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踞簡直匪夷所思:“你、想殺了朕?”


    仙草道:“皇上覺著我是在開玩笑嗎?”她的手上略微用力。


    皇帝突然感覺到一點瘮人的刺痛,真是前所未有的感受:“鹿仙草!”


    他並沒有動,隻是盯著她問:“為什麽?”


    “您問為什麽?”仙草漠然說道:“我出宮是為什麽你該知道,你毀了我最重要的人,現在來問我為什麽?”


    “你最重要的人……是徐慈?”皇帝問。


    仙草冷笑道:“不然呢。難道是你?”


    這口吻輕蔑的讓皇帝動了怒。


    “你恨朕的人害死了徐慈,所以想刺殺朕?”趙踞深深呼吸,“還是說有人指使你如此?”


    “誰指使我?”仙草不以為然地一笑,“若說有人指使我,那就是你!”


    趙踞道:“朕怎麽指使你?”


    仙草一字一頓道:“皇上可知道,我恨你。”


    皇帝心中的怒意滔天,麵上卻冰若冰霜:“你憑什麽恨朕?難道朕做錯了什麽?你不如告訴朕,從最開始,錯的是朕嗎?”


    他無視仙草手中的匕首,慢慢往前傾身,盯著她道:“當初是誰給酒水裏下藥,是誰鑄成大錯,若沒有這開始,又怎會有後來的種種……偏偏在朕想要接納你的時候,你又不告而別,甚至詐死逃亡,直到這時候朕都沒有下令處死徐慈,你還要朕怎麽樣?”


    大概是因為小鹿身體的緣故,她能感受小鹿的熾熱的心意。


    她甚至記得當時在紫麟宮裏,小鹿給趙踞下藥,目不轉睛貪看他的臉龐,少年神采飛揚的臉龐……怪不得會讓小鹿著迷。


    說恨皇帝,大概是更恨自己。


    自以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卻偏偏沒有發覺小鹿的心意,更在那件荒唐的事情之後,錯上加錯。


    “我想你死,”眼淚鏗然落下:“不是你死,就是我!”


    趙踞眼神一凜。


    他瞥了眼抵在腰間的刀。


    已經有一點刺眼的紅色從明黃的龍袍底下滲了出來,若非冬日穿的衣裳多了兩層,這會兒怕是要不好了。


    ****


    卻就在兩人對峙性命攸關之時,外間是雪茶的聲音叫道:“太後娘娘駕到。”


    趙踞聞言眼神微變。


    突然,他抬手在仙草的手上一握。


    仙草隻覺著手腕給他一拂,不知為何那把匕首便落在了他的手中。


    趙踞將匕首倒轉,驀地藏入了自己的袖子之中。


    同時垂手在腰間,大袖飄落,正好擋住了腰間的傷處。


    仙草詫異於他行雲流水般的利落身手,但更詫異他藏刀遮傷口的舉止:他是不想太後跟其他人發現?!


    為何?


    容不得她細想,因為顏太後已經急急忙忙地走了進來。


    原來之前顏珮兒離開乾清宮後,還沒到延壽宮,那邊兒太後就得了消息。


    畢竟仙草從宮門而入,是許多人都看見的,消息不脛而走,傳的飛快。


    顏太後還不大相信呢,見顏珮兒回來,忙問起她。


    顏珮兒麵有憂色:“方才我從乾清宮出來的時候,的確看到十四叔帶了個人去麵聖,遠遠地看著,的確是那鹿仙草無疑。”


    太後一口氣噎住,半晌才道:“真是冤家!好好地是怎麽說?如璋是不是傻了,做什麽又弄她回來?”


    顏珮兒道:“太後別著急,十四叔自然不會自作主張,這必然還是皇上的意思。”


    太後反應過來,當即按捺不住,便命起駕,就出了延壽宮往乾清宮而來。


    顏太後原本還指望著是人亂傳,豈料來到乾清宮,卻見顏如璋跟雪茶都立在殿外,顏如璋見太後來到,忙道:“您怎麽突然來了?”


    太後喝道:“聽說你帶了那鹿仙草回來,是不是真的?”


    顏如璋苦笑道:“是,這會兒小鹿正在麵聖。”


    太後氣不打一處來:“我看你們是聯合起來想要氣死我!安生的日子沒過幾天,又來給我鬧事!”


    顏太後說罷,怒氣衝衝往內就走,顏如璋向著雪茶使了個眼色,雪茶忙揚聲通傳。


    太後快步入內,定睛看時,果然見皇帝身邊兒站著一人,起初竟不似那鹿仙草。


    她有些詫異,仔細看了會兒,卻認出的確是此人無疑。


    顏太後心中煩惱,便先問皇帝道:“是皇上讓如璋帶她回來的?”


    趙踞道:“是的太後。”


    顏太後道:“皇帝你這是幹什麽?當初是我答應了她出宮的,還是說,是她又不舍得,用了什麽手段回來的?”


    趙踞道:“太後……”突然身形一晃。


    太後正在氣頭上,並未察覺,太後身後的顏如璋跟雪茶卻瞧出不妥,兩人雙雙走上前來。


    顏如璋扶住皇帝,打量之際,便瞧見他明黃的龍袍上一抹血漬,瞬間心頭巨震。


    雪茶見有小國舅照料皇帝,他便去扶住了仙草,原來仙草此刻半靠在柱子上,臉色蒼白,兩鬢帶汗,不知是怎麽了。


    太後胸口起伏,又看向仙草,驀地似找到出氣口一樣,便道:“還有你!當初說要走,今兒又回來,你到底想怎麽樣?何況見了本宮來到,你居然大模大樣地也不行禮?看樣子是在宮外性子野了,這樣的人,皇上竟不舍手?你若是嫌棄這後宮的妃嬪不合你的意思,那就叫司禮監再選秀女就是了!”


    仙草搖搖欲墜,半靠在雪茶身上,望著太後一笑。


    太後見她這般反常,更加詫異:“你……你這是在做什麽?”


    仙草望著太後,笑道:“娘娘,您如此得意,可還記得當初在後宮內處處給人欺淩的時候?”


    顏太後大驚失色,連顏如璋、趙踞等都也震驚。


    太後圓睜雙眼,簡直要窒息:“反了!皇帝,你聽聽她說的什麽話?這樣的奴婢,如何能留在宮中,叫我看,簡直該……”


    “該打死嗎?還是該賜死,”仙草將雪茶推開,凝視著顏太後道:“真是難以想象,以太後的性子,居然會那麽幹脆利落地一杯毒酒賜到了紫麟宮,太後就那麽恨太妃?你千不念萬不念,也當念在太妃當初並沒有真的欺負過您,反而暗中接濟,難道這些事,太後都忘了嗎?”


    顏太後驚怒交加,語無倫次道:“真的、是反了!”


    仙草道:“的確是反了,是黑白顛倒的反,這宮裏頭好人是做不得的,是不是太後?所以當太後可以左右別人的生死的時候,才會毫不猶豫。”


    太後呼吸急促,忍無可忍地大叫道:“皇帝你聽見了沒有!你竟縱容這賤婢……”


    趙踞深看仙草:“夠了。”


    仙草看看趙踞,又看看太後,仍是笑著說道:“我其實該恭喜太後跟皇上的,你們母子天倫之樂,何其圓滿,隻可惜……我們太妃娘娘卻死的冤枉而淒涼,如今,她唯一的至親也都給你們害死了,你們卻一無所知,心安理得。”


    她雖然在笑,淚卻從眼中滾落下來:“真是有趣,這天底下,好人不長命。”抬眸看向趙踞,仙草繼續說道:“皇上你不知不懂我為何要出宮嗎,我不想留在這裏看這些看厭了的人,我怕有一天我也會忍不住變成惡人,但是你還是非得逼我回來。”


    顏太後總算喘過一口氣:“你給我住嘴,你這賤婢,誰給你這樣大的膽子,讓你在這裏詆毀我跟皇帝,你……就跟徐憫一樣,都是不知廉恥規矩的賤人……”


    皇帝眼神一變,太後卻無法消減心頭之恨般,回頭道:“來人,給我把她拉下去,給我活活打死!”


    趙踞喝道:“太後!”


    顏太後已經有些失去理智,她瞪向皇帝:“皇上你今日若是不殺了她,那就拿刀來殺了我!”


    顏如璋見太後如此,忙道:“太後……”


    太後卻不許他開口:“你跟他是一夥兒的,都是給這個狐狸精給迷住了,今日我一定要除了她,誰要攔著,除非踩著我的屍首!”


    太後如此盛怒,周圍眾人紛紛跪地。


    顏如璋也跪了下去,趙踞咽了口氣,摁著腰間,正欲跪下,顏如璋突然醒悟:“皇上!”


    趙踞白著臉,終於跪地道:“太後,不管如何,請太後息怒,朕……自會處置。”


    腰間的傷越發疼的鑽心,皇帝眼前一花,手上的匕首差點兒落地。


    正在這時,卻聽仙草道:“真是母慈子孝,感人至深啊。”


    趙踞喝道:“你還不住口!”


    周圍都是跪了一地的人,隻有仙草沒有跪:“皇上,不用你替我求情。生死有命,我說過了,我已經不在乎。”


    仙草說著,竟移步往前。


    顏太後本又要發怒,卻見她竟是走向自己,一時驚怔:“你……”


    仙草歪頭看著太後,點點頭輕聲說道:“太後有個好兒子,隻可惜,皇帝沒有個好娘親。”


    顏太後簡直如在夢中,不能置信天底下竟有人敢對自己說這種話。


    趙踞突然意識到不對,他慢慢站起身來看向仙草。


    就在太後暴跳之時,仙草回頭跟皇帝目光相對,她眼中有淚未幹,仿佛是想笑,不料一張口,竟有血從唇邊湧出。


    她再也撐不住了,閉上雙眼往後倒去。


    在皇帝麵前,就仿佛是紫麟宮裏被風吹折的春日杏花。


    *****


    太後給顏如璋哄勸,好歹先回延壽宮了,臨去還恨恨的念著不能饒恕。


    其後,太醫院裏連出了十數個經驗豐富醫術精湛的禦醫,往乾清宮飛奔而來。


    但是結局卻讓皇帝很是失望。


    據太醫說,仙草的體內毒發,本會無救,可先前好像給人用什麽壓製著,才得無礙,可偏偏最近失了調養,又加上心緒不寧大悲大喜的緣故,所以催的毒性發作更快了。


    趙踞惱道:“朕不想聽沒用的,隻說診治的法子。”


    太醫們低著頭彼此相看,都是麵帶苦色,其中一人道:“皇上恕罪,若是臣等從一開始接手,此刻或許會有頭緒,但是現在為小鹿姑姑治療的另有其人,那人用的什麽藥,臣等無法窺察,如果擅自下藥,倘若跟他先前所用犯衝,非但對小鹿姑姑無效,反而會有害!”


    趙踞抵著額頭。


    顏如璋在旁邊聽到這裏,突然想起一件事,當下忙上前告知皇帝。


    天色已暗,宮門口的小太監接了鎮撫司送來的沈君言。


    因沈君言走的慢,太監們忙又傳了肩輿,一路小跑地抬著往乾清宮而來。


    跟這些慌裏慌張的小太監們相比,第一次進宮的沈君言反而十分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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