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銘盯著兩人舉起的手發懵,腰間突然一疼,似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他腦子嗡的一聲。


    尖叫聲在林間傳蕩,賀銘嚇得痛哭流涕:“鬼啊!”


    “白日踩人墳包,夜裏不找你才怪。”林清禾麵色凝重的看著不遠處,站著的一堆小魂體,她招手。


    小魂體不敢上前,顫著賀銘的魂體倒是膽子大,看形約莫七歲,飄到賀銘的肩上揪他頭發:“讓你踩我,壞人!”


    賀銘已經顧不上疼了,極度的恐懼讓他頭皮發麻,渾身都在抖啊抖:“清禾妹妹,我怕。”


    “景衍兄,我怕。”


    景衍也看不見,但他能感受得到林間一股陰煞氣,見林清禾麵色淡定,他稍微放下心,手緩緩撫上劍柄,警惕的看著前方。


    林清禾給兩人開眼。


    原本混沌的視野瞬間清明,賀銘也終於看到了攀在他身上的小魂體,身上的骨頭沒了,四肢軟趴趴的還滲著血。


    “這是什麽鬼東西!”賀銘膝蓋一軟往前栽,他低下頭對上一張淚痕血跡摻和的小鬼臉,還衝著他咧嘴笑。


    嘻嘻,嘻嘻。


    賀銘兩眼一翻,暈死過去。


    林清禾盤腿坐下,點了幾根線香,小鬼頭們垂涎的口水直流,又忌憚又抵不住誘惑,緩緩靠近。


    林清禾合眸,在他們快要靠近吸線香時,眼皮一撩。


    小鬼頭們不敢動,眼睛咕嚕嚕轉,見她不動又往前挪一步。


    捉弄賀銘的魂體膽子較大,他試探的靠前猛吸,見林清禾沒阻攔,他朝小鬼頭們勾手:“快來快來。”


    一群餓壞了的小鬼頭很快分食,猛地吃上香,眼睛都紅了。


    林清禾默默又點了幾根。


    景衍也是第一次經曆這種場麵,見林清禾麵色肅穆,他陪在身旁默不作聲。


    待小鬼頭們吃飽後,林清禾沉聲問:“你們死後還被人抽了骨頭,是誰?”


    小鬼頭們聽到她的話,身子猛地一顫,怯怯的往後退,生前都是稚童,想到死後受到的遭遇,眼淚如同掉了線的珠子。


    昏暗的林間,嗚嗚咽咽的哭聲不間,賀銘迷糊間聽到這令他不寒而栗的聲音,雙眼一翻,又暈了過去。


    第一個吃香的小鬼頭陳牛眼底凝聚著滔天的恨意,咬牙切齒道:“是顧大夫!他平日會收草藥,我時常會背著家裏進山采藥,他也會如約給錢,有時還會給幾顆糖豆。


    前幾日我照常來采藥,回時掉進了一個土坑,準備爬上去時,上方出現一道人影,正是顧大夫。


    我欣喜朝他求助,豈料他非但不救,還往坑裏扔石頭!”


    景衍心底一驚:“是顧大夫殺了你?”


    陳牛紅著眼點頭,血淚滾滾,他回頭看著同村的夥伴們哽道:“不止我,我們都是。”


    林清禾望著眼前最小才三歲,最大才七歲,一張張稚嫩的小鬼頭,怒火近乎要將她吞沒。


    簡直是畜生,生為醫者隨意殺戮,枉為人,不配行醫。


    林清禾雙手攥緊,眼底閃過絲戾氣。


    “死了他也不放過我們,家人將我們埋葬後,他夜裏將我們挖出來抽骨。”陳牛難掩怒氣,他耷拉下腦袋,“村裏的伯娘,伯伯們都視他為轉世的神仙,很信任他,說這話誰信呢。”


    其他小鬼頭蹲在地上小聲啜泣:“是啊,沒人信。”


    林清禾看向陳牛:“我幫你們。”


    夜,家家戶戶都上了榻。


    陳家,年輕的婦人芸娘睜著眼睛翻來覆去,一閉眼她腦子裏全是她兒子陳牛的身影。


    嗚嗚嗚。


    耳邊突然傳來熟悉的嗚咽聲。


    “牛兒。”芸娘猛地從床上坐起,四處探看,萬籟俱靜,仿佛剛剛聽到的聲音是幻覺。


    她的夫君陳登被驚醒,平日的溫婉嫻德的妻子雙唇發白,頭發淩亂,變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憔悴模樣。


    陳登抱住她,心如刀絞般痛,他輕輕拍著她的脊背:“都會過去的。


    芸娘倘若未聞,她赤足下了床去開窗,望著山裏的方向呢喃:“我聽到牛兒在哭,我的孩兒,他在哭。”


    陳登側耳仔細聽,什麽也沒聽見,他的神色瞬間變得複雜,嘴唇蠕動半天也沒發出聲音。


    他的妻,喪子後得了癔症。


    陳登渾身都在發抖,眼睛赤紅的要滴血,痛苦猶如熱油灼燒心髒,反複鞭撻,他深呼吸口氣將痛楚摁下。


    起身去哄芸娘:“先睡,說不定睡著了,牛兒就會回來了。”


    芸娘眼睛一亮,反複道:”他會回來,對,牛兒會回來。”


    她上了榻,雙手放在胸前,心裏想著陳牛逐漸入睡。


    “娘,我好疼啊。”


    芸娘果真看到了陳牛,隻是觀一眼,她膽肝俱裂震在原地。


    她的兒軟趴趴朝他走來,身上四肢皆被剝開取骨,觸目驚心的血淋淋讓她幾乎站不穩。


    “我的兒!”


    芸娘在夢裏情緒波動極大,將陳牛彈了出去。


    林清禾默然,是她疏忽了,一個母親看到親兒這副慘狀,承受不住。


    陳牛再次入夢,如生前那般活蹦亂跳撲進芸娘懷裏:“娘,別哭啦,我活過來了。”


    芸娘淚如雨下:“我的兒,娘好想你。”


    陳牛瘋狂掉眼淚,他平日頑皮,不是下河抓蝦就是偷偷上山摘野果,采草藥,經常讓家人提心吊膽。


    陳登拿荊棘抽了他好幾次,芸娘每次又心疼又溫柔教他道理,他好喜歡他娘。


    可是這一切都沒了。


    感受到芸娘的傷心,陳牛笨拙的去擦拭她的眼淚:“娘別哭,你還會有別的孩子。”


    芸娘心頭酸澀,緊緊抱著陳牛不鬆手:“可是牛兒隻有一個。”


    陳牛哇的哭出聲,所有的委屈跟惶恐在此刻發泄。


    他死前受盡痛苦,死後也沒被放過,渾身骨頭皆抽,他沒有投胎,以魂體困在林間。


    他好慌,也好害怕。


    他的娘沒有忘記他,他的娘親一直惦記著他,這就夠了。


    陳牛擦了擦眼淚,看著芸娘的雙眼認真道:“娘,村裏孩童之所以都活不過八歲,是因為顧大夫。”


    剛說完,五更天了,陳牛魂體被彈出芸娘夢境。


    “牛兒!”芸娘大喊一聲,猛地睜開眼就對上陳登擔憂心疼的目光,她顧不及,直接推開,抄起牆角的鐮刀出門。


    陳登瞳孔猛縮:“芸娘!”


    陳老頭跟婆娘範氏在院中發呆,自從陳牛死後,他們早起第一件事便是相看無言,要發愣好一會兒才能回神幹活。


    見芸娘氣勢洶洶往外走,手裏還拿著鐮刀,陳老頭喊了聲沒喊住。


    陳登昨夜一直關注芸娘的狀況,才睡了兩三個時辰,這幾日又傷心過度,起身後感覺天地都在轉,眼前一片漆黑。


    他緩過來時,眼底哪兒還有芸娘的身影。


    糟了!


    陳登抬腿追去,剛好看到芸娘出門的衣角,他趕緊高呼:“攔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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