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手揣起來,又跺跺腳,嘀咕道:“其實,這紫麟宮空了很久,如今宮內又多了許多的妃嬪,奴婢覺著倒不如騰出來……”


    “騰出來?”夜色中,皇帝的聲音冷的像是屋簷底下又尖冷鋒利的冰掛,“給誰?給你如何?”


    雪茶噗地笑了,卻又愁眉苦臉道:“下輩子奴婢托生個女孩兒,興許……”


    趙踞不等他說完,已經狠狠地踹了一腳:“閉嘴!”


    雪茶揉著臀笑道:“奴婢隻是開個玩笑,知道皇上瞧不上奴婢這樣的。”


    趙踞才要開口,突然間眉頭一皺。


    雪茶見皇帝色變,還以為他當真生了氣,正要再請罪,趙踞卻一抬手。


    雪茶忙噤聲,卻不知皇帝想如何。


    卻見皇帝緊緊地盯著紫麟宮門,忽然他沉聲道:“誰在哪裏?”


    雪茶驀地聽了這句,汗毛倒豎:“什麽?有人?難道是刺……”


    慶華殿行刺之事對雪茶而言仿佛噩夢,這會兒慌的就想叫人,但皇帝卻依舊巋然不動,反而冷冷地說道:“看見你了,還不快點滾出來?!”


    而在皇帝說完後,果然那邊兒門洞裏有個人影晃了一下。


    夜色中那影子朦朧而模糊,如真如幻。


    雪茶渾身發冷,不知不覺挪步到了皇帝身後:是人,是鬼?


    可就算是邪祟,倒也不必怕,畢竟自己站在真龍的身邊兒——雪茶如此想道。


    那人低低咳嗽了聲。


    皇帝咬牙切齒:“鹿仙草?”為什麽他絲毫不覺著意外?


    本來躲在皇帝身後瑟瑟發抖的雪茶聽了這個名字,神奇地探出頭來。


    他睜大眼睛盯著前方的人影,失聲叫道:“小鹿崽子,真的是你!”


    遠遠地仙草幹笑了兩聲,她含糊不清地說:“是奴婢,奴婢給皇上請安,給雪茶公公請安。”


    雪茶很想飛過去,踢她個十七八腳泄憤。


    卻聽皇帝冷道:“你站的那麽遠請安,是這紫麟宮裏教出來的規矩嗎?”


    終於,仙草挪步上前,仍是垂著頭。


    雪茶突然發現她好像有些不對頭,當下走前一步,低頭左右打量了會兒:“你、你是哭過?”


    仙草像是給戳中七寸似的彈起來:“沒有!”


    第56章


    雪茶道:“那你在這兒裝神弄鬼的做什麽?把皇上都嚇了一跳。”


    趙踞在旁邊微蹙眉頭打量著仙草,聽雪茶說了這句,便抬腳將他踹到旁邊:“方才是誰躲在朕身後的?”


    雪茶見他竟發覺了,便恬不知恥地笑道:“奴婢那是為皇上照看著後背呢。”


    仙草聽他們兩人如此對話,不由破涕為笑。


    趙踞本想再踢雪茶兩腳,突然看見仙草笑了,就冷冷地斜睨著她。


    仙草忙又規矩地低下頭。


    趙踞瞪了她半晌,終於道:“你主子都不在了,你倒是想起來給她看門兒了?跟個喪家之犬似的,還以為你一直的囂張呢。”


    仙草因沒想到竟會在這個地方遇見趙踞,毫無準備加上心神不屬,竟不知如何應答。


    趙踞哼了聲,轉身而行。


    雪茶見他要走的意思,先念了一聲佛:“再在這兒站下去,奴婢就也要凍成狗了。”


    他跟著趙踞走了兩步,又有些遲疑地回頭,卻見仙草站在原地不動。


    雪茶看看趙踞,又看看仙草,一時吃不準皇帝的意思是叫她跟上,還是叫她滾遠點兒。


    正在左右為難,卻聽趙踞頭也不回地說道:“怎麽都還不夠冷是不是?想繼續在這兒呆著?”


    雪茶敏感地捕捉到一個“都”,當下忙狐假虎威地說:“你這頭小鹿崽子是給凍傻了不成?還愣著幹什麽?還不跟上?”


    仙草正想恭送皇帝,突然聽見雪茶催促自己,心中卻有十萬分不願。


    正要推脫,那邊兒趙踞止步回頭:“要真這麽戀戀不舍,那就在這兒守上一整夜盡盡心也罷。”


    這樣的天氣,若是守上一夜,隻怕真的成了那硬邦邦的死鹿了。


    識時務者為俊傑。仙草忙道:“奴婢不是戀戀不舍,隻是凍的狠了,雙腿有些發麻。”這倒也不是謊話,先前她縮在紫麟宮的門洞裏,蜷縮了半晌,不知不覺腿都酸麻了。


    趙踞盯著她,又看向雪茶。


    雪茶即刻飛奔回仙草身旁,抬手扶著她,又抱怨道:“你真以為自己是頭鹿可以四處蹦躂呢……這若是皇上不是突然心血來潮地跑到這裏來,隻怕凍死了你也沒有人知道。”


    仙草很想問問皇帝為什麽“突然心血來潮”,但是臉跟嘴都好像給凍的僵住的,連舌頭都好像冬眠了似的懶的動彈。


    她瞥一眼前方那道熟悉的影子,隻得默默地跟上。


    ****


    外頭雖然天寒地凍,乾清宮內卻和煦如春。


    皇帝負手徑直往內而行,雪茶跟仙草在後跟著,宮內眾太監宮女見狀都不知何事,隻拿眼睛偷偷打量。


    到了內殿,皇帝在桌後落座,太監送上熱茶。


    雪茶端了一杯給皇帝,想了想,又要再去端一杯給仙草。


    不料還未轉身,皇帝的手指在桌上輕輕地敲了敲。


    雪茶對上皇帝的眼神,驀地明白過來,急忙上前把趙踞那杯茶端了過來,送到仙草跟前。


    仙草因內外俱冷,也沒有謙讓,接過來握在掌中,那股暖意自掌心透入,又忙低頭輕輕地啜了口,滾熱的茶水順著喉嚨滑入腹中,整個人才覺著好了些。


    趙踞瞥著她的動作,又等她喝了兩口,才說道:“好好地你跑到紫麟宮幹什麽?”


    仙草道:“奴婢……隻是突然間想起來,所以回去看看。”


    趙踞默然。


    “算你還有點兒心,”頃刻,皇帝才重新開口,“還以為你有了新主子,就忘了舊主子呢。隻是你什麽時候去不好,這樣冷的天跑去做什麽,又是這幅受了委屈的模樣,這宮內隻怕沒有人敢欺負你,那到底是怎麽樣?”


    雪茶在旁邊聽的連連點頭。


    仙草知道皇帝精明異常,寶琳宮的事當然半句也不能透露。


    於是垂頭說道:“回皇上,其實並沒有什麽原因,隻是奴婢先前病了幾天,突然間就想起來當初太妃娘娘照顧奴婢的樣子,心中實在是……想念。”


    她雖然是要給皇帝一個合理的理由將此事敷衍過去,但是說著,心底卻浮現自己昔日跟真正的小鹿朝夕相處的模樣。


    之前仙草在文華殿外向著乾清宮張望,其實就是想找紫芝說說話,解一解心中那股無法宣泄的憂悶。


    因給蘇子瞻一攔,隻得倉皇而逃,實在不想再回寶琳宮,等回過神來的時候,人已經不知不覺地站在了紫麟宮。


    當初在宮內再怎麽孤獨,身邊兒至少還有小鹿跟紫芝,小鹿一貫呆呆的,人稱愚笨。


    但她身上有一股徐憫喜歡的勁頭,就是不管怎麽樣,小鹿都不在乎,依舊如故。


    沒有人知道徐憫常常羨慕小鹿,因為小鹿心思簡單,心思簡單的人雖然常常會給人愚弄欺負,但也未嚐不是一種明快的幸福。


    所以徐憫會竭盡全力護著小鹿,就是想護住她這份單純,讓她活的簡單明快幸福些。


    但是……


    她在紫麟宮的宮門前,透過那一道狹窄的縫隙看進去,仿佛看到昔日的自己坐在正殿之中,仙草跟紫芝一左一右地站著,時不時地還會有小鹿明朗的哈哈大笑傳出來。


    當初以為不怎麽樣的情形,現在隔著兩扇門,卻已經是隔世相見,彌足珍貴。


    所以情難自禁,竟不禁落淚。


    許是因為仙草說這話的時候動了真情,趙踞也沒有看出什麽破綻。


    相反的是,因為她這兩句話,卻也引得皇帝“心有戚戚然”。


    趙踞垂了眼皮,好像是歎息般說道:“難得,你竟然真的有了心。”


    仙草無法回答這句話。


    趙踞停了停,說道:“聽說你病了,現在已經好了?”


    仙草道:“回皇上,已好了大半了。”


    趙踞冷笑:“那你是自己作死,給凍了這一場,還不知怎麽樣呢。”


    “皇上訓斥的對,”仙草說道:“奴婢糊裏糊塗的,也不知怎麽樣,好像見到紫麟宮才好些。”


    趙踞心頭一動。


    白日他探望過太後,到傍晚仍不放心,就又去延壽宮走了一趟。


    回來的路上,不知為何惶惶不安,莫名其妙地就想去紫麟宮看一眼,仿佛那裏有什麽東西牽掛著他一樣。


    有點像是雪茶方才說的“心血來潮”。


    皇帝不想讓人猜疑,就讓侍衛跟太監宮女們先行回宮,隻留了雪茶一個人在身邊。


    沒想到……倒是沒什麽別的發現,隻捉到了一頭蠢鹿。


    自從上回再度給她“強吻”,趙踞本暗中起誓不能再對此人心軟。


    但是現在望著她眼圈微紅說起紫麟宮舊事的樣子,皇帝的心意不由重新蠢蠢欲動起來。


    “哼,”長指在紫檀木桌麵上輕輕繞了個圈,皇帝說道:“你這樣,也不枉徐太妃疼了你一場。”


    一時不知道要繼續說些什麽好。


    本來該讓這人退下,卻又說不出,看她在跟前兒,又無話。


    雪茶在旁邊等了半晌,皇帝奇異地沉默著。雪茶查驗關涉,咳嗽了聲,壯膽說道:“你隻顧惦記著紫麟宮,那你可聽沒聽說禦花園裏怪鳥傷人?羅昭儀娘娘也受了驚嚇呢。你敢情還不知道呢?”


    仙草一驚:這雪茶平日裏多嘴多舌說些沒要緊的倒也罷了,偏偏這件兒她不想提的,又提起來。


    她不敢去看皇帝的臉色,隻望著雪茶,詫異地問:“怪鳥傷人?先前我出來的時候昭儀已經回去了,但是昭儀隻說有老鴰子啄人,並沒說的很厲害,我還以為沒要緊呢。”


    雪茶道:“這大概是羅昭儀怕你擔心,畢竟你還病著。嘖,你這個主子倒也是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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