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草莞爾:“當初不顧一切要離開的地方,真想不到,還會再回去。”她長長地歎了口氣,卻又道:“回就回吧,興許是命中注定。”


    顏如璋看她神態很是反常,心裏竟隱隱地不安,隻是又猜不到如何。


    當即一招手叫了個千戶過來,道:“將這位沈先生帶到鎮撫司、不可為難他,是我的客人,好生仔細地看待著。”


    千戶會意,當下請沈君言離開。


    沈君言卻回頭看向仙草,眼中透出些憂慮之色,鄭重地說道:“你真的該吃藥了。”


    仙草笑道:“真囉嗦。”


    沈君言隨著鎮撫司之人先行離開後,剩下的錦衣衛又將宅子裏裏外外翻了一場,並無所獲。


    顏如璋因為來的匆忙,隨行眾人都是騎馬,當下飛快地調了一輛馬車過來。


    仙草上車的時候滑了一下,顏如璋忙扶著她。


    兩人接觸的刹那,顏如璋心裏微顫:之前仙草在冷宮發病的時候,是他抱了出來的,可現在……她好像比那會兒還輕了不少。


    顏如璋眼睜睜地看著她進了車廂裏,略微猶豫,正要也隨著進內,身旁一人出聲道:“小國舅,咱們該回去了。”


    這人,卻是趙踞所派的宮內司禮監的太監,名為佐助,實則是監督。


    顏如璋點頭,隻得翻身上馬,隨車往皇宮而去。


    ****


    乾清宮。


    顏珮兒見皇帝驀然醒來,臉色有點不對,但很快恢複如常。


    “是臣妾驚擾了皇上嗎?”她楚楚地凝視著皇帝,語氣柔軟地問。


    趙踞盯著她看了片刻:“你如何來了?”


    顏珮兒道:“之前皇上匆匆地離開了禦花園也並未回席,太後不知何事,心裏惦記著,就叫臣妾過來看看。”


    趙踞回想方才夢中所見所聞,此刻也更嗅到顏珮兒身上淡淡地檀香氣息。


    宮內的女子多愛熏香,爭奇鬥妍,但顏珮兒獨愛檀香的平和寧靜,從不用別的香,久而久之,其他妃嬪便也不約而同地避開了檀香,是不敢跟她爭鋒的意思。


    原來方才的溫柔親近,不過是以假亂真的錯覺。


    趙踞道:“這裏沒有事,是如璋來跟朕說了幾句話,你且回去告訴太後,讓她安心就是了。”


    顏珮兒見他臉色淡淡地,忐忑道:“表哥,你不會不高興了吧?我方才看你睡著,知道你勞累,又怕你著涼,所以才叫雪茶公公去拿一件衣裳來,想給你披上的……不是有心打擾的。”


    趙踞才留意到雪茶手中抱著一件翻毛鶴氅。


    又聽顏珮兒如此語聲款款,趙踞在顏珮兒的手上輕輕握了一把,含笑道:“誰不高興了?不要胡思亂想,朕也沒有那麽嬌嫩,好了,還有這許多折子要看,太後那邊兒,你就替朕多陪陪,多逗引她老人家高興,就是為朕分憂了。”


    顏珮兒嫣然而笑:“我知道了,太後不知多高興呢,就是有一點兒……”


    “怎麽?”


    顏珮兒臉色微紅,麵有三分羞色:“還是不說了。”


    她轉身要走,趙踞拉著她:“到底怎麽?”


    顏珮兒俯身,在皇帝耳畔低低說了句,臉頰已經飛紅。


    皇帝啞然,一笑道:“這種事又不能強求,興許不到時候,回頭再叫太醫院的人仔細瞧瞧,多開些好藥調養調養,應該會很快。”


    顏珮兒眼波閃閃,抿嘴道:“那我先回去了。”


    皇帝道:“對了,今兒天冷的很,你怎麽沒披一件厚些的?就穿了朕那件去吧。”


    雪茶忙上前,將鶴氅躬身雙手奉上。


    顏珮兒身邊的嬤嬤們接過,替她妥帖穿戴了,才簇擁出門。


    離開乾清宮,掌事嬤嬤便道:“皇上著實是極疼寵娘娘,這身上穿的已經夠厚了,竟還怕您著涼。”


    顏珮兒矜持地一笑:“皇上自然是加倍的細心體貼。”


    掌事嬤嬤道:“這份細心體貼,也隻有對娘娘才有,別的人誰曾見過?連那個江昭容……還不是受了冷落?皇上可足足兩個月沒去平章宮了,說起來,咱們倒得多謝那個馮貴人。”


    “嗯……”顏珮兒複一笑,才要說話,突然目光轉動,看向欄杆之外:“那是、國舅爺嗎?”


    大家轉頭看去,果然見一行人自太和殿前走來,當中一道石青色的卓然身影,自然正是顏如璋。


    顏珮兒看了片刻,突然心頭巨震:“等等,十四叔身邊那個是誰?”


    掌事嬤嬤走到欄杆前定睛看了半晌,變了臉色:“奴婢、奴婢看著怎麽像是那個死了的鹿仙草?”


    ****


    顏如璋走的並不快。


    平時大步流星,這會兒早進了乾清宮,但是仙草走的慢,顏如璋心裏想起沈君言說的她的“病”,便不去催她,隻跟著她緩步而行。


    那邊兒內宮的太監早把小國舅帶人回來的事報了乾清宮。


    趙踞麵沉似水,波瀾不起。


    反是雪茶在旁邊聽了個正著,吃驚地睜圓雙眼:“你說國舅帶了誰?”


    小太監道:“是小鹿姑姑,千真萬確的,奴婢親眼看過。”


    雪茶身心震動,渾然忘了皇帝,拔腿就要往外跑。


    趙踞道:“站著。”


    雪茶這才回神,忙止住步子,顫聲道:“皇上……”


    趙踞道:“她沒有死,你可相信?”


    雪茶很緊張,連咽了幾口唾沫:“奴婢不知道啊,奴婢……”所以想立刻親眼看看。


    趙踞卻淡聲道:“她就是沒死,她沒死,卻裝出個已經死了的樣子,讓你傷心欲絕,你難道不恨她?這麽著急地要跑出去是幹什麽?”


    雪茶愣了愣,當初知道仙草“身亡”他自然悲憤絕望,可如今聽了她活著,早忘了那些,驚喜還來不及呢。


    雪茶訥訥道:“皇上,不管怎麽樣,人好好的,這就已經是天大的喜事了……”


    “喜事”趙踞冷笑,“你大概忘了什麽叫欺君之罪。”


    雪茶如五雷轟頂。


    在顏如璋帶了仙草進殿的時候,雪茶正給皇帝喝令退出去。


    雪茶往外走的時候,正看到仙草的身影在門口一晃出現。


    雖是再真切不過的真實,他卻幾乎以為夢中。


    仙草對上雪茶含淚的雙眼,向著他一笑點點頭。


    然後,擦肩而過。


    雪茶回頭看向仙草,差點哭出聲來。


    心神不屬,邁步出門的時候,腳下給門檻絆住,往前直直地栽了過去。


    幸而給小太監眼疾手快地扶住,這才哽咽著在殿外站住。


    這會兒顏如璋帶了仙草進殿,向皇帝複命。


    趙踞聽罷,問道:“這麽說,其他人都跑了?”


    顏如璋道:“是,隻還有一個姓沈的,說是大夫,如今暫時扣押在鎮撫司。”


    趙踞道:“大夫?”目光轉動,才落在仙草身上。


    “是,看他的樣子,不似作偽,至於他的身份臣還要再仔細追查。”


    顏如璋回答了這句後,皇帝久久沒有開口,顏如璋端詳了皇帝半晌,終於一言不發地後退數步,轉身出了內殿。


    其他的宮女太監們也都悄然而退。


    這熟悉的乾清宮內,竟似死寂一片。


    仙草跪在地上,不曾抬頭。


    自然看不見皇帝手裏捏著那小小地鎮紙玉獅子,獅子在掌心裏給飛快地轉動,風車一般。


    若這小獅子有靈,隻怕要頭暈目眩地大罵昏君不仁。


    終於,皇帝格外開恩地把獅子攥住,開了口:“你不是已經死了嗎,現在是怎麽樣,是詐屍了?”


    仙草微微一笑:“請皇上恕罪。”


    “恕罪?你有什麽罪,你倒是說說看。”


    仙草忖度了會兒,認認真真回答道:“想來,欺君之罪是免不了的了。”


    這倒是跟皇帝方才所說的一致,不知是心有靈犀呢,還是怎麽樣。


    趙踞瞥著她:“隻有這點兒嗎?”


    仙草垂著頭不言語。


    皇帝坐的高,偏她跪著,且自進來後就沒抬過頭,臉都隻看了個模糊的影子。


    這讓皇帝心中的無名之火又開始灼燒。


    “你不說?那就讓朕給你說,”趙踞冷笑著徐徐說道:“你很能耐,陽奉陰違,瞞天過海,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能把朕迷暈,還能詐死而遁,如今更是加倍的了不得,還能跟清流社的人勾結在一塊兒,於京城內翻天覆地了。”


    皇帝話音未落,“啪!”一樣東西給丟在仙草身上,又隨著滑落地麵。


    仙草低頭一看,原來正是那枚留在假冒屍體上的玉佩。


    她探臂撿了起來,幸而沒有摔壞。


    “你還認得這是什麽?”皇帝死死地盯著她:“這不是你最珍愛的東西嗎,朕不是叮囑過你讓你好好收著嗎,你居然敢扔在一個不知名的死屍身上……”


    玉佩在掌心裏,竟有些溫潤之意,不知是玉本身,還是沾著皇帝身上的體溫之故。


    深深呼吸,仙草緩聲道:“皇上息怒,我那也是逼不得已。我自詡沒有當後妃的資質,不能伺候皇上,留下來也隻會讓皇上跟太後為難,索性一走了之,我也是為了皇上著想……”


    正說著,突然戛然而止,原來仙草發現,麵前琉璃地麵上,閃出一角明黃色的龍袍袍擺。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趙踞抬手捏著她的下頜,強令她抬起頭來。


    他終於如願以償地看見了這張臉。


    渾然忘記了自己以前何等的厭棄這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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