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很簡單,”禹泰起點點頭:“可我怎麽知道你會不會放了她。別忘了,你還給她吃了毒藥。”


    他頓了頓道:“不如你先給她解藥,橫豎她人在你手裏,你要她幾時死都使得,而且方才濯纓老人在給她拔毒,貿然給你打斷,誰知道她會活多久?”


    “有解藥在自然無礙,但是,”車夫眨眨眼,隱隱還是覺著不敢置信:“你當真願意自斷手臂?”


    禹泰起抬手入腰間,將自己的隨身佩劍拔了出來。


    燈光下,劍鋒清亮如一泓秋水。


    禹泰起道:“你喂她解藥,若能無恙,將手臂交給你,濯纓老人在此,自可見證。”


    車夫的眼睛一亮,透出了嗜血的期盼,雖然覺著這做法很不可思議,但仍是極為渴望。


    他咽了口唾沫,不由垂眸往自己的懷中看了眼。


    車夫有些口幹舌燥:“好……”


    車夫蠢蠢欲動,才要答應,不料有個沙啞的嗓音說道:“好個屁。”


    刹那間,禹泰起跟車夫都愣住了。


    原來開口的是原本昏迷的仙草。


    先前濯纓老人正給仙草拔毒,卻給突然中斷,當即餘毒渙散,疼痛加倍。


    仙草隻覺著腹內似亂針竄動,隱隱又聽車夫竟然對禹泰起說出這種惡毒的要求,憤怒之極,一股急怒攻心,反而能開口了。


    她瞪大雙眼看著禹泰起,咬牙說道:“禹將軍,你要知道、你的手……你的腿、甚至你的人……都是用來保家衛國的。”


    禹泰起深深地看著她。


    “如果,”仙草道:“如果是為了一個女人而輕易地毀了,我就算做了鬼也會瞧不起你。”


    車夫這才反應過來,惡狠狠地說道:“你這賤婢!是想死嗎?”


    仙草轉頭看著他,此刻她已經有些氣喘籲籲,上氣不接下氣,卻仍斷斷續續道:“你、你也太沒義氣了,好歹大家都是為了太師做事的人,你用我的命來要挾禹泰起是怎麽回事?太師若知道咱們這般自相殘殺,隻怕要活活氣死。”


    車夫見她仍舊嘴硬,才要痛罵,仙草又看向禹泰起身後——原來屋內三人對峙之時,周知府因不知發生何事,也湊了過來。


    仙草歎了口氣:“有定國公的例子在先,如今又是我,給太師辦事的人,居然都是這樣淒慘的下場,這就是所謂的兔死狗烹嗎?誰知道下一個又輪到誰了?”


    周知府猛然一顫。


    車夫眼中怒色更甚:“周大人,不可聽她挑撥離間,速速殺了禹泰起為要!”


    周知府躊躇。


    正如之前禹泰起所說,原本要暗害徐慈的,並不是蔡勉的人,而是仇恨徐慈的那些達官貴人。他們隻是想把徐慈在濟南府結果了,好順勢嫁禍給蔡勉。


    誰知蔡勉也絕不是吃素的,且智謀更高一層。


    蔡勉的人因為察覺了禹泰起派了心腹來跟蹤徐慈,他們索性將計就計,動手將滄州牢城營的人盡數殺了,卻也是一招嫁禍之計,但卻是嫁禍給禹泰起。


    這便有些類似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卻更高明,畢竟按照原先預計:一來解決了徐慈,二來嫁禍了禹泰起。


    誰知意外迭生。


    正在尷尬對峙之時,卻又有腳步聲打破了詭異凝重的寂靜。


    這腳步聲齊刷刷的,人數卻不多,聽著隻有四五人似的。


    周知府在門口回頭看去,突然驚呆:原來來的人一色身著黃色的太監袍服,竟是宮中的打扮。


    隨著周知府來的眾人驟然見狀,也都驚駭起來,竟不敢阻攔,紛紛後退。


    “人倒是挺齊全的,戲也演得熱鬧,可惜都是白搭,”頭前一名黃袍宦官懷抱拂塵,神色傲慢,“你就是周知府嗎?”


    周知府忙道:“正是下官,敢問公公……”


    不等他說完,宦官已鼻孔朝天地繼續說道:“皇上口諭:宮內羅昭儀娘娘重病,盼見鹿仙草一麵,叫她即刻趕緊回宮伺候,不得有誤。”


    這下子大出眾人意料,場麵變得更為尷尬而微妙。


    第84章


    早在聽太監手中舉起禦賜金牌,揚聲說“皇上口諭”的時候,在場眾人便不約而同地俯首跪在地上。


    隻有那小童子扶著受傷不起的濯纓老人,淚眼汪汪。


    馬車夫也還挾持著小鹿,並未輕易地放手。


    太監環顧周圍,麵有得意之色,直到轉頭看見了車夫,才皺眉道:“混賬東西,你杵在那裏幹什麽?”


    馬車夫遲疑地看著此人,他是太師所派之人,這件事隻他跟禹泰起、周知府三人知道,卻並沒有在明麵上鬧開。


    如今皇帝居然這麽快派了人來,就算他背靠著蔡勉之威,但畢竟如果撕破了臉,那就是抗旨不遵,而且就算是蔡勉本人,表麵上也要給皇帝三分顏麵。


    如今車夫見這太監盯著自己,他畢竟也是蔡勉的奴才,不敢替主人節外生枝。


    隻得暫時將仙草放開,跟著跪在地上。


    仙草本就力氣不支,沒了車夫的挾持,頓時倒地。


    旁邊禹泰起早就盯著此處,剛要上前將仙草拉過去,卻見馬車夫一臉戒備……而與此同時,那太監卻搶先一步上前把仙草的手臂握住了:“小鹿姑姑,你這是怎麽了,鬧得滿頭大汗這樣狼狽?皇上看見了可不會高興。”


    仙草仰頭對上太監的雙眼,心頭一動。


    “公公,禹將軍帶我來此處求醫問藥,隻是我的藥……給周知府的人拿了去,”她轉頭看向馬車夫:“這位大哥,勞煩你把藥給我好麽?”


    馬車夫吃驚地看向仙草,兩隻眼睛幾乎要彈了出來。


    不料就在這時,那太監猛然抬手,竟是一巴掌拍在了馬車夫的頭上,罵道:“好個混賬奴才,小鹿姑姑的藥你也敢拿,你是要造反不成?”


    那馬車夫給打了一下,簡直是奇恥大辱,雙手在瞬間都陡然握緊。


    太監卻恍若不知,回頭繼續質問:“還是說,是周知府您指使的?”


    周知府聞言忙道:“公公,下官並沒有這個意思,隻是原先因為滄州牢城營的人被殺,下官想讓禹將軍去配合調查……”


    “咱家沒空聽你長篇大論的,從京內出來馬不停蹄的趕路,屁股都磨破了才追到這兒來,如今忙著要回京覆命呢,你的那些事兒,由得你跟禹將軍交接,卻跟咱家的差事不相幹。”


    這太監卻簡單粗暴地打斷了周知府的話,又嗬斥那馬車夫:“趕緊把藥拿出來,你這狗東西,若小鹿姑姑有個萬一,我看你的腦袋也不想要了。”


    馬車夫方才給他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又罵的這般難聽,如果是在沒人的時候,隻怕這太監的腦袋就沒了。


    這會兒眾目睽睽,周知府也不便出頭,且如果自己造作起來,隻怕禹泰起首先要出手了,又壞了蔡太師的事。


    馬車夫深深呼吸,硬是憋了一口氣,他斜睨了仙草一眼,抬手入懷中掏出了一顆藥丸。


    太監不等他遲疑,一伸手抓了過去,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這是什麽藥,是不是真的?”


    馬車夫低頭,忍氣吞聲地說道:“自是真的。”


    地上濯纓老人突然道:“勞煩這位內侍,能否讓老朽看一眼。”


    太監果然走上前去,將這藥丸遞給了濯纓老人。老人拿在手中,聞了聞,又細看片刻,語聲微弱地說道:“是這個藥了。就算……總也不會更壞。”


    太監這才把藥收了回去,重新橫了地上的車夫一眼:“你這狗奴才有些古怪,竟敢對宮內的人無禮。來人,把他一並帶上,等小鹿姑姑的病好了後再放他回來。”


    太監不由分說地交代了這句,又回頭看周知府:“周大人,你沒有意見吧?”


    這馬車夫是蔡勉的心腹,之前因為在曆城縣衙倉皇逃出後,他心中憤怒,便想出了一石二鳥的毒計,是以搶先一步來濟南府跟周知府商議如何陷害禹泰起。


    這周知府是蔡勉的門生,雖不太敢直接跟禹泰起對上,但是見他乃是京內來人,自然也不敢忤逆,於是便硬著頭皮配合罷了。


    所謂“請神容易送神難”,如今這欽差太監不知死活,竟想要帶上此人,卻正中周知府下懷,當下裝作誠惶誠恐的模樣道:“下官自然不敢。不過,已經夜深,皇差不如在城內休息過後,明日再走?”


    太監搖頭道:“不必了,雖然我也想受用歇息,奈何宮內的差使十萬火急,現下就去了。”


    太監說罷又轉頭看向禹泰起,含笑說道:“禹將軍,可真對不住,皇命催的急,何況將軍好像在此地另有公務,那就不打擾了。”


    禹泰起微皺濃眉盯著這趾高氣揚的太監,眼中流露些許狐疑之色。


    隻是他還沒開口,旁邊仙草說道:“這一路上多謝將軍照料,等我伺候好了昭儀娘娘,或許皇上會許我再去夏州。”


    禹泰起看著她,又看向地上的車夫:“你……”


    這太監拿了藥去,倒是好事,但是他竟還要帶了馬車夫去,這卻是個心腹大患。禹泰起寧可他們把這馬車夫撇下交給自己料理。


    不料周知府也看出了幾分意思,忙道:“禹將軍,咱們之間還有一樁公案沒有完,倒也不必再擾了宮內的差使,且讓他們去吧。”


    禹泰起看向仙草。


    仙草往前走了幾步,看著禹泰起道:“將軍今晚上為我所做,我都銘記在心,隻不過我想求將軍一件事。”


    “你……且說。”


    仙草低聲道:“如果我是將軍一般的人物,頂天立地,開疆僻壤,護衛城池百姓,我一定會善自珍重自個兒,讓自己長命百歲些。”


    禹泰起的眸子微微睜大。


    他當然知道仙草為什麽說這番話,自然是因為他方才因為要救仙草,寧肯舍棄手臂之事。


    此刻兩個人目光相對,禹泰起心中有一句話在轉動,但他還沒有說完,仙草已經轉身扶住那太監的手臂:“勞煩公公。”


    這太監眾人來去如風,馬車夫跟在他們身後,迅速地離開了柳牆。


    周知府眼見馬車夫離開,總算舒了一口氣。


    這滄州牢城營官差被殺之事,本就是他們自導自演,沒想到禹泰起不是個好拿捏之人,如今馬車夫去後,周知府便開始盤算如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此刻禹泰起正扶著濯纓老人,查看老人情形。


    濯纓老人坐在椅子上,握著禹泰起的手,斷斷續續地對他說道:“那顆藥丸雖然對症,隻是因為拔毒的時候給打斷了,大為壞事,隻怕就算吃了那顆藥,那位姑娘也未必會痊愈無礙,至少體內一定有餘毒存在,久而久之損傷髒器,自然也會影響她的壽限量。”


    禹泰起一震:“有沒有好法子?”


    濯纓老人閉上眼睛想了會兒:“將軍不必著急,容老朽再細細地盤算盤算,以後若有機會,你可再帶她回來……隻是、最好在這一年之間,時間太長隻怕毒藥深入骨髓,那就算是神仙也回天乏術了。”


    禹泰起擰眉不語。


    正在這時侯,身後周知府緩步上前,向著禹泰起帶笑說道:“禹將軍,雜事已畢,不如請將軍到府衙詳談。”


    禹泰起聽到他的聲音才回過頭來,周知府驀地對上他的眼神,幾乎嚇得倒退出去。


    但很快地,禹泰起又收斂了眼中的殺機,沉聲道:“好,本將正也有話想跟周大人詳談。”


    禹泰起說完,又謝過了濯纓老人,請他好生調養安歇,便隨著周知府一塊兒離開了五龍潭。


    至此,這刀光劍影了半宿的湖畔才總算恢複了平靜。


    細柳於夜風中嫋嫋拂動,夜深風靜,湖平如鏡,仿佛方才的一切驚魂都從未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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