


    可十四歲的陸星衍想了很多。


    他看著麵前的女孩,知道現在的自己不足以和她談任何條件,所以點了下頭。


    “好。”


    於是。


    撥雲見日。


    沒有人要的陸星衍。


    孟濡要。


    *


    這時,孟濡打完電話,回到次臥。


    次臥的門虛掩,孟濡記得陸星衍的傷口還沒處理好,沒有多想地推門而入。


    門內,剛才說完“不要把我當小孩”的陸星衍正側朝她換衣服。


    少年兩隻手臂微抬起,側腰肌肉線條緊實,背脊微彎,後背鼓脹的肩背硬朗。


    肩寬腰窄,簡單的動作充斥著男性的荷爾蒙。


    陸星衍沒有察覺到孟濡進屋,脫掉t恤,光裸著上身伸手拿衣帽架上另一件衣服。


    他微微側身,清楚地讓孟濡看到了他左側腰部,蔓延到後背心房位置的大麵積文身。


    像是……天鵝?


    第25章 deer 25


    文身是水墨樣式。


    黑白風格。


    攀附在陸星衍腰背, 由下至上延伸, 圖案精致簡約, 白天鵝閑適地舒展翅膀, 頸項細長,一片羽毛輕盈地飄落在陸星衍肩胛處。天鵝微垂著頭, 俯瞰水麵漣漪。


    是極漂亮單調的文身,卻將天鵝的高貴和神|韻刻畫得淋漓盡致。


    孟濡怔愣,不由自主地趨近一步,想將圖案看得更清楚。


    陸星衍卻轉眸看見她,不著痕跡地側了下身,將那片文身隱匿在晦暗之中。


    孟濡:“……”


    陸星衍迅速套上一件幹淨t恤,將那件被割破的外套扔進垃圾桶,偏頭用牙齒咬住手臂的紗布結隨便緊了緊,頭也不抬地問孟濡:“想好怎麽送我謝禮了麽?”


    剛才陸星衍向孟濡討要謝禮, 孟濡問他想要什麽。


    少年一本正經說不要再把他當小孩子了, 孟濡當時怔忡,正好一個電話打來,她接起之前匆匆對陸星衍說了句“我考慮一下”。


    現在,陸星衍來討債了。


    孟濡被他問得暫時顧不得文身的事, 眨著眼睛慢慢開口:“你十九歲, 本來就不是小孩了。”


    陸星衍動作停住, 轉身直直看著孟濡說:“我那句話的主語是你。”


    你, 不是別人。


    你要學會依賴我。


    你不要再把我當小孩。


    孟濡微微抿著唇, 陸星衍背後一閃而過的天鵝文身仍在眼前, 他抓住那名跟蹤狂時緊緊把她護在身後說“誰教你把她弄哭了”,腦海中的記憶被一隻手打碎,再重新組合拚湊,有些事情似乎變得明晰。孟濡偏開頭,組織了一下語言說:“隻要你做事有分寸,不把自己當小孩,我就不會把你當小孩的。”


    陸星衍半垂著眼思考,半晌一笑,走到孟濡跟前說:“你說的。”


    孟濡凝重點頭。


    陸星衍微俯著身,俊俏的臉頰就在孟濡麵前,將她困在門板與他的胸膛之間。漆眉微揚,勾著唇角笑容又不正經又似威脅說:“你以後也不許在心裏叫我小孩。”


    孟濡:“……”


    陸星衍停了停補充,“小朋友也不可以。”


    “……”


    原來他都知道。


    當然知道,每次孟濡這麽想時,就差把“這個小孩”四個字寫在漂亮臉蛋上,左右臉各兩個字。


    如果不是她的烏眸裏包含縱容,陸星衍早就不忍了。


    孟濡沉默著,別開視線,過了一會兒又轉回來輕輕摸摸陸星衍的頭發說:“我叫你小孩,不是真的覺得你小。而是一種愛稱,昵稱你懂嗎?證明我覺得我們關係很親密。”


    “……”


    她嘴巴甜起來要命,在意大利待了幾年就是不一樣。


    陸星衍撩人不成反被撩,那種心跳撲通撲通的感覺又上來。他從身旁的衣櫃裏拎出另一件外套,咳嗽一聲麵色如常說:“我去醫院打破傷風針。”


    孟濡在他身後,不著痕跡地微微鬆氣。


    總算是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門外,陸星衍走到玄關。孟濡腦海中卻記著剛才看到的文身,邁步走出房間問:“你什麽時候紋的文身?”


    ……


    空氣寂靜一瞬。


    陸星衍抬頭,穿外套的動作停了下,如實回答:“高考完。”


    也就是。


    他們為了陸星衍誌願的事吵架之前。


    孟濡蹙眉,“為什麽不告訴我?”


    陸星衍坦白:“你不會同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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