琯夷把酒壺從他手中奪了過來,逼問道:“為何他不親臨戰場指揮?為何他日上三竿才會起床?為何他會把古尹字的書卷拿反?為何我給他一封白紙信箋他會無動於衷?為何他連走路都會摔倒?你還要騙我嗎?


    我是不太聰明,但隨侍在他身邊那麽久總歸有些長進。”


    蕭璟愕然道:“你是說李總管的眼睛出了問題?不可能吧?明明並無任何異樣。”


    玄奕道:“所謂情深智損,他都那樣對你了,你竟然沒被騙過去,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已經看不到任何東西了。”


    雖然早知是這個結果,但從玄奕口中得到證實一時之間依然無法接受,琯夷抹了抹眼淚無聲的抽泣,“他到底怎麽了?為何眼睛會看不到?”


    玄奕最看不得女人哭,在旁著急的又哄又勸,待她情緒稍微平複之後才道:“他中了歡宜蠱,蠱毒發作之時唯男女交合方能緩解,輔以針灸引毒,並無大礙,可他是太監,隻能以蠱克蠱,用誅心蠱暫時壓製。


    柳白石與文嵩同氣連枝,暗通齊國,柳溱在宮中就已對他種下了蠱引,以備日後不時之需,越州吳貴叛亂才被他們有機可乘。


    未免軍心動亂,勉力壓製,現已月餘,毒素蔓延至眼睛,也便看不見了。”


    蕭璟道:“可他與正常人並無二致。”


    玄奕無奈,“他這人一向驕傲,所行所到之處皆已計算好了步數,屋內擺設他已熟知,每日飯菜也是放到特定的位置,公文都是初一在旁傳達。


    別說是你們,我自己都以為他其實眼睛並沒有瞎。”


    琯夷急急問道:“沒有其他解毒之法嗎?”


    “沒有!”玄奕斬釘截鐵回道。


    “不可能的,他處心積慮讓我對他死心,讓我回京對他不聞不問,解毒之法與我有關對不對?”


    真是跟著老狐狸也會變成小狐狸,玄奕支支吾吾就是不答話,琯夷聲音帶著幾分顫抖,“好,那你告訴我毒發之時會如何?那個誅心蠱會不會對身體也不好?”


    “這個……這個問題……這個問題嘛……其實這個問題……”


    蕭璟實在看不下去,直接把他拖拽了起來,厲聲道:“事已至此,你就不能把所有事情說明白嗎?”


    “成忱為越州統帥,隻要他倒了越州便如齊軍囊中之物,歡宜蠱每晚子時毒發,欲'火焚身萬蟻蝕骨,如此七日被活活折磨而死,手段極為陰毒。


    以誅心蠱壓製雖可延緩蠱毒蔓延,然兩蠱相克亦是剝骨抽筋之苦,你們來到越州的這半個月,子時毒發他卻是叫嚷也不敢了,隻能硬生生忍過去。”


    她每晚都會被夢靨驚醒原來不是沒有根由的,為了瞞天過海讓她相信他的薄情寡義他承受的代價是常人難以體會的雙倍痛楚。


    玄奕每晚守在床榻前看著他痛的生不如死,白日雲淡風輕的處理軍務,應付越州城大大小小的所有事情,真的無法想象他是怎麽忍過來的。


    自知再無隱瞞的必要他望著琯夷認真道:“此蠱卻非無法可解,誅心蠱入體容易離體難,若想把歡宜蠱、誅心蠱同時剝離體內,隻能用吸滿他心愛之人心頭血的母蠱引誘,施以銀針疏導即可。”


    “不行!”蕭璟聞聽此言斷然拒絕。


    “我可以的。”


    蕭璟道:“你沒聽他說誅心蠱入體容易離體難嗎?你沒聽他說誅心蠱會讓人有剝骨抽筋之痛嗎?母蠱吸滿心頭血?怎麽可能?你會死的你知不知道?”


    ☆、第七十章


    琯夷潔白的貝齒咬著毫無血色的嘴唇道:“我知道, 可他能忍受的疼痛我也能, 他不能眼睜睜看我涉險我也不能眼睜睜看他去死。”


    蕭璟道:“難道你讓我眼睜睜看著你去送死嗎?”


    她笑道:“不一定會死的, 也許我倆都能……”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若是真的有兩全其美的方法李成忱何至於此, 蕭璟不停的搖頭, 略帶哭腔道:“我不準!無論你說什麽我都不會同意的!”


    玄奕這是第二次看到蕭璟哭成這般模樣, 第一次還是魏泠歆病故之時,“我的小祖宗, 你怎麽也哭了?”


    琯夷伸手輕輕擦拭著他的眼淚, 柔聲道:“那你讓我怎麽辦呢?他是我的命啊!


    他死了我不會獨活, 可我死了他為了雁月會好好活著的, 隻要他能好好活著讓我做什麽事情我都願意。”


    蕭璟雙目通紅無言以對,負氣轉過身去, 玄奕心下黯然, “成忱不同意我也不會答應的。”


    琯夷緩緩跪在了他的麵前,瘦削的身體不過小小的一團, 無端讓人心疼,纖細的手指攥著他的袍擺,苦笑道:“你們非逼我死在你們麵前嗎?我也想好好活著,我經常在想以後等我們可以出宮了, 就住在一個小小的院子裏, 他看書我繡花,柴米油鹽醬醋茶,平平淡淡終此一生。


    從未有人像他一樣寵我愛我, 可我也從未如此疼愛過一個人,我怕他每日當值太過勞累每晚幫他按摩泡腳,我怕他處理公文太久從不敢獨自酣睡,我怕他受傷生病一向不信神佛的我日日誦經祈福,我怕他心情鬱結死纏爛打撒嬌逗趣哄他開心,我怕他不吃東西不厭其煩變著花樣騙他吃飯……


    我又怎麽忍心看他每晚生不如死的忍受痛楚?我沒有辦法,我一點辦法也沒有,我求求你了好不好?我一定會努力活下來的,我舍不得把他一個人留在世上孤苦無依。”


    玄奕不覺眼角也泛起了淚花,得這樣一位姑娘傾心以待,三生有幸,忽然他理解了薄情陰沉如成忱在她麵前也會化為繞指柔,事事以她為先,兩個人都是十足十的傻子,“好。”


    ……


    初三站在門口看著李成忱抱著琯夷蓋過的被子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麽,“查到了?”


    “老大,這兩日並沒有從京中發來的公文密報。”


    他皺了皺眉,麵色倏而變得十分難看,急切的起身朝著門口走去,因他對於這個房間並不熟悉,整個人撞到梨花圓桌上差點摔倒,初三一把扶住他問道:“老大,怎麽了?”


    “扶我去玄奕的院子!”


    “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初三憂心道,“還是我把玄奕大祭司請過來吧。”


    李成忱執拗的往前走,初三把狐裘披在他的身上趕忙在旁小心攙扶,簌簌的小雨至晚變成紛飛的大雪,寒風凜冽凍得人骨頭咯咯作響。


    未至庭院隱約可以聽到房內傳出女子的哭聲,他沒有焦距的眸子暗了暗,抑製不住的開始咳嗽,似乎要把心肺咳出來一般,大口鮮血嘔在雪地上宛若盛開的朵朵紅梅,耀眼刺目,“老大!”


    “我沒事,快扶我進去。”


    房門打開,寒風攜著紛飛的雪花飄了進來,琯夷躺在軟榻上烏發被冷汗濡濕,整個人宛若剛剛從水裏撈出來一般,麵色慘白,了無生機,李成忱隻能通過聲音判斷方位,“你們把她怎麽了?”


    玄奕道:“你若不想她出事便不要輕舉妄動。”


    他怒吼道:“你不是答應過我嗎?”


    蕭璟死死按住琯夷胡亂掙紮的手臂道:“她以死相脅。”


    誅心蠱順著心脈行至心髒處,琯夷疼得連叫嚷的力氣都沒有了,李成忱每晚都經曆此般痛不欲生的折磨,自能感同身受,她嘶啞的哭泣宛若匕首一刀一刀劃在了他的心上。


    他心疼的鎖緊眉心,滿麵淚痕,他可以硬生生挨過毒發的每一個夜晚卻無法接受她去苦熬,他無能為力的望著她眼前卻是永無休止的黑暗,他傾其所有去愛她,為何總是帶給她傷害。


    李成忱坐在軟榻旁,伸手顫抖的摸索到了她的左手,手腕又細了一圈,有些硌手,琯夷努力維持著最後的清醒不讓自己昏死過去,玄奕聚精會神感受著手中鈴鐺的變化,細微的一聲脆響,他手持三枚銀針紮在了她的心口處,手中的鈴鐺以一種奇怪的旋律響了起來。


    琯夷仰著脖子艱難的呼吸,鮮血沿著嘴角不停的往外湧,蕭璟大驚失色手足無措,但又唯恐自己擾了玄奕的心神,緊握的雙拳青筋暴起,“琯夷姑姑,你還沒有看到我和珞兒娶妻生子,你答應過母妃要看著玦兒長大,你不能就這樣離開。”


    鮮血滴在李成忱的手背上粘稠一片,他一動也不敢動,沒有焦距的瞳孔透著絕望無助,“琯兒,我就隻剩下你了……”


    琯夷眨了眨眼睛,被血染紅的雙唇囁嚅著想要說什麽,手指艱難的動了動反握住了他的手,玄奕驚喜的看著一個通體血紅的蟲子自她中指處爬出,快速的用銀針封鎖了幾個穴道,把一枚藥丸塞入她的口中,最後探了探脈,“沒……沒事了。”


    蕭璟雙手緊緊攥著他的胳膊問道:“真的沒事了?琯夷姑姑不會死了?”


    玄奕木然的點了點頭,“總歸無性命之憂。”


    誅心蠱可壓製百毒百蠱可見毒性有多麽陰烈,無病無災的身子就這樣折騰一番怎麽會好呢?


    琯夷艱難的睜開眼睛虛弱道:“成忱,你抱抱我好不好?”


    李成忱怕她疼虛虛把她攬入懷中,她無力的貼著他的胸口,“我……我好想你。”


    他含淚點了點頭,大手摩挲著她消瘦的臉頰,她貼著他的手心蹭了蹭,“我命硬死不了的,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你怎麽哭了?”


    “琯兒,是我對不起你。”


    “我知道一定很疼的,果然很疼,相公,隻要你還愛我,還能陪在我身邊,我什麽都不怕的。”


    琯夷微微側頭望向蕭璟,“臣之,不哭了,就一點點疼,我睡一會就好了。”


    蕭璟用帕子擦拭著她嘴角的鮮血,“我看著你睡。”


    “相公,我好困,我想睡一會,就睡一會,你記得叫醒我。”


    “好。”


    ……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窗外依舊飄著鵝毛大雪,室內籠了火爐,身上蓋著柔軟的棉被出了一層薄汗,動了動酸痛的身體無力的又躺了回去,不得不說真的是太疼了,也不知道成忱是怎麽忍得過來的,他那個驕傲的性子自是不會同她一般又哭又叫。


    她也算從鬼門關裏走了一遭,死果然還是挺可怕的,所以說她平常小命至上的原則還是沒有錯的。


    聽到房門關合的聲響她抬眸望去,李成忱穿著紫袍白衣,袖口領口處有一圈黑色的貂毛出鋒,烏發整整齊齊用一條紫色緞帶豎起,恍若隔世,似乎自己許久沒有這樣安靜的看著他了。


    “相公,大祭司有沒有把你體內的歡宜蠱、誅心蠱清除?”


    李成忱端著木薯排骨湯放在小幾上溫柔道:“已無大礙,你已經睡了兩天兩夜了,要不要吃點東西?”


    琯夷聞到排骨的香味確實有些餓了,舔了舔嘴唇咽了一口唾沫,“我自己吃就好。”


    他把盛好的一碗排骨湯遞給她,琯夷心想反正他也看不見,偷偷從大瓷碗中舀了好幾塊排骨,吃得大快朵頤絲毫不顧及什麽形象了,細細算下來她已經連續一個多月沒有這樣好的胃口了,恨恨的瞪了他一眼,都是因為他!


    李成忱抵唇笑了笑,“要不要吃點木薯?”


    琯夷啃著一塊排骨道:“我剛剛舀得都是木薯,你知道最近我沒什麽胃口,不喜歡吃肉的。”


    他試探的問道:“你還生我的氣嗎?”


    她烏黑的眼珠骨碌碌轉了轉,“怎麽不生氣,你都沒有陪我說過那麽多話竟然陪她聊天。”


    “不曾多言。”


    他說不曾多言依照他惜字如金的性情一天說過的話大概不超過十句,知道真相之後她其實更關心他不露聲色的掩飾眼盲會不會很艱難,不願去回想那段日子,之於他,之於她,彼此還在就好。


    “那我還是生氣,你就不能說句好聽的哄哄我嗎?”


    李成忱道:“娘子,我知道讓你受委屈了,是我的錯,若你不嫌棄為夫,回京之後我便明媒正娶迎你過門可好?”


    琯夷吃得滿嘴油汪汪的,怔怔然望著他,李成忱掏出帕子給她擦了擦嘴角然後擦了擦手指,“若你不願……”


    “誰說我不願意的?我願意啊。”她撲入他懷中道,“成忱,還好上天垂簾把你還給了我。”


    “是啊,上天垂憐。”他緊緊摟著她就像抱著一件失而複得的寶貝,“隻要每天能看到你,此生我別無所求。”


    琯夷想到他的眼睛鼻子酸酸的,猛然意識到有些不對勁,從他入門到現在,端碗盛湯,幫她擦嘴擦手,未免有些過於正常,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相公,你……你能看到了?”


    “嗯。”


    琯夷歡呼雀躍高興的真想在床榻上打滾翻跟頭,不對!她……她剛剛吃排骨……豈不是都被他看到了?


    ☆、第七十一章


    琯夷昏睡的兩日玄奕把她體內殘存的蠱毒全部用銀針疏導了出來, 然誅心蠱對身體傷害極大, 還需時間慢慢調理休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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