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嘉呆呆看著程述進了髒兮兮的電梯。


    她為自己立刻想到陳清焰這個人,而丟臉,他不會,簡嘉沒辦法形容自己感傷又煩躁的錯綜情緒,在門口出神片刻,關上了門。


    簡母是第三天回來的,簡嘉一直吃追求者的便當,隻是,程述不再來,付費托的騎手,上麵有程述的留言:


    程程,使勁吃,爭取吃成一頭豬,那種站風口都刮不走的。


    簡嘉要笑瘋。


    這人真損,她覺得程述像高中時坐在她後麵的男同學,捉弄她,嘴又貧,把人惹得又笑又氣。


    但這算什麽,103誰在追求自己?簡嘉有種吃白食的感覺,再問程述,程述卻說:


    其實,食堂大媽做的。


    見鬼哩!食堂大媽又不是她媽,做出來的全是她愛吃的幾道菜。


    周瓊態度瀟灑:“吃唄,正好對你胃口,既然沒人投毒,”她曖昧一擠眼,“我跟你說,肯定就是程醫生,沒跑了!聲東擊西的,切,男人這種小把戲我見多了!”


    簡嘉沒說話,她淡淡的,一點都不好,這不在她性格的載力之中。


    而且,從昨天清晨開始,她們開門時,發現門上斜插一枝玫瑰,嬌豔欲滴,開在曙光裏。


    這就讓人覺得恐怖了,但隨心訂送牛奶的騎手很快解釋說,回饋老客戶的小禮物而已。


    簡嘉挺高興地把花拿來插瓶,周瓊則表現出失望:“我去,白瞎我聯想半天,”說完,瞥氣色好轉的簡嘉,“還去看蘇醫生嗎?程程,我怎麽覺得你這飯量有想回頭的意思?”


    她把長頸玻璃瓶反複清洗,灌上水,插進獨豔一枝:“去吧,我睡眠還是不行,總胡思亂想的。”


    但當晚在門崗那拿到快遞,拆開,是個枕頭,這一回,程述倒爽快承認:


    聽說程程你失眠,巧了,103前幾天喜提患者錦旗若幹、自產粉絲若幹,另有菊花枕,送你了,記得有療效給我們回饋下,醫者仁心,我們再遇到失眠患者,藥都不用開了,回村裏薅花去吧。


    又把簡嘉逗樂了。


    103醫鬧的事,在查到許遙身上之前,許遠選擇先見陳清焰的大姐,八麵玲瓏的女人,城府極深。


    在這種人麵前,記住一條,不要裝。


    坦蕩地把腸子掏出來晾給對方看,是上策。


    混跡官場多年的中年女人在一臉慍怒後,並沒說難聽話,許遠小心觀察對方神色,卻知道事情有七分機會。


    許遙的確給他惹大麻煩,那一刻,他真想把她從樓上扔下去。


    但許遙毫不知情,她聯係上征信社,定位了酒店,令人火大的是陳清焰居然一連幾天都沒出現。


    跺門的,拍照的,防止人奪路而逃的,分工明確的捉奸人,像一條條熱帶雨林裏的蛇,無聲滑動,在靜候獵物。


    公寓新換綠化,重新栽花種樹,道路兩旁,沒來得及清理,陳清焰下樓迎接小陶,她被樹枝絆了,刮破塑料袋滾一地的蔬菜。


    陳清焰走過來,一起撿拾,不可避免地聽小陶聒噪,從小陶這裏,你能知道一個人居然也能營造出吵架的氣氛,夾雜陝西方言,陳清焰聽得頭大。


    “小陶,”他皺眉,“你少說兩句,我想死不了人。”


    毒舌一如往昔。


    小陶是沒有眼色的人:“那肯定啊,少爺。”完全沒聽出言外之意,陳清焰就一直聽到進電梯,開門,進廚房。


    小陶卻愣在客廳。


    牆壁上,多了樹枝壁紙,伸出去的枝椏上掛了一張張照片,小陶噔噔噔跑過去,看到的是簡嘉的畢業照。


    她嘴超快:“少爺,都離婚了,您又想起來掛人照片。”


    陳清焰是個尤其注重細節的人,他發現,小陶掉了根頭發在台子上。


    聽到這句,他寒著臉出來:“少廢話,過來洗菜切菜,我來炒。還有,你每天都洗頭嗎?”吹毛求疵得令人發指。


    小陶一臉茫然,這前後,有什麽內在聯係?被他召來服務兩天了,一肚子不爽,因為,這個大少爺非常挑剔。


    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是,陳清焰非常懂得如何做美食,也就更懂得如何挑剔。在家裏,隻有老爺子過壽時他會露一手,讓大家嘖嘖稱奇,除此之外,誰也別想吃到他做出來的一口飯。


    雖然身為醫生的他,沒時間。


    小陶看著他的傷手,悻悻進來了,真煩,她要做前期工作,但又不準真正調味,不準走開,陳清焰隨時要使喚她,這讓廚藝了得是唯一優點的小陶深感恥辱。


    這個時候,他的手機響起來,陳清焰看了一眼,頓片刻,才接起電話:


    “學長,你不是說要帶我去看蘇醫生嗎?”周滌非的聲音消沉,她像沒在水裏,“我們幾天沒見麵了?”


    “好,我也有些事要問你。”他盯著對麵玻璃窗上自己黝黑的眼睛,回答她。


    第63章


    他掛電話後,凝視照片牆許久, 隨後, 打電話給周瓊,難得的, 對方迅速接了:


    “陳清焰,算我們怕了你,行嗎?麻煩你能滾多遠滾多遠好嗎?”


    他沉浸在照片上簡嘉的眼睛裏, 生動鮮明, 這雙眼睛, 幫著他從另一人的眼淚裏逃出來, 再回頭, 去重新審視那雙迷霧般的眼眸。


    “程程怎麽樣了?”陳清焰對這些爆裂的宣泄, 有足夠免疫力。


    他隻關心簡嘉。


    周瓊又足足罵了三分鍾, 語速飛快,陳清焰甚至沒有拿開手機, 一句句聽完, 說:


    “我想知道她的情況。”


    周瓊眼睛都紅了:“你憑什麽知道?”她說完,有種謬論般的無力感,以她的個性本會無論如何拽上簡嘉去暴打小三,但命運乖蹇,對方是她們童年的仰慕, 周瓊不知道在麵對對方時, 要怎麽質問, 怎麽惡語, 包括最後怎麽動手。


    “你真的很無恥,陳清焰,你把程程往死裏作踐不說,現在居然還有臉說這種話,我真是服你們這種人的下作!不要再給我打電話,打一次,我罵一次!”周瓊把手機掛了。


    簡嘉在門口靜靜聽完她發飆,有沙粒被揉,碾著左心房最柔嫩的肉。一回頭,兩人目光對上,周瓊張了張嘴,沒組織好詞兒,簡嘉卻笑著過來挎她胳膊:


    “我剛領了份獎金,請你吃飯?”


    女魔頭隻認能力,她冷酷、堅硬,像沒有任何感情的黑金沙,但又閃爍著黃金的光芒,對待前進路上的絆腳石,以理所當然的態度一腳踢開,並且,以理所當然的態度折磨,哦不,鍛煉著小朋友簡嘉,在她完成第一個項目後,利索給了相應鼓勵新人的獎金。


    並不小氣。


    “不想吃,最近吃外頭的東西吃的反胃,咱們去買……”周瓊忽然留意到茶幾上多出一紮粉瑩瑩的鮮花,很美。


    “隨心訂又送花了?這什麽啊?”


    “切花芍藥。”


    簡嘉撫了下花朵,覺得她們在對白,不乏溫柔,世界並不蒼老,即使她年輕。


    公寓裏有條不紊,陳清焰冷漠瞥了小陶八次,小陶爆出五回方言,兩人旗鼓相當。


    他看著小陶把便當裝好後,走出的廚房,打電話聯係騎手,送下樓。


    之後,他帶好東西打上車,沒有猶豫,開始撥簡嘉的號碼,一個一個數字按下去的,他以前沒留心過她的號碼,從通訊錄裏翻,備注“程程”。


    這個時候,騎手尚在路上。


    簡嘉出來買份冰淇淋,在挑口味,手機忽然響起來,陳清焰的號碼在視線裏開始搖擺不定,她冷淡地朝右一劃:


    “陳醫生,因為姥姥還有複查,我跟你,隻是醫生和病患家屬的關係,請不要總騷擾我。”


    她生氣的時候,聲音也是軟的,甜的,像草莓蛋糕,陳清焰的感覺的確如此。


    “程程,好些了嗎?”他問,深邃的眼往車窗外看。


    “和你無關。”簡嘉發現自己變得愛生氣了,尤其是,在麵對這個陰魂不散的前夫時。


    “我想你。”他說這話時,幾乎麵無表情,但嗓音奇特,刮辣辣的灰暗和深情。


    出租車司機從內後視鏡裏,打量了一下他。


    簡嘉忍無可忍,如果,陳清焰在她麵前她也許會一個激動把冰淇淋扇他臉上,但隻存在於幻想,她做不出。


    她直接掛了電話,低下頭,把陳清焰屏蔽了。


    為什麽陳清焰越來越像個神經病?


    不,他壞透了,他和最愛在一起,但不打算讓她重生,簡嘉忽然覺得陳清焰像個黑洞。


    事實上,長期從事高智力活動,那種嚴謹的、精細到令人發指的;以及浩瀚文獻的包裹,都讓陳清焰不可避免地產生了兩種人格--


    科研人格,世俗人格。


    這兩種人格在某種程度上,充滿隔閡,他有種讓一般人難以忍受的錙銖較量,這顯然,在醫學上非常容易出成果。


    陳清焰的偏執、風格顯著的邏輯體係,不僅僅是十年熱寂戀情的影響。


    他值夜班時偶爾會重拾中學時對物理學的興趣,那時候,他極為年輕,興趣廣泛,專攻醫學是後來的事情了,也就是這幾天裏,陳清焰頻繁想起德國物理學家克勞修斯所說:


    “在孤立的係統內,分子的熱運動總是會從原來集中、有序的的排列狀態逐漸趨向分散、混亂的無序狀態,係統從有序向無序的自發過程中,熵總是增加。”


    他願意反向而行,至少,當下這個念頭是清晰無比的。


    以他的性格,一旦決定反熵增,又是一場重建似的專注和投入,不會回頭。


    下車時,出租車司機忍不住又多看兩眼這個英俊年輕的沉默男人。


    陳清焰邁著兩條長腿,走進酒店。


    他手裏捏個牛皮紙口袋,輕輕的,一扣一扣在腿側。


    開門後,不出所料,周滌非的身子豔情決絕地撲到懷裏來,他被她深深撞了一下。


    “滌非,不要這樣。”他好看的眉宇,微微蹙起,要把她從胸膛裏拉開。


    他太高,以至於像高潔不語的神祗,對匍匐的信眾,悲憫而無情。


    “我說過,你不可以這樣對我!”周滌非緊貼著他輕顫。


    她把他手裏的東西奪過,扔開,去胡亂解他的腰帶,陳清焰不想傷害她,但周滌非太瘋,不得已,他用一隻手製服了她:


    “滌非,我是來和你談事情的,我們不能這樣。”


    她失魂落魄地望向他,停頓幾秒,淚水朝他湧過去:“你真的不愛我了?是不是?”


    “你覺得愛是什麽?無盡的等待?反複無常的痛苦?還是,一方對另一方毫無底線的永恒縱容?”他去撿口袋,坐到沙發旁,想點煙,周滌非冷眼看著他的不方便,無動於衷。


    她也太驕傲。


    當年,她絕不是因為偏科才選擇文科,相反,她理科成績同樣優異,老師曾委婉暗示將來理科就業麵要遠大於文科,但周滌非是絕對自我的人,不會聽,她隻能聽見內心的聲音。


    選擇了文科,因為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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