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也明白了羅紅藥瀕死之後為何露出那樣溫柔的笑容。


    羅紅藥必然也如自己一般,看見了“小鹿”。


    紫芝含笑而去。


    但是對於活著的人,一切卻好像才開始。


    仙草看著懷中的紫芝漸漸地停了呼吸,看著她唇邊那一抹跟羅紅藥的笑容頗為類似的笑意,仙草卻無法接受。


    “太醫呢?”她喃喃地喚道,孤立淒惶,像是突然給丟在原地的人。


    這會兒曹嬤嬤因為見事情已成定局,無力挽回,便哼了聲,她也沒有向著方太妃行禮,轉身出外去了。


    方太妃見狀便站起身來,對仙草道:“小鹿姑姑,這毒酒十分厲害,就算太醫來到,也是回天乏術了,還是……節哀順變吧。”


    她說了這句,又看一眼紫芝,又道:“這紫芝先前雖是一念之差,但是……倒也算是迷途知返,還有些良知的,倒也罷了。”


    仙草想要把紫芝抱起來,怎奈力氣不夠,才一屈膝便又跌在地上。


    方太妃才要出聲,旁邊高五起身道:“小鹿姑姑,她的後事自有人料理,你且隨我回乾清宮吧。”


    仙草聽見他的動靜,才轉過頭來。


    高五給她注視,卻仍是麵無表情。


    就在兩人彼此相看的時候,外間有人道:“雪茶公公到。”


    話音未落雪茶已經跑了進來,本來先看見高五跟仙草兩人麵麵相對仿佛對峙的樣子。


    他見仙草好端端地,才要開口,目光一動,又看見了給仙草抱住的紫芝。


    “紫芝姐姐……”雪茶一驚,脫口而出。


    雪茶奔到紫芝身邊,還沒靠前就看見她臉色煞白嘴角帶著烏黑的血,雪茶忙紫芝的手,已經有些冷硬了。


    雪茶睜大雙眼:“紫芝姐姐,這、這是……怎麽會這樣?”六神無主,卻是一股子哭腔。


    仙草看到雪茶顫巍巍地哭著,自己反而鎮定下來。


    她放開了紫芝,慢慢站起身。


    轉頭看向方太妃,仙草道:“正如太妃所說,紫芝也算是迷途知返,她的後事,還要勞煩太妃為她好生料理。”


    仙草並沒有行禮,又似淡淡吩咐的口吻,方太妃打量她淡然的表情,卻竟不能違抗似的:“這是自然了。小鹿姑姑放心。”


    仙草笑了笑,低頭看著地上的紫芝。


    認認真真地又看了一會兒,仙草轉身邁步往外走去。


    雪茶正跪在紫芝身邊兒嗚嗚咽咽流淚不止,見仙草出了門,才擦擦淚也跟著站了起來。


    正要跟著往外,回頭又看著方太妃,行禮道:“勞煩太妃娘娘了。”


    方太妃一點頭,雪茶才忙追了出門。


    ***


    且說仙草離開了方太妃宮中,高五卻是跟在她身後的。


    兩人沿路走了片刻,此刻正是黎明到來之時,東方已經透出了紅日之光,沉暗的夜色在太陽的光芒下四散消失。


    宮道上有些太監跟宮女魚貫而過,見了仙草,本正好奇,但一看到高五,卻又忙不迭低著頭匆匆而過。


    高五原本陪著仙草而行,但是走了一會兒,突然道:“你要去哪裏?”


    原來他發現這不是回乾清宮的路。


    仙草聞言止步,抬頭看向遠處。


    清晨的朝陽之光,正籠罩在前方的宮門上,飛簷拱角,明晦交替。


    那宮門頂上已經生出了幾棵野草,在清早的晨風之中微微搖曳。


    那是紫麟宮。


    仙草眯起眼睛盯著宮門,道:“方才在太妃那裏,你明明可以攔著紫芝不叫她自尋短見的,你為什麽沒有出手。”


    高五挑眉。


    當時紫芝將仙草推倒在地,縱身跳起。


    她動作很快,但是高五距離他們兩人最近,而且以高公公的身手,倘若想要攔下紫芝,那卻是易如反掌。


    但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動過。


    就仿佛安靜地目睹一切而已。


    此刻麵對仙草的質問,高五無聲,好像是不願回答,亦或者不能。


    仙草轉身看向他:“你是想要她死,是不是?”


    這一次,高五卻回答了,他回答的很快:“是。”


    仙草的雙眸微睜,抬手打向他臉上。


    但是這一掌還沒有摑落,手腕就給人握住了。


    高五出手果然疾如閃電,他捏著仙草的腕子,冷冷地說道:“我勸你不要放肆。不是每個人都像是皇上……”


    他沒有說完。


    仙草道:“皇上又怎麽樣?”


    高五哼了聲,突然微微垂頭,低聲道:“你算什麽東西,也值得皇上為你算計,若不是皇上的意思,這會兒你早就死在太妃宮中了。”


    “那,”仙草盯著他:“皇上的意思是不許我死,那紫芝呢?”


    就在此刻,雪茶急匆匆地跑了來,一眼看見他兩人這般,不由愣住。


    高五已經將仙草的手放開,他拂拂衣袖:“你要想知道,可以自己去問皇上。可是我奉勸你,不要總是不知天高地厚,忘了自己的身份,皇上再怎麽縱容你,也有縱容到頭的時候。”


    這會兒雪茶跑到跟前:“在幹什麽?”他本能地擋在了仙草身前,瞪著高五。


    高五瞥他一眼,也不做聲,轉身自己去了。


    雪茶見高五走了,才忙回頭問仙草道:“你怎麽樣?他傷著了你嗎?”忙捧著仙草的手腕打量。


    仙草看著雪茶滿麵焦急眼睛微紅的樣子:“你怎麽來了?你不是陪著皇上早朝嗎?”


    雪茶道:“你不瞧瞧現在什麽時辰了,正是散朝了,我總是覺著心慌,所以跟皇上說要去看看你們,皇上也答應了,誰知我還沒回乾清宮,就聽說你們給曹嬤嬤帶走了。這……紫芝姐姐怎麽就……”說到最後一句雪茶的淚又湧了出來。


    仙草聽了,抬頭又看一眼紫麟宮,突然之間覺著一陣的頭暈眼花。


    幾乎站立不穩,仙草忙伸手扶著牆,幸而雪茶見她臉色不對,也忙將她扶住:“你怎麽了?是不是覺著哪裏不舒服?臉色怎麽這樣白?”


    仙草微閉雙眼,隻覺著腹內陰陰冷冷地疼,但是隻一會兒卻又消失了。


    她定了定神:“沒什麽。”


    雪茶陪著仙草回到了乾清宮。


    皇帝這會兒卻並沒有回來,仙草喝了些熱水,才覺著身上好些了,她心想多半是昨晚上一夜未眠,加上經曆了這些事情的緣故。


    才歇息片刻,外間有宮女來到,稟告說:“小鹿姑姑,是馮貴人宮內的人來,請姑姑過去說話。”


    仙草想了想,起身正欲前往,才出門口,就見禦駕一行浩浩蕩蕩地回宮來了。


    仙草隻得先行退後恭迎,不多時趙踞邁步進門。


    皇帝掃了她一眼,卻並沒吱聲。


    進了內殿,趙踞才回頭看仙草:“你站在這裏幹什麽?”


    仙草本預備著皇帝問話,聞言便道:“皇上不需要的話,奴婢先告退。”


    趙踞本是另有一番意思的,可見她臉色冷冷淡淡的,便道:“既然如此,你跟朕進來。”


    仙草低著頭跟著他往內而行,趙踞到了桌後落座,說道:“聽雪茶說,你先前覺著身子不適,正好讓太醫看看。”


    說話間,外頭便有個太醫院的禦醫走了進來。


    仙草有些意外,但也沒說什麽,隻默默地伸手,任由那太醫給診脈過了。


    太醫仔仔細細地兩隻手都聽了,向著皇帝行禮道:“姑姑的脈象看來並無大礙,隻是……好像是受了些涼,臣會仔細按症下藥,請皇上放心。”


    趙踞一抬手,那太醫便先行退下了。


    皇帝看向仙草,見她臉上毫無笑意,比昔日那樣靈動狡黠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他自然知道是為什麽。


    “怎麽了?一副如喪考妣的樣子。”皇帝吃了口參茶,看著仙草道。


    仙草道:“奴婢失態了,還請皇上許我告退。”


    “你是因為紫芝的原因,才擺出這幅冷臉?”皇帝本不想問,可也按捺不住。


    從皇帝入殿,一直到現在,仙草雖沒有盯著他瞧,卻也能聽出來,皇帝波瀾不驚,就好像不知道紫芝已經死了,但是他偏偏還是知道的,隻是不當回兒事而已。


    仙草想起高五的話,但是……


    她抬頭:“皇上為什麽要那麽做。”


    “朕做什麽了?”


    “皇上派了高公公去,不是要讓紫芝死的嗎?”


    趙踞不語。


    旁邊的雪茶卻驚恐起來,他看看仙草,又看向趙踞,最終又看向仙草,本是要辯解說皇帝不會如此,可是看著皇帝如冰如雪的臉色,卻又說不出口。


    仙草定睛看向麵前的人。


    劍眉鳳目,雙眸之中光華瀲灩,若非一身龍袍,看著就如同哪家尊貴天成的俊美少年公子。


    單看這樣無可挑剔的容顏,若笑起來必定溫柔款款顛倒眾生,又怎會想到,昨晚上他絲毫不留情的殺伐果斷。


    仙草當然知道,趙踞不會讓她死。


    但她想不到的是,他居然要讓紫芝死。


    ——“有的人雖死猶生,有的人雖生猶死。”


    紫芝也不笨,知道自己對於皇帝而言,若是苟活,也不過是行屍走肉,“雖生猶死”,永遠也無法入了皇帝的眼。


    倘若是為了皇帝而死,那麽隻怕還會有那麽一點點的……讓他另眼相看,興許他還會記得自己“雖死猶生”。


    仙草搶先把所有包攬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就是想給紫芝免責,畢竟仙草知道皇帝既然派了高五來,就不可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給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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