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仙草聽她說完,啞然道:“你又何必跟那種糊塗人一般見識?”


    顏珮兒說道:“一個糊塗人自然不足為懼,可要不理她,一個個都都糊塗起來,我卻不耐煩去教導。不如殺一儆百。”


    仙草瞧著她泛白的臉色,想想還是把心裏的話壓下去,隻道:“你動手也就罷了,隻是不要太往心裏去,宮內人多,人心各異的,自然防不勝防,要是每一句都生起氣來,損了自己的根本,卻是得不償失了。”


    “難得你不怪我凶狠,卻叫我保養,”顏珮兒微微一笑,片刻後卻低低道:“我雖然討厭這種輕薄狂浪的人,但她有一句說的對,咱們年紀都會漸漸大了,將來自然有更新鮮更好的人進宮來,你……不怕皇上將來會移情別戀嗎?”


    仙草想不到她會問這話,遲疑了片刻,終於說道:“若是說實話,還是有些怕的。”


    顏珮兒道:“當真?”又笑道:“原來你也會怕麽?”


    仙草苦笑,心中卻掠過江水悠說過的一句話“誰先動心,誰就先輸了”。


    她跟趙踞之間,的確她不是最先動心的一個,但是……


    那句話當真絕對嗎?


    仙草道:“你怎麽突然跟我說起這個來了?”


    顏珮兒道:“隻是忽然間想到了而已,也許是連我自己都覺著好奇,皇上他對你的情分到底能夠深到幾許,是否是磐石無轉移的……”


    說到這裏,顏珮兒突然咳嗽起來,仙草忙起身給她捶背,又叫人送茶進來。


    仙草皺眉道:“你上次月子沒有坐好,一直都落下這個弱症,還不仔細調養,反而私下起這麽多心思,又喊打喊殺的,不是我說,如今除了你自個兒的身子,還有什麽比這個更要緊的呢。”


    顏珮兒聽到這裏抬頭看向仙草,她看了仙草半晌,道:“上回他們回去,說你讓小殿下跟公主玩耍,茁兒也出人意料地吃了點心。如今你不怪我殺人,反勸我這些話,我才知道,原來小國舅說的你很好……的確是很好。”


    仙草語塞:“好好的怎麽又說這些。”


    顏珮兒道:“我原先覺著你蠢,很瞧不上,現在才漸漸地覺著,最蠢的竟是我。”她笑了笑,又咳嗽了兩聲方起身道:“罷了,我也該回去了。”


    仙草方才扶她的時候,覺著她比先前越發瘦弱了,心中很是不安:“貴妃……”


    顏珮兒回頭:“還有事?”


    仙草想了想道:“沒,你且回去吧,改天得閑我去探你。”


    顏珮兒一笑,這才扶著宮女的手往外去了。


    出了紫麟宮上了肩輿,一行人走了半晌,顏珮兒目光略微一凝,突然道:“去平章宮。”


    ***


    又過了數日,宮外忽地傳了個消息進來。


    原來袁琪提前分娩,但幸虧天意庇護,沒有費多少事就順利生下了一個健健康康的女孩兒。


    仙草聽了這喜訊,忙先去上了一炷香,可回頭之時,卻鬼使神差地又想起了當初拓兒的指腹為婚之事。


    當時仙草本能地就覺著不妥,隻是要阻止已經晚了,何況那時候心裏還懷著僥幸,覺著未必就給拓兒說中了。


    沒想到現在果然是生了女孩子,假如拓兒是玩笑,那就罷了,但要是他不是玩笑……


    畢竟,雖然血緣上算來沒有關係,但到底那是自己親哥哥的女兒啊。


    仙草很想立刻去徐府探望,隻可惜自己身份如此,不便出宮。


    趙踞卻也理解她的心情,當夜便勸她道:“隻等那孩子略微過幾日,就叫抱進來給你看。”


    仙草說道:“孩子尚小,不適合挪動,我悄悄地出去,看了就立刻回來,你說好不好?”


    “不好。”趙踞幹淨利落地否決,“你隻要一步挪出宮門,朕就覺著會生事,絕不許。”


    仙草無奈地歎了口氣,白日顏珮兒來找自己的那些話在心中轉來轉去,最終卻隻盡數壓下。


    “對了,”仙草道:“還有一件事。”


    趙踞把她擁入懷中:“什麽?”


    仙草便把拓兒指腹為婚的事說了,又心懷僥幸地說道:“那孩子看來不像玩笑,不過我想他年紀還小,再大些應該就忘了。”


    趙踞卻道:“踞兒想娶徐慈的女兒?”


    仙草窘然。


    趙踞目光閃爍,卻反而笑道:“好小子,心思起的這樣深遠,卻比朕想的還周詳,好好好,這個很不錯,不用怕……以後就算那小子忘了,朕也給他記著呢。”


    仙草大驚,本以為皇帝會取笑自己,沒想到竟是這個反應:“你說什麽呢?”


    第220章


    仙草沒料到皇帝會是這樣想法,果然不愧是小拓兒的父親,父子兩人竟似心有靈犀。


    仙草睜大雙眼看著皇帝:“你明明知道,那是我哥哥啊。”


    趙踞笑道:“那又怎麽樣,你若是……阿憫的話,這門親事自然是不能夠的,但是現在……你自己說。”


    仙草皺眉想了片刻,又是無奈,又覺好笑:“但我心裏是知道的。”


    趙踞看著她苦惱的樣子,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尖,寵溺地笑道:“你呀,又開始想不開了,不過這樣卻……更可愛了。”


    仙草惱惱地推開他的手,望著趙踞鳳眸含笑的樣子:自己如臨大敵的憂心之事,在他看來卻輕描淡寫、甚至是好事一件……


    不過轉念一想,將來的事情誰說的定?更也許徐慈不會答應呢?


    又或者,拓兒長大了後真的忘了此事、或喜歡上別的女孩子。


    但再怎麽樣,要談婚論嫁也是十年後的事情了,自己又何必先未雨綢繆地在這裏為這件事而煩心?


    仙草想到這裏,才長長地籲了口氣,她伏在皇帝胸前,輕聲道:“有時候我真不知……你們父子心裏在想什麽。”


    趙踞聽著她輕輕的歎息,唇角微揚。


    皇帝伸手撫著她緞子般的發絲,悄悄地將那柔滑的青絲纏繞在手指間,他似乎貪戀上這種感覺。


    仙草忽地又想起一件事,便道:“你可知道了……貴妃杖斃了一個采女?”


    宮中的事情幾乎沒有能逃過皇帝眼睛的,仙草猜到皇帝已經知道了,不過卻猜不到皇帝是何想法。


    趙踞的手勢並沒有停,淡淡道:“知道了。”


    仙草轉頭看他:“你……”


    趙踞對上她猜測的眼神:“不用理會這些事情。貴妃想做,就讓她做吧,而且,有人去做這些也好……”


    皇帝說到這裏停了停。


    仙草卻察覺了:“你想說什麽?”


    趙踞道:“朕隻是覺著,你畢竟有些跟先前不同了,有別人去做這些事,比你沾手要好。”


    仙草微震:“你……”


    趙踞卻又微笑道:“好了,不要說這些了,還是早點安歇吧。”


    仙草凝視著皇帝,終於也不再追問下去,她慢慢地靠在趙踞的胸口,聽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聲,漸漸地好像自己的心跳也跟皇帝融為一體了。


    趙踞的話並沒有說的很清楚,但仙草已經明白。


    且她自己也清楚,自打她生下了懷敏後,心境的確跟先前不大一樣了。


    她更想日子太太平平的,最大的心願是小拓兒跟懷敏能夠安安穩穩快快樂樂地長大。


    除了這些之外的事情,她都不太願意去想。


    當初因為拓兒的事設計責罰了陳婕妤,最後陳婕妤卻陰差陽錯而死,雖然是陳婕妤自己先心存邪念招致禍患。


    隨著年紀漸長,又照看著兩個孩子,仙草越發地心存敬畏,尤其是對“因果”二字。


    她如今是皇貴妃,手掌六宮之權,又蒙皇帝的恩寵,若要誰煙消雲散自然易如反掌。


    但是仙草卻越發的謹慎,不敢讓自己行差踏錯。


    今日顏珮兒杖斃那名宮人,仙草隱隱地覺著有些不安。


    但是貴妃的行事她又不願意多加褒貶,何況她也察覺顏珮兒的身體情形似很不好,由此更加不願多言。


    仙草心底胡思亂想著,不知不覺中睡了過去。


    她墜入了夢鄉之中。


    不知沉睡了多久,耳畔好像聽見有人呼喚自己的聲音。


    仙草隱約覺著耳熟,一時卻記不清到底是何人。


    直到黑暗中有一道身影飄了出來。


    那人一張明豔而跋扈的臉,趾高氣揚地看著她,喚道:“鹿仙草,你還記得我嗎?”


    仙草一怔:“朱冰清?”


    朱冰清一笑:“你果然還記得本宮,還以為你如今風光得意,已經忘了昔日的舊人了呢。”


    仙草仰頭看著她,隱隱有些明白:“你怎麽會在這裏?你不是已經……”


    “已經死了嗎?”朱冰清笑道:“是啊,我已經死了,是你害死我的,你如今倒是知道何為因果了,洗心革麵要做好人了?”


    仙草皺皺眉:“朱妃,你對我說這些做什麽?”


    朱冰清桀桀地笑了起來,聲音竟好像是夜梟的尖利詭笑:“我自然是來跟你討債的!”


    她說話間,猛然變了臉,原本明豔動人的容貌突然間變的慘不忍睹,同時又有重重地白紗裹住,隻露出了一雙狠厲帶紅的眼睛。


    她盯著仙草道:“你不記得了?是你設計招來了烏鴉,是你害死本宮的!今日本宮便要你血債血償!”


    仙草給她突然變了的臉嚇得渾身一顫,但是聽了朱冰清的這些話,反而冷笑起來。


    “討債?你要我血債血償?”仙草忍不住笑道:“朱妃,你是不是弄錯了?當初若不是你處心積慮地要害我跟淑妃,一而再,再而三,讓人忍無可忍,退無可退,我會那樣對你嗎?”


    朱冰清吼道:“你說什麽?明明是你們都該死!”她張開雙手,向著自己撲了過來。


    “誰也不是該死的,”仙草看著她尖尖的手指甲宛若利刃,卻渾然不懼,她昂首冷冷道:“可惜你不懂這個道理!你眼中的別人都該死,唯獨你自己不該死!可是你大錯特錯……你隻想逼的別人走上絕路,卻想不到自己也有這樣一日。你若想討債,那不如先向你自己去討,是你逼的我出手反擊,而我也並沒有想要你死,隻是想要你從此不能再作惡而已!最終害死你的,是你的姑姑朱太妃,還有方太妃,以及……你自己。”


    朱冰清定定地聽著仙草所說,直到聽她說完了最後一句,她尖叫了聲:“不!你這賤婢!”


    “沒有誰是賤婢!”仙草抬手指著她,厲聲道,“隻有像是你這種心存歹念且冥頑不靈的人,才最下賤!你死有餘辜,還敢到我麵前叫囂!給我滾!”


    一聲斷喝,朱冰清長嘯一聲,那猙獰的麵孔就在仙草麵前寸寸碎裂,然後煙消雲散。


    又是一團漆黑,跟異乎尋常的安靜。


    仙草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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