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量人時,目光藏在眼鏡後,沒有惡意,但簡嘉總覺得那目光好像會生長,像爬山虎,需要借助牆壁。


    所以,她要全心全意地吃烤紅薯,並表現出相當忘我。


    這個時候,許遠的手機響了,屏幕亮起來,是陌生號,他接了,聲音放得低沉溫和:“哪一位?”


    “啊,哥哥是我,我和人撞了,麻煩你過來一趟唄!”那邊許遙不知借了誰的手機,奇怪的是,語氣一點也不急,相反,好像還挺樂。


    電話掛了,許遠才反應過來她根本沒說出事地點,肉麻兮兮撒個嬌,完事。再撥過去,占線,幾分鍾後再撥,還是占線。


    她被撞飛了腦子?


    東城區安德大街上,許遙的確挺樂。


    想超車時,她跟一輛雷克薩斯lx撞了。


    第12章


    事故的發生,全在於許遙的好勝心。


    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子,開著藍色瑪莎,招搖過市,不是被當富二代,就是小三,但許遙麵相不顯小,說二十多歲行,三十多歲也無不可,她在別人口中,也就搖擺於二代和小三之間,下過崽的那種小三。


    從車上跳下來,萬眾矚目,她不急著處理事故,拿出手機,拍下車禍現場發朋友圈立刻四麵八方齊點讚,氣勢頗壯,但看到陳清焰從車裏下來時,她眯起眼,瞬間嗅到同類的氣息。


    這絕對也是個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主。


    能給人快樂。


    淫、蕩的快樂。


    很年輕,線條真好,尤其那兩條腿,許遙懷疑有兩米八。


    他無意冷若冰霜瞥過來一眼,在玫瑰色的夜幕下,不用開口,顛倒情話。


    真他媽肉麻。


    下一秒,許遙把手機扔了。


    並被自己的想象感動要哭。


    湊上去,風情萬種地向陳清焰借了手機,然後,再裝腔作勢給許遠打了個他壓根趕不過來也完全不想他出現的電話。


    陳清焰等對方拿下墨鏡,看到一張鼓嘟嘟的嘴,還在動,他要回手機,報警。


    女孩子身上的香水味,很貴。


    許遙蠢蠢欲動,本來撞上的那一刹那,心裏已經呼嘯而過一萬句“握草你媽”,踩著高跟鞋,要下來撕人,此刻,主意早改,滿腦子的我要怎麽勾引他我跟他睡一夜穩賺不賠我要扯他領帶捆綁piay等等一係列男盜女娼之事。


    交警來的很快,居然一眼認出陳清焰,神色激動:“呦,陳醫生,是您報的警啊?”


    五個月前,陳清焰為他老父親做了一台手術,術後,保住了腿,且一點後遺症全無,效果奇佳,當時往103送過錦旗的。


    許遙耳朵尖,立刻換成滿腦子特權交易,一腳插進來:“警察叔叔,要先做責任認定哦,”說著迅速拉住交警低聲問,“他什麽醫生?哪個醫院的?”


    交警莫名其妙看她一眼:“你受傷了?那正好,陳醫生就是骨科醫生。”


    “啊!”許遙反應絕快,馬上摸到小腿痛苦呻、吟“我好像骨折了。”


    陳清焰插兜看她,隻兩眼:“不至於。”


    過分簡潔。


    他覺得他的車受傷更嚴重些。


    許遙是擺弄她的墨鏡時,渾然不覺,來不及刹車,而陳清焰正在減速變道,前麵是紅燈。


    他開車一直很謹慎。


    全責在許遙。


    許遙不關心錢的事兒,而是想法設法第二天就跑到了103。


    大廳裏有陳清焰的畫報簡介,她堂而皇之發花癡,獨自一人。


    這兩天,陳清焰剛從香港回來,要匯報成果,西裝筆挺開完會後,收到兩條信息,一條來自沈秋秋:


    “回來了嗎?想請你吃個飯替爸爸表達謝意。”


    很簡潔。


    另一條,陌生的號碼:


    “今天出診嗎?陳醫生?”


    也很簡潔。


    但後麵綴有飛吻表情。


    他都沒回,直接來到心外的病房區,那個身影不在,倒是老人,一抬頭,跟他對上目光,認了出來,友好地跟他主動笑打招呼:


    “陳醫生。”


    陳清焰點頭致意,沒逗留,趕著去做另一台手術,五點時,今天結束得格外早,抽空回了個家。


    軍區家屬院在五環內。


    陳清焰開著車,臨進大門,習慣性搖下車窗,跟站崗哨兵問好。


    家裏不知道他回來,陳母一直習慣見不到人,包括節假日,小保姆跑進來歡天喜地通知時,陳母一愣,從沙發上起來,裹著披肩,忙吩咐人趕緊做飯,要整一大桌子的那種。


    秋風一起,公寓前經常鋪一層半紅不黃的樹葉,司機老張正舞著大掃把,南城幹燥,掃把這麽一揮,烏煙瘴氣,小保姆在屁股後頭跟著灑水,並對陳清焰喊“少爺”。


    他聽得牙疼。


    陳母站在台階上嗔小保姆:“小陶,說多少遍了,不要總搞封建社會那一套,你這孩子,怎麽老記不住呢?”


    小保姆是七拐八拐在老家的遠房親戚介紹來的,八竿子打不著,硬喊夫婦兩人“大爺大娘”,沒怎麽念過書,盡會傻笑,好在孩子勤快,沒得挑。


    “爸呢?”陳清焰開始脫外套。


    “徐副司令來了,在軍務科商量事兒呢。”陳母忙著給他掛衣服,一扭頭,見陳清焰兩條長腿一盤,歪在沙發上揉眉心,知道是累,忍不住又想嘮叨他,無非就是當初腦子進水去學醫自討苦吃諸如此類,忍了忍,沒張這個嘴,費了好大勁兒。


    “清焰,”陳母往他身邊一坐,這個欲言又止的口氣,一出來,陳清焰就知道親媽想問什麽,眼皮也不睜,聲音低沉:


    “那女孩子還可以。”


    陳母心下一喜,想攛掇他多說兩句,見他沒興致,隻好往別的地方打岔:


    “昨兒剛替你回絕了兩家,一家是隔壁你張爺爺的外孫女,聽說出國回來了,博士,比你大一歲,年齡倒在其次,說真的,雖說小時候見過兩回挺方正一孩子,但前兒見怎麽個頭那麽矮,我疑心那孩子是不是小學畢業就沒長個兒了,不精神……”


    他不接腔,知道接了沒完沒了,假裝睡著。


    陳母獨角戲說了十三分鍾。


    然後,他真的睡著了,陳母拿來自己鍾愛的波斯菊大絨毯,給兒子搭上。


    等再醒來,家裏來了客人,談部、隊工程招標的事宜。


    部、隊這塊一直自主招標。


    但這不是招標辦的職責嗎?他記得,一般不通過互聯網發布招標公告,陳清焰皺了皺眉。


    在建委的大姐跟堂兄都在。


    對方是個白淨的年輕人,戴著眼鏡,很斯文,完全不像是個商人,而且,以他的年紀,未免太年輕。


    陳父喜歡抽港版萬寶路,吞雲吐霧,拖著不緊不慢的腔調跟小輩談話,大姐偶爾插兩句,陳清焰對此毫無興趣,轉身上了樓。


    端上來切好的水果、點心絲毫沒動。


    “爸今天見的什麽人?”陳清焰在陳母上來給他送牛奶時隨意問,陳母也答的隨意,“許少陽的兒子,現在,許家的生意都是兒子接手,這次來,談招標的事。”


    “軍隊不是十年前,爸年紀也大了,這些事,少沾為妙。”陳清焰放起cd,響起的,是周滌非次愛的德彪西。


    “他一後勤部部長,本來就管這些,他不管,誰管?又不是早先在參謀部。”陳母在開著暖氣的房裏換上真絲旗袍,給他熨起襯衫。


    陳清焰靠在鋼琴上,很沉默,片刻後說:“您知道我說的什麽。”


    “你爸是心裏沒數的人嗎?”陳母怪他。


    這年輕人,有手腕,能進得了大院,而且竟然輕易能見到父親,陳清焰忽然想起什麽,諷刺地笑笑,“跟許家打過交道的,基本都出事了。”


    最近一個,是簡慎行,南城專管市政建設的副市長。


    但許家,屹立不倒生意全麵開花。


    “你這孩子,想說什麽?還知道你爸年紀大了?你看老大的閨女,馬上小升初了,你呢?我對你要求可放到最低了,隻要別給我領回來個男人就成。”


    陳母回眸瞪他,很不滿,陳清焰自幼是被全家寵慣了的,要做什麽,從來都是說一不二,去學醫,也是自己拿的主意,當初,因為家裏關係,死活不願進103,虧得103骨科是重點科室,領跑全國,才勉為其難進去。


    陳清焰沒有說話。


    第二天,專家門診,遇到瑪莎車主許遙,陳清焰一點都不意外,滿足她一切無理要求:許遙非要做檢查,不做,就是醫鬧的架勢,陳清焰看看她,低頭開了一堆檢查打發走人:


    “先去預約。”


    許遙假睫毛又密又長,衝陳清焰眨媚眼,不忘撫弄一頭卷發,那樣子,要多膚淺有多膚淺:“陳醫生,你再幫我摸摸腰嘛,這兒,這兒,都很酸的。”


    她摸的胯骨。


    放蕩不羈的性、騷擾。


    陳清焰麵無表情:“抱歉,幫你轉關節科,我看不了。”


    他要把這個女人丟給隔壁同行。


    “哎,”許遙忙拍下他要提筆的手,什麽鬼關節科,她是來看他的好不好,許遙停止搔首弄姿,托腮問,“陳醫生,下班有空嗎?我請你吃飯好不好?”


    “謝謝,沒空,”陳清焰對實習生示意,“下一號。”


    許遙被實習生客氣地“請”了出來,她躲開,“別碰我,真討厭。”說完,翻個惹人嫌的白眼。


    八公分的鑲鑽高跟鞋在醫院走廊踩得目中無人,每一步,胯扭到位,又十分穩,牢牢抓住地麵。實習生在後麵看著她的胯,笑,告訴了陳清焰。


    出電梯,走到大廳,幾個保安牽著警犬德牧在溜達,許遙一撩頭發,眼睛裏閃過極度震驚的情緒,什麽鬼醫院!


    103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還不夠嗎?弄幾條傻、逼大狼狗是要做什麽?


    問了句路人,才知道前幾天剛發生醫鬧,三個醉酒大漢砸了骨科急診。


    呀,骨科?許遙一個激動。


    不容多想,視線裏走來個熟悉的身影,她更激動了,在公共場合大聲喧嘩:“程程!程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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