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刹胳膊上血肉模糊,風寄娘割下一截袖子,粗粗包紮了一番。


    “郎君切守心法,不要滋生心魔。”


    雷刹回眸,壓抑著心裏翻騰的殺意,想了想,仍是應下:“好,我盡量。”


    .


    徐府朱紅的大門仍舊半掩著,裏麵似潛伏著一頭野獸,張著血盆大口,靜靜等著門外人的自投羅網。


    雷刹拉著風寄娘一把推開大門,內裏卻無一絲殺機,反倒是張燈結彩,好不熱鬧。


    “郎君!”


    雷刹正屏氣懾息間便聽風寄娘輕喚自己,轉過身欲答,眸間頓時閃過狠戾,身畔的風寄娘濃妝豔抹,發間插著金釵,一身滿繡的嫁衣。


    作者有話要說:  悲哀,卡了兩天的文,打鬥寫得苦手,刪刪減減的。撲地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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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8章 石出(十八)


    青絲鬆挽如雲, 金樓釵簷角墜著小金鈴, 顫微微,意懸懸。饒是雷刹心知身畔這個風寄娘不知是神是鬼還是暗讚好風采。


    不等雷刹質疑動手, 風寄娘伸手輕觸發鬢間的金釵,皺眉道:“真是一步一殺機,郎君, 你我皆變了模樣, 不知是哪一苦在做祟。郎君,記牢目之所見非真。”


    一言一行倒是風寄娘十足十風寄娘的模樣,雷刹卻沒有輕信:“那你是真是假?”


    風寄娘歎息:“郎君不信我, 奴家卻信郎君。”她眼眸一轉,笑問,“不知郎君眼中奴家是哪種模樣?奴家說過,鬼怪寄於人心, 誘騙人所思所想……郎君看我與我看郎君是一樣呢,還是兩樣?”


    雷刹握緊刀,垂眸看著風寄娘的粉麵桃腮, 她眉眼似是尋常,卻又柔媚入骨, 一顰一笑皆是瀲灩的風情,但她, 是假的,即便他心中有那麽瞬息,想好好看她身著嫁衣掩扇淺笑……他將刀架在她纖弱的脖項上, 逼近她,慢聲陰鷙道:“我看你?我隻想一刀割下你的頭顱。”


    風寄娘長睫一閃,一滴淚從眼角滲出,順著粉頰滑到腮邊,無聲滴落:“郎君,可是要負我?”


    “負你?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你有何苦?”一叢花木後轉出一個人,冷聲質問。


    雷刹看過去,又一個風寄娘,她未著嫁衣,裝扮與自己來時一樣,手腕上套著一串佛珠。


    一身嫁衣的風寄娘同樣冷聲道:“倒是我的模樣?”側過臉對雷刹道,“郎君休要信她。”


    後一個風寄娘疏眉淡眸,神色微凝與雷刹道:“副帥小心,不可與她靠近?”


    雷刹退後一步,看二女爭執,聽身著嫁衣的風寄娘問道:“郎君可還記得先時與奴家說過的話,此間事了,與奴家遠離是非之地,看四海風光,言猶在耳便不作數了?”


    後一個風寄娘搖頭:“你不過一抹惡念,乃人世間癡男怨女的不甘所化,所行所為不過誘騙郎君。”又與雷刹道,“郎君不要聽信她的言語。”


    一身嫁衣的風寄娘看著雷刹手中的長刀,金釵從發間滑落,問道:“郎君信她不信我?郎君可是要殺我?郎心如鐵,如山中之石,任風吹雨打自巋然不動。郎君看我一身嫁衣,心中真無一絲綺念?”


    雷刹輕嗤一聲,更添鄙夷。


    後一個風寄娘氣定神閑,在旁道:“他不會信你?”


    嫁衣的風寄娘掩麵直泣:“郎君心中對我無一絲戀慕嗎?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實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頃筐暨之。求我庶士,迨其謂之。今日去明日至,春殘去夏盛來,郎君看湯湯流水,去而不返,心中真無所求?”


    雷刹站在那,仿如冰雕雪砌,唯有眼眸中閃過厭惡,邪祟之物頂著風寄娘的臉言語放蕩,簡直不知羞恥。


    後一個風寄娘麵上微戲,隱晦地看了眼雷刹。


    “郎君,你要殺我嗎”嫁衣的風寄娘跪坐在地上,仰起悲泣的臉,繁複的嫁衣拖曳在地上,似有切切的情意。她美麗的眼眸中滿是乞求,喃喃道,“郎君,信我,休要信她?郎君若要殺我,我引頸相待。”


    她說罷,拉低衣襟,露出秀長脖頸,像一隻引刎的白鶴,滿是淒婉哀怨,令人哀憐。


    可惜雷刹的心又冷又硬,透著冰渣,既然她引頸待刎,他又何必猶豫。長刀去勢如虹,刀鋒過處,風寄娘的頭顱整個飛了出去,掉落在院中磚道上。


    高梳的雲髻散落了一地,與身分離的頭顱圓睜著眼,淒婉成了猙獰,尖聲怒斥道:“鬼子,鬼子,既是鬼子哪能生人的心腸。棺中生,棺中死,竟還肖想脈脈溫情,你該死,你該死。”


    雷刹連眼角都沒有動一下,手中長刀疾舞,腳邊無頭的屍身斷成幾截,落在另一邊的頭顱眼見自己的慘狀,尖嘯不止。雷刹根本不予理會,學著風寄娘從青燈上取一團青焰,彈向殘屍頭顱,青焰遇邪物生出熊熊烈火,那頭顱裹在火中飛舞慘叫。


    風寄娘過來道:“我們不必再與它纏鬥。”


    雷刹一頜首,轉身間卻是一切橫切風寄娘的腰身,他握刀的手鮮血直流,不知何時,竟又拿鮮血喂了刀。


    “為……為……何?”風寄娘蒼白著臉,死死地看著雷刹。


    “她是假,你也非真。”雷刹道,借著踏步之力,將風寄娘一刀兩斷。


    “鬼子果然冷血無情。”“風寄娘”頹然倒地,睜著雙眸咕咕直笑,“然而,你還是心飛悅她?像你這般人,怎得成全?嘿嘿,終有一別,終有一怨,終生憎惡。”


    “愛別離,怨憎會,你今除我二苦,卻不知我們早已入你心中,生了根芽,伴你此生此世,你掙不得,逃不脫,必日日夜夜受此二苦。”地上的“風寄娘”化作一團將散不散的輕煙忽左忽右飄飄柔蕩蕩在雷刹身側,貼在他耳側悄聲私語,“你是鬼子,鬼子自是與要萬鬼為伴。良緣?嬌妻?稚子?皆與你無緣。嗬嗬,鬼子也妄圖世俗煙火色,無緣,無緣啊……”


    雷刹充耳不聞,堅定踏出了一步又一步,那些嘈嘈鬼語漸漸微弱,不甘不願地如煙散去。肩上的青燈跳躍了幾下,漂浮下來飛在他跟前,似有引路之意。


    “也是,她算是你主,你定能知她去處。”雷刹看著青燈,緊繃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


    風寄娘站在農家小院中,籬笆作牆,草屋幾間,矮窗舊門,眼前是她生前的家。


    百千年了,難道她還未曾放下前塵舊事。風寄娘不禁自嘲,自己的心中究竟還有什麽不甘?世間幾度興亡更迭,荒丘又成田地,那些過往實在是已過太久。


    農家小院死氣沉沉,周遭也是一片惶惶,放眼望去遠山田野都是荒草,亂世災年啊。風寄娘站在窗邊,忽聽屋中有人聲,一個女子愁道:“今日隻得一捧米下鍋,將將煮些稀粥。”


    另一男聲歎道:“明日裏正說放救濟,雖不多,也算有米湯進肚。”


    女子哽咽:“也不知能得多少糧。”


    男子道:“經一手少一層,到得我們手中能得多少。午後我再進山中看看可有什麽野物。”


    女子長歎一聲。


    靜默半會,男子問道:“阿囡肚餓,竟也睡得著。”


    女子又是一聲長歎:“她小兒家隻道睡便不覺得餓了。”


    男子笑起來,笑後又苦澀道:“娘子放心,你我一家三口,沒得飽肚應能捱過,村中老人會看天,道過幾日有雨呢。”


    “可真?”


    “這種事哪敢哄你。”


    “有雨就好,有雨就能活。”女子喜泣,“總算有個盼頭,一場災荒,別家賣兒賣女,我們倒還能得團圓,捱過後,再不求多的。”


    風寄娘聽到這,怔愣一會方回過味。這,原是沒有阿弟,她應有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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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章 石出(十九)


    天上烏雲翻滾, 悶雷聲聲, 電閃如利劍劃開長空,風寄娘抬起頭, 感到有風從山野的那邊挾著枯草帶著涼意吹拂著自己的衣裙。


    “雨來!有雨來……”一個老人從低矮的茅草屋中跌跌撞撞地跑出來,滄桑枯瘦的麵容如同地上幹涸的土地,他張開手臂, 聲嘶力竭地悲呼, “雨來,老天慈悲,老天慈悲, 雨來雨來。”


    一個一個男女老少拿著木盆,抱著陶甕紛紛從一間又一間的草屋中飛奔出來,他


    們聚在空地上,眼巴巴地看著暗沉沉的天, 那老人還在一聲聲地呼喊:“雨來啊,雨來。”他身畔一個老嫗跟著跪下去,連連磕頭, 喊著:“老天開眼。”


    村中裏正匆匆趕來,取出幾個幹幹巴巴的野果, 又裝一碗癟殼的陳穀,哆哆嗦嗦供在供案上, 領著村民齊齊跪拜祈求。


    “上蒼開開眼,發發慈悲,降降雨保我等能得活命, 來年得新糧鮮雞獻給老天。”


    風寄娘站在搖搖將倒的院門下,靜靜地看著一村人跪地祈求,她看到了自己的阿娘,看到了自己的阿爹,還看到了……自己。瘦弱矮小,一蓬枯草般黑黃的亂發,小了大半截補丁打著補丁的衣裳。她跪在裏麵,跟著虔誠磕頭祈告,黑亮的雙眸燃著想要活下去的火光,它們小小一簇,風吹不滅,頑強不熄,這雙眼眸一眨不眨地看著暗色的蒼穹,滿是喜悅,期盼,信賴……


    幼小的她,深信將有一場甘霖滋潤龜裂的土地。河水會變得豐沛,草種將會發芽,枯樹重將染綠,家中藏著的那一捧糧種將在濕潤的田間變成成片的穗浪。


    他們都會活下去。


    風寄娘不禁也抬起頭,墨染似得雲層中似有黑龍翻騰,風又大了些,她嗅到風中潮濕的味道,她笑了笑,會有一場雨。


    果然,一聲炸得人頭皮發麻的響雷過後,天似破了一個口子,大雨傾盆而下。跪地的村民喜極而泣,接二連三地拿手接了一捧又一捧的雨水吃進肚中,木盆、木桶、陶甕一樣一樣被拿出來接水,他們忙碌著,慶賀著,大笑著。


    那老人坐在泥湯漿水中似喜還悲,他抬著頭,張著嘴,抖著花白的胡子,不斷地喃喃自語。


    風寄娘傾耳細聽,他說“能活了,能活了……”


    艱難苦痛似被一場大雨洗去,焦黃大地似一夜被染上淺淺的新綠,缸中仍沒多出一碗米糧來,但人人都似有了奔頭。風寄娘看到年幼的自己赤著腳,挎著籃子,在山野間歡快地奔走,沒多久帶回一籃子新鮮的菌子,晚間阿娘將菌子煮了一鍋湯,三人都嚐到飽腹的滋味。


    她聽到自己的阿娘輕快笑道:“又捱得一日。”


    阿爹也跟著笑:“有水便好,往日得一罐水要用幾天,如今吃水都能得飽。”


    裏正召來村中青壯,圈出最肥的田地,一戶一家湊出糧種,合力開墾育種。世道仍舊艱難,哪處又起兵禍,官吏來村中征兵役,召走一批青壯。待得收糧時,糧稅不減反增,裏正臉上添了幾道愁苦,好賴留下的糧夠每家每戶留種,麩糠野物勉強還能讓人留下□□氣。


    風寄娘在自家小院中似站了千秋萬載,村中又來官吏,她的阿爹歎氣道:“娘子,官府又抬兵役,我們又無糧抵征,你……與阿囡……”


    村頭牽衣頓足哭聲連天,妻哭夫,母哭子,兒哭父,風寄娘見自己站在村頭望著阿爹遠去的身影久久不回。這一去,就是生死兩茫茫,或許他不得歸還,或許他歸來時家中卻隻剩殘垣。


    天災接人禍,生計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但是,即便餓得皮包骨頭勉強還是活了下來。


    風寄娘看到細瘦的自己隨著阿娘耕種,每日早早起來去郊野山林搜尋野菜,在溪澗摸螺摸魚,時不時也去村頭望望宛延小道,盼著自己的阿爹能夠平安歸來。


    秋殘冬至,春去夏來,她稀疏發黃的長發堪堪能梳在發揪,在林間擷來一支不知名的紅花插在發間,臨水照影嫣然一笑,已有少女姿態。


    一日,有斜風細雨,風寄娘看到自己搬了一個小馬紮,坐在草簷上理著剛采來水芹,有鄰家小郎踩著泥路三步一滑地興奮跑來,“蓬”得一聲推開院門,高聲喊:“阿姊,阿姊,打仗的都回轉了,快快快,你阿爹也歸家了。”


    一籃還沾著露水的芹菜被打翻在地上,風寄娘看著自己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拔腿就跑,跑到村中又折去田間拉了自己的阿娘。村頭小道擠擠挨挨站著各家村民,一如送別時,攙老抱幼,看著小彎彎曲曲似無盡頭的小道那頭有自家親人歸來。


    風寄娘的一縷發絲被細雨打濕,她跟著眾人看去,遠遠有黑影三三兩兩由遠至近,裏麵依稀有自己熟悉的身影。


    她應有又不曾有的人生啊……


    風寄娘那縷濕發別回耳後,轉身離去,路邊樹下少年模樣的一葉靜立在那,僧衣鬥笠,他的目光中仍然滿是悲憫。


    “阿姊。”


    “阿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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