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大郎疑心外室之死,是宅子的緣故,葬了外室後尋牙郎,言道不拘多少銀兩,有人要便將宅院賣掉。”


    雷刹問道:“施大郎自何人手裏買的宅院?”


    葉刑司回道:“這人倒有些來頭,是八王的門客。八王寵信他,常有賞賜,他手頭寬裕後,便買屋置宅,將家小接了過來。兩三年間,門客的一個小郎君與他母親相繼過世。”


    “死因是什麽。”


    “他家小郎君因頑皮從樹上摔下來,不治而亡;他母親因是歲老身過。”葉刑司道,“門客觸景傷情,另尋了落腳處。”葉刑司道,“不過,他也道:夜半似有人在床前窺看。他隻當是梁上君子,命護院查看,都道不見賊人了蹤跡。”


    “門客又是與誰買的屋宅。”雷刹再問。


    “門客之前的戶主姓牛。”葉刑司道,“不過,他不曾在此住過。他自王姓人家低價買下屋宅,試圖轉手賣個高價,掙些差價。”


    第35章 凶宅(七)


    “這牛富商是個竇爻式的人物, 最擅從瓦礫堆裏淘金玉。”葉刑司與雷刹道, “他知是凶宅,一時不好出手, 便先賤價賃與來京的書生、商人,待得日後流言消退,再高價賣出。先時日獲利頗豐, 半載後, 每有租戶不及半月便另尋客舍屋宅,牛富商動問,租戶也道夜間有人窺伺, 不是有賊便是有鬼,再一探聽,原先死過人,自是紛紛搬離。”


    “牛富商聽得心裏發毛, 有心想請和尚做場法事,卻被友人勸告,道:牛兄此舉不妥, 大謬啊,你大張旗鼓請了和尚念經, 豈不是明白告與眾人此宅確實不吉?牛富商一想,深覺有理, 遂將此事掩下,一麵照舊將屋宅賃與外來不知底細的商客,一麵托了牙郎轉賣。其間, 眾租戶裏,有個書生命喪屋中。”


    “可知什麽死因?”雷刹問。


    葉刑司搖了搖頭:“時日已久,怕不好追查,不過,他雖是曝斃,但親屬不曾報官,想必非外力所為。倒是牛富商提及他,多有嫌棄,說他雖是讀書人卻是個誌大才疏的措大,花用著他家娘子的嫁妝不說,在京中還要尋美娘吃花酒,常常醉熏熏被抬回來。書生死在宅中,還欠著牛富商不少租費。牛富商一來心中有鬼,二來也不願落井下石,反施舍一副棺材給書生的小廝,好讓他扶靈回鄉安葬。,”


    雷刹不曾想這間宅院居然轉了這麽多手:“再先時的王姓人家又為什麽賣了宅院。”


    葉刑司怕自己有遺漏,翻了冊子,正色道:“凶宅之名,怕是自王姓人家起。”


    “哦?”雷刹眼睛一亮,招呼葉刑司坐下,“十一郎請詳說。”


    葉刑司點頭,道:“算起來應有三十多年的光景,王家的家主單名一個皋字,家有兄弟三人,他行二。王家家產頗豐,有田地屋舍商鋪若幹。但守著祖產,也是好衣好食出入有車。王父王母死後,三兄弟便分了家,王大郎承了祖宅祭田,王皋與其弟搬去另外的屋宅,自行開枝散葉。”


    “齊家與孟家的宅院,都是王家私產,為王皋所繼承。其時,這兩院是一座三進的大宅,後來出事才辟做兩家。”


    阿棄聽得大驚:“那……孟小娘子現住的屋宅豈不是也是凶宅?”


    葉刑司思索半會,道:“雖本為一家,不過,孟家這邊卻不曾聽聞出過事,是不是凶宅,不好定論。”


    雷刹眸中星光一沉,有意無意地看了風寄娘一眼,自他命雜役在齊家院劃道挖屍,撚著那些鮮泥,心裏隱隱便感在齊家挖不到怨屍。若是齊孟本為一家,說不得……


    “十一郎繼續。”他道。


    葉刑司一點頭,續道:“王皋這人雖無什麽大惡,卻性好漁色,後宅極為混亂,他非長情之人,有了新人便將舊愛贈於好友親朋。王皋姬妾雖多,然而子嗣不豐,正妻無出,唯兩個妾各生了一個小娘子,即便如此,其中一個還無服而殤。王皋心裏也發急,領著妻妾求過佛吃過藥許過願,可惜膝下仍舊荒涼。”


    “一直到王皋又納了一房妾室,這個妾娘家姓梁,雖出身貧寒卻是薄有姿色,頗得王皋的喜愛,且梁氏很有運道,先後為王皋生了兩個女兒,一個兒子。梁氏自此成王家的得意人,王皋更是對她百依百順,連王妻都退一射之地,避其鋒芒。”


    葉刑司稍頓,帶了點自己都不未曾察覺的不忍,又道:“隻是,花無長好,月無長圓。王小郎君長到三歲時,一病不起,遍訪名醫卻是救治不得,王家上下俱悲慟不已,王皋長籲短歎,悲自己是個絕戶命。梁氏更是日日求神拜佛,盼兒子早日康複。”


    “王小郎君好好壞壞拖了半年,王家出一件喪心病狂之事。那梁氏與王皋不知聽了哪個遊方道士的邪說,道:梁氏新生的幼女與兄長八字相克,兄活妹必亡,妹生兄必死,二者隻能活其一,又授二人求子之法。”


    “王皋生怕僅有的一子夭折  ,遂將幼女掐死,梁氏掩麵長泣卻不救。”


    雷刹等人悚然而驚。


    葉刑司道:“自此,王家怪事頻發,不過三年間,或死或傷或瘋散個幹淨。宅院空置幾年後,王大郎這才請工匠重新修繕了門窗屋瓦,又封了一道院門,隔成兩院售賣。初時無人問津,一年才有一個銀錢不豐的賊大膽,買了孟家院,入住後卻是平安無事,康順太平。”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抱歉,這兩天比較,回家都挺晚的,我又短小了。不過,明天應該能粗長、


    第36章 凶宅(八)


    阿棄大早起身, 等得坊門一開, 拖著雷刹去西市徐老七家買了一包七返糕,又攛掇雷刹買幾個給風寄娘。


    雷刹側著頭看他半晌, 懷疑阿棄宿醉未醒,怒問:“我為何特地買糕點給風寄娘?”


    阿棄也很吃驚,委屈道:“風娘子雖是司中仵作, 驗屍是她本份, 可是,再如何她也是弱質女流,阿兄將她當牛使, 臉上連個笑模樣都沒有。”


    雷刹咬牙:“風寄娘哪是弱質女流?”不悅地摸出銀錢扔給食鋪夥計,“她看活人仿若看螻蟻,待死人倒是溫柔可親。”


    阿棄想想風寄娘切屍縫屍時的脈脈溫情,摸著後胸勺噤了聲。


    “煩夥計將七返糕裝匣送與不良司的女仵作。”雷刹另拿賞錢給食鋪夥計道。


    食鋪夥計眼法靈舌頭快, 接了錢笑著奉承道:“郎君放一百個心,小人鋪中的糕點,連貴人都多有青睞, 娘子接了郎君的心意,定然心花裏開出。”


    雷刹聽了這不倫不類的話, 憋了一肚的氣,有心想解釋一二, 又深感多此一舉,隻好瞪罪魁禍首阿棄一眼。


    阿棄難得見雷刹進退兩難的模樣,麵上裝著心虛知錯, 心裏哈哈大樂,一本正經道:“啊,我為斛斛買糕點,倒將正事耽擱了,阿兄我們快走。 ”將到延興坊,阿棄緩步,遲疑問道,“阿兄,你可要挖了孟娘子的宅院?”


    雷刹道:“齊家若是挖不出怨屍,自然要在孟家找一找。”


    阿棄擔心道:“孟娘子和斛斛少不得要受驚嚇。”


    雷刹問道:“你與她們不過幾麵之緣,何時有了深交厚誼?  ”


    溫軟的七返糕隔著衣裳暖暖地熨著阿棄的胸膛,他的笑臉如萬裏晴空,鬆快道:“我不過看她母女相依為命,雖艱苦,裏間情誼,卻如冬夜暖燭,遠遠見了,便感心裏溫燙。”


    秋冷如霜,寒風瑟瑟,凡人過客越加貪戀起爐暖湯熱。


    .


    因天不好,孟娘子將斛斛拘在屋中,勒令她不得外出。斛斛惦念著七返糕,千叮萬囑地讓阿扣在門前張望。


    阿棄來時,阿扣正等得心焦,喜出望外地福了福禮,接過一包糕點紅著臉道:“家中小娘子歲小不識禮,累郎君費了銀錢。”又將一個提籃交給阿棄,“家裏娘子過意不去,炸了些寒具作回禮,雖簡薄,吃起來了還算鬆脆,郎君切莫嫌棄。”


    阿棄愣了愣,雙手接過,笑眯了眼道:“不會不會,孟娘子有心了。”聽孟家院落靜悄悄的,又問,“你家小娘子身體可好些了?”


    阿扣掩嘴笑道:“小娘子惦著稀奇的吃食,一碗五穀粥愣是剩了半碗下來。”


    阿棄搖頭:“這可不好,她生得太瘦了些,逢秋冬好好補養,到春夏百病皆消。”、


    阿扣也憂慮斛斛過於瘦弱,寒冬難熬,站住腳多嘴說了幾句:“娘子也發愁小娘子不夠康健,尋思著如何溫補,隻是疾醫道:小兒脾胃弱,虛不勝補反而得不償失。”


    阿棄想了想:“我回去後問義父可有相識的名醫,若是有,引見給孟娘子。”


    阿扣大喜,深揖一禮:“奴婢先替娘子謝過郎君。”


    阿棄赧顏,不好意思道:“成不成還不知呢。”


    阿扣笑道:“成與不成,郎君善意難得呢。”她說罷又是一屈膝,拿著尚留餘溫的七返糕告退。


    .


    那邊,雷刹俯身拍了拍睡得鼾聲連天、不省人事的單什,單什好夢正酣,拍掉雷刹的手,咕噥道:“酒來酒來,再切半隻羊腿。”


    眾雜役悶聲發笑,看雷刹目光不善,忙繼續舉鎬挖屍。


    雷刹手上一用力,單什跳將起來,抄過家夥橫眉立目罵道:“哪個吃了豹子膽,敢擾爺爺的清夢?哈哈,原是副帥,我睡糊塗了。”


    雷刹將兩張胡餅拍給他,單什接過,往地上一坐,咬幾口餅,道:“少點酒。”


    雷刹便又扔一小壺酒與他。


    單什如獲至寶,拔了塞子美滋滋吃了一口,小心咽下,細細回味一番,讚歎:“好酒。”又抱怨道,“副帥,這鬼宅裏怕不是沒有屍體。老單我昨晚就盼著見見鬼怪什麽模樣,結果半個黑影都沒見著。”單什大為失望地搖頭,他是個貪功冒近,點了篝火,驅使雜役刨了半晚的地,直至後半夜才各自結伴尋了屋子睡覺。


    單什想著自己宰過豬、殺過人,夜宿荒墳也沒撞見鬼,有心要會會齊宅厲鬼,往篝火邊大大咧咧一躺,等著鬼怪上門,結果一覺到天亮,什麽都不曾撞見。


    雷刹看這些人已挖到了後院,前院正堂中連地衣都已去掉,單什還下令起掉地磚。


    “副帥。”單什幾下吃掉胡餅,拍拍屁股上沾的泥土,追上來搓著手道,“齊家人死了精光,這些家什擺件都成了無主之物,不如……也好犒勞犒勞眾位兄弟。  ”


    雷刹並非不知變通之人,道:“先將正事實不好,若有紕漏,唯你是問。”


    單什樂不可支,大聲與眾雜役道:“你們這些癩漢可是聽曉了?還不快下一身的力氣,將凶宅給我翻個底朝天?”


    眾雜役紛紛為之一振,手也不酸腰也不痛,渾身使不完的勁,兩眼汪藍得恨不得把牆都給扒了。


    雷刹道:“單大哥與阿棄在這守著,我與十一郎另有要事去查。”


    單什為難,苦著臉道:“副帥怎將阿棄留與我這等粗漢?他乳臭未幹的……也罷,隨他與孟家小娘子玩耍去。”


    雷刹看他一眼,離去前避開阿棄囑咐單什留意孟家。


    單什看著魯莽,實則粗中有細,當下回過味,從齊家翻出一張小胡床,坐在對宅樹下,粗聲粗氣地指使著眾雜役行事,暗地裏看著孟家院門。


    那孟家院,院門緊閉,隻那婆子與黑奴進出,單什未免無趣,心裏直犯嘀咕,左思右想也不知雷刹此舉何意。直待近午,暖陽高照,曬得人背脊發燙,孟家小娘子悄悄地將門推開一點,探出腦袋腦袋。


    單什哈哈一笑,揚著破鑼似得嗓門喊道:“阿棄,孟家的小孩兒尋你呢,快耍猴戲哄她去。”


    阿棄聽他埋汰自己,扮個鬼臉,一道風過去與孟小娘子說話,可惜,不過一刻,孟小娘子便讓孟娘子喊了回去。阿棄心生無趣,垂頭喪氣,蔫頭搭腦地回來了。


    單什笑得差點從胡床上摔下去,問道:“阿棄,與孟家小兒耍了什麽把戲。”


    阿棄歎口氣:“孟娘子擔心日頭猛,曬壞了斛斛,不教她在外麵玩耍。”


    單什咂了下舌:“這孟家小娘子紙糊得一般,吹不得風,淋不得雨,曬不得太陽,怕是不好養活。”


    阿棄憐惜道:“斛斛雖小,卻懂事有禮,她還問我怎不見阿兄呢。”


    單什將最後一口酒倒進嘴裏,心裏打了上突,自語道:“她一個手肘長的小孩兒,嬌養在屋中,好生膽大,竟不怕副帥。”


    .


    雷刹始終疑心孟家,將挖屍的事交給了單什,自己去查了孟娘子的底細。


    孟娘子的婆婆尖刻膽小,見有不良人上門問及孟娘子的事,先將關係撇個幹淨,泣道:“我們早就分家別過,老身兒郎一死,老身便許了秦氏自行留去,她便是犯事也不與我等相幹?”


    雷刹奇怪,問道:“父母在,不分家,莫非你們不顧人倫親情,欺她夫亡?”


    孟老娘頓時叫起撞天屈來,倒是孟大郎老臉一紅、眼神躲閃,支支吾吾地將事從頭至尾交待個清楚。


    原來孟家三兄弟,父早亡,唯孟二有出息,擅商賈之事,掙了一份偌大的家業出來。孟大與孟三兩家都依附著孟二過活,日常過活,牙齒也有咬到舌頭的時候,縱是手足兄弟,時日一長也自有矛盾  。


    孟老娘是個偏心的,依禮她要隨長子過活,又疼幼子,有事沒事便從二子那苛刮好處與大兒幼子。


    孟二並非愚孝之人,自己辛苦掙下田產商鋪,養著無所事事的兩個兄弟全家,母親還要視自己夫妻二眼中釘肉中刺,早在那攢了一肚的怨氣,隻礙於孝道,不得不忍氣吞聲。


    孟小娘子出生後,還不及貓崽大,露在外頭的手腕指頭粗細,捧在手裏連哭聲都弱得微不可聞。


    孟老娘本就不喜孟二一家,看著丁點大、眼見養不活的孟小娘子更是不喜,讓孟二不如早些扔了她,免得死在家中晦氣。


    孟二初為人父,正憂心幼女康健堪憂,聽了這話立時翻了臉,道:“斛斛是我骨肉,我如何舍得將她丟棄,我不比阿娘的決斷。”


    孟娘子從小婢女嘴裏得知此事,掩麵痛哭。


    孟二安慰道:“我看斛斛雖弱,卻是一天壯似一天,家裏雖算不上豪富,卻也請得良醫,用得好藥,慢慢定能養活。”


    孟娘子這才破涕為笑。


    孟二說到做到,一擲千金為女兒尋醫問藥,一日一日的,花出的錢,流水一般。孟老娘與孟大、孟三心疼得夠嗆,孟二夫妻為了斛斛  ,又縮儉了家中花用,大手大腳慣了的孟大孟二便吃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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