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嘉聽不懂,進修醫生在查房主任走後,留步,更形象的告訴她,正常人的心髒應該有多大,而病人的心髒又會發展成什麽樣,她的反應和大部分並不了解醫學常識的家屬沒什麽兩樣,最關心的是,會不會死人。


    沒太好的辦法,除非心髒移植。


    緣起也就是一場久拖不愈的感冒。


    簡嘉呆呆站著,心跳,在得知結果後就一直猛烈地頂撞胸口。


    臨到黃昏,出來買飯時沒打傘,回來時,下雨了,隻能任由雨水胡亂拍臉,是疼,是冷,她壓抑地分不清楚。


    人很灰敗。


    “媽媽,您要做好長期帶病生存的心理準備,其實,這個病,說重好像很重,但生活中咱們多注意,應該是沒什麽大問題的。”她說完,胸腔在下雨,淒冷的,知道媽媽不會長壽。


    簡母似乎看的很開,摸簡嘉的臉:“媽沒事,隻要能看到我乖乖出嫁穿婚紗那天就夠了。”


    簡嘉狗哭著笑。


    但擦完眼淚,她去谘詢心髒起搏器的事,又接到電話,外婆被騎小電驢亂闖紅燈的小夥兒撞了,老人骨頭脆,意外沒事,卻摔了腦袋,縫了幾十針,昏迷。


    老人剛回縣裏,就出事。


    此刻在縣醫院。


    簡嘉沒敢讓媽媽知道,把周瓊喊來,準備坐大巴趕回縣城。


    “演出你怎麽不去呢?”簡母疑惑,周瓊笑著解釋,“我崴腳了,不敢為兩個錢到時落個殘廢,多不值呀,阿姨您說是不是?”


    簡嘉心裏火躁,不知媽媽信了沒,捏捏周瓊手心,拿起包走出醫院大廳時,撞上陳清焰。


    他被淋濕了,從車裏到大廳這段距離沒撐傘,五官尖銳,情緒正在煩亂中,看到簡嘉,蹙了蹙眉。


    “去跳舞?”他上來語氣就很冷雨夜,冰碴子一樣,簡嘉含糊應一聲,要趕緊走。


    “考慮了嗎?”他問,臉色不佳。


    他一直攥著兜裏手機,想捏碎。


    簡嘉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最想看到的和最不想看到的都是同一人,她覺得委屈,但自己也說不出緣由,她眨眨眼,像站在地獄之火。


    愣住幾秒。


    這和她閑暇時幻想不太一樣。


    他眉目間異常冷清,看著她,忍無可忍一樣轉過身朝外走:“我送你去。”


    簡嘉覺得他整個人都在一種很奇怪的狀態裏,莫名害怕,不敢造次,跟著他上車,才小心說:


    “我要去華縣縣醫院,我姥姥出事了。”


    他握著方向盤,發動車子。


    車直接開出了醫院車庫。


    兩人繼續在奇怪而沉默的氣氛裏僵持。


    車廂裏,也沒有再放巴赫。


    隻有雨劈裏啪啦敲打車窗,很像他第一回 送她回公寓的鬼天氣。


    開出一段距離,陳清焰掏了下口袋,把一樣涼硬的東西塞到她手裏。


    一張卡。


    “拿這個去還錢,”他看著前方,“剩下的,給你媽媽交住院費。”


    “還有,去胡桃裏可以,但‘齷齪之徒’不要再去了,那裏人太雜,再去,你繃不住的,”他不給她說話的機會,像端著ak47,一槍致命,“現在不賣,如果明天你媽媽就要做心髒移植,一百萬,你賣不賣?”


    簡嘉被噎得說不出一句話來,她幾乎要哭。


    他什麽都知道。


    堵車。


    陳清焰心潮毫無波動,轉過臉,看看她:“你不要誤會,我腦子沒昏到花一百萬去跟個窮學生睡,你再漂亮,也還不值這個價錢。”


    他沒有輕蔑,也沒有羞辱,平平淡淡,在陳述一種事實。


    “那您想幹什麽?”簡嘉眼眶裏藏著淚水,把卡放到儲物盒裏,毫不猶豫。


    “我說過了。”陳清焰作惡時總是大言不慚。


    他終於笑笑,“你對我有好感,不是嗎?”


    他永遠不提自己,在和周滌非以外所有的女孩子交往時一貫如此。


    而當下,他迫切需要拿人療傷。


    沒有比她更合適的人選了,和周滌非有幾分相似的外貌,人生在低穀,弱小又倔強,努力應付著千瘡百孔的生活,她會需要他,陳清焰很篤定,而且從心理谘詢師蘇嫻雅的朋友圈亦看到她。


    “像法語一樣美麗的小老師”。


    是個俯身看教材的角度,像極了周滌非。


    雖然隻是個贗品。


    但他還是從中得到了某種程度上的滿足。


    即使他覺得人生中去收藏一件贗品,頹唐遂往。


    簡嘉不知道眼前人此刻暗湧激蕩的思緒,車子繼續走,她微怔,好半天,不知該說什麽,在來不及掩飾自己慌亂的一刹後,索性放棄,垂下腦袋,“陳醫生,您說完了嗎?”


    她疲憊道:“說完了,麻煩您停車。”


    陳清焰騰出一隻手,支在車窗,摩挲兩下額頭:“傷自尊了?”


    “我沒有自尊,因為我窮,又有幾分所謂姿色,所以你看我是商品,可以買賣,給我錢我必須要感激涕零,自尊心,那是什麽東西?抱歉,陳醫生,我不知道。”簡嘉忽然爆發,她很累,也無處可躲,噙著大顆眼淚,還在笑。


    陳清焰不意外,相反,她含淚而笑的樣子非常動人。


    伸手彈了下她睫毛上掛的淚珠,目光很輕,看著她的側臉,卻不是在跟她說話,“我話說重了,抱歉。”


    他遞給她手帕,讓她哭。


    簡嘉埋在男士古龍水味道裏無聲哽咽。


    很快,她意識到沒什麽好哭的,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是能立刻飛到華縣,還是時光逆流,媽媽如果不感冒?她不會沉溺虛無的假設裏。


    發泄一下,收拾好情緒,簡嘉坐那一言不發。


    像隻溫順的兔子,不過,紅著眼。


    外頭路燈下,乍爍乍晦。


    到縣醫院,陳清焰找半天沒找到停車的地方,隻好打著雙閃在路邊等她。


    時間已近淩晨十二點,開到華縣,雨天緣故,耗費兩個多小時。


    陳清焰下午做了兩台手術,加上長時間駕駛,便開了窗,抽起煙。


    他再度翻開手機裏的信息,僵硬片刻,控製住自己沒有第十六遍去複習那個上傳在群裏的小視頻。


    一個小時後,他等來了簡嘉。


    “對不起,”她手裏撐的是他給的fox雨傘,獸頭冰冷,“我陪姥姥說了會兒話,外公也在,把時間給忘了。”


    太晚,她有點猶豫:“您要是沒什麽要緊的事,我給您開間房,住一夜。”


    陳清焰揉了下眉頭,把煙掐滅:“你呢?”


    “我得陪床。”


    “外公住城裏嗎?在沙發上湊合下,不用開房,”陳清焰眉頭一擰,挑了挑,“還要錢。”


    這是在替她考慮,簡嘉不好意思笑笑,抿下發,外公的電話打來,托她自己的福,撒出陪同前來的是個女性朋友的謊,外公死活不肯讓她陪床,不準她回來,她爭兩句,他的爆碳脾氣立刻通過電話炸開,嗓門大,底氣驚人。


    陳清焰聽到了。


    簡嘉尷尬地掛掉電話,耳朵疼:“我外公說話就是這樣的。”


    “沒吃東西,附近有賣吃的嗎?”陳清焰錯過了飯點,饑腸轆轆。


    兩人在油膩膩的路邊大棚下點了麵,兩個涼菜,老板是紹興人,作息顛倒,攤子經常擺到淩晨三點,賣黃酒。


    既然晚上不走,陳清焰嚐起花雕,燙過的,簡嘉跟老板相熟,自己這份加了冰糖話梅,和從前一樣。


    “這個後勁大,上頭。”簡嘉提醒他。


    陳清焰沒當回事。


    她借著微醺感跟老板嘮起童年,華縣的種種,說話聲嬌柔,很慢,陳清焰在一旁靜靜聽著。


    直到起身回去,她忽然多話,說:


    “我小學時就喝過花雕,偷偷的,媽媽她不知道,姥姥知道。”


    像必要的科普,又像在分享一個微不足道的小秘密。


    臉上掛著童年殘留的明亮笑容。


    陳清焰看她巧笑,頭歪著,忽然害羞似的又沒了聲音,他讓她等一下,走回車裏,取樣東西。


    小區陳舊,九十年代的風格,樓道陰暗,聲控燈總是壞。


    三室一廳,不大,屋裏收拾得幹淨,妥帖,沙發上鋪著沙發巾,也有些年頭了,但主人依舊把它洗的雪白,一點沒有變汙。


    外頭雨一直在下。


    簡嘉幫他拿條幹毛巾,擦頭發。


    忽然就很拘束。


    好像不是在自己家。


    “要吹風機嗎?喝熱茶嗎?”她問,想要殷勤點,這樣顯得有禮貌,畢竟,他開了很久的車。


    陳清焰坐在沙發上,外套脫掉,隻剩件黑色高領毛衣,拿毛巾揉亂了碎發。


    人顯得嶙峋。


    他不說話。


    他最擅長的就是沉默,讓人猜不透。


    “那個小側臥,您可以睡。”簡嘉喝的臉開始發熱,去鋪床,為他準備牙刷毛巾,放熱水,忙完,也疲乏,強撐精神從裏麵出來,突然打個酒嗝,很窘,吞了兩口冰涼涼的茶葉水,想睡覺。


    頭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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