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遮天蔽日的藤蔓像是被光茫灼燒一般,緩緩地破碎、滑落下來。夏洛特稍稍用力,這些藤蔓就被掙碎。


    發生什麽了?


    夏洛特看著藤蔓碎片像是落葉一般散落,在這片寧靜的樹林裏,飄然而美麗。


    我的暗黑騎士呢?他在哪裏?


    向前方檢索了一圈,夏洛特立刻找到了那兩人。她連忙趕過去,卻看到了觸目驚心的場景:兩人疊在一起,倒在血泊之中。那個男人躺在低下,雙眼泛白,喉嚨還在冒血。男孩呢?他趴著一動不動,那隻用自己衣服包紮的左手,還握著自己送的匕首。


    夏洛特想要叫醒他,卻想不起來他的名字。明明女仆在介紹他的時候,跟自己講過的,但是自己卻忘了!


    忘了......


    她無助地叫喊著,帶著些許哭腔:“喂,醒醒啊。站起來,告訴我你的名字啊!”


    樹林裏太安靜了,安靜得隻有她一個人的聲音在回蕩。


    確認孟浩然背上沒有傷,夏洛特抓著他的衣服,用力將他整個人翻過來。


    男孩的正麵可以說是慘不忍睹,大半個上半身都被鮮血染紅。原本灰色的衣衫變得黯淡,偏黑。


    見到這一幕,公主哭了。


    沒有人,在這片樹林裏沒有人能幫她,幫她救救這個男孩。她嗚嗚哭著,可回應她的,隻有偶爾飛過的小鳥。那些樹木,一顆顆聳立在原地,站得筆直、站得莊重,卻像是一群漠不關心的看客,無聊又無用...


    就跟自己一樣。


    要是自己會治療靈訣的話......要是自己稍微強大一點的話......他是不是就不會受傷了?


    沒人回答她的問題。


    “吼轟——”


    一聲獅吼劃破寂靜,貫穿這片樹林。


    夏洛特臉色蒼白的回頭。身後,一隻渾身長著赤色紅毛,體型大若野象,形似獅子的東西正向這邊走來。這個靈獸麵目猙獰,擁有鋒利的爪子,看樣子這隻靈獸起碼得有五階以上!


    “中級魔獸!?是被鮮血味道吸引過來的嗎?”


    夏洛特惶恐地漫步後退著,後退著,盡量讓自己的舉動不會吸引到這隻靈獸。隻希望他吃掉那個男人的屍體後能離開,不要打自己的主意。


    遊林、賞獵。本該自己欣賞女仆們射殺靈獸的場景,卻角色互換。獵物,反倒成了獵手。


    “咕咕~~~”


    獅子發出一聲低吼,嘴角流淌著口水,很顯然它餓了。


    他率先站在了孟浩然的位置,低頭嗅了嗅。


    這一刻,夏洛特整個人都戰栗起來,理論上這個時候,自己應該站出來保護自己的騎士,就像在歌劇中,公主為騎士擋下對方的攻擊,隨後在歌聲與花瓣中訴說自己的愛意,最後死在騎士懷裏。


    但正在麵臨這個抉擇的時候,她卻發現自己的雙腳仿佛凝固般無法動彈。整個身體都僵直在原地,隻有心跳還在運動。


    還好,獅子沒有張嘴,而是抬起頭,目光看向死掉的男人,慢步地越過了孟浩然。


    夏洛特懸著的心終於落下。看樣子這獅子還是要吃那個敵人的屍體啊。


    獅子跨過了孟浩然,卻沒有繼續前進,反而將目光移到夏洛特身上。當一隻凶神惡煞的獅子看向自己時,夏洛特和所有人一樣,全身寒毛豎起,心跳加速,大腦一片空白。


    但那隻獅子隻是深深看了自己一眼,隨後轉身,低頭叼起孟浩然,一步一步地離開。


    鮮紅的龐大身影與灰暗的周遭景色顯得格格不入,直到它的離開,整個樹林重回寧靜。夏洛特才回過神來,往地上一看,男孩的身體已經消失,陪伴自己的,隻有那具淌血的屍體。


    暗黑騎士離開了,永遠地離開了自己。


    夏洛特貼著樹,全身癱軟跌坐在地上,怔怔地看著天空,回想著這三天自己和暗黑騎士之間發生的種種。雖然比歌劇中的公主騎士要少了許多曖昧,但是自己和他確實一起經曆了許多。


    但是,歌劇不全是大團圓結局,生活的悲慘程度比歌劇更甚!


    我,一國公主,卻連他的屍體都留不住......


    最終,在肉體與精神雙重疲勞下,夏洛特不知不覺閉上了眼睛,一切都無所謂了。


    就在不久後,一個被鮮血沾染的女仆站在公主麵前,嘴角露出溫柔的微笑.....


    ————


    夏洛特睜開眼,然後,她就傻眼了。


    她原本以為自己醒來後會看到漆黑的天空,和一塵不變的樹林與屍體。再多些,可能葉就是啃食屍體的禿鷲或者啃食自己的野獸。


    但是不應該有人,至少不應該有......這麽多鬧哄哄的人!


    “公主!看啊!是公主回來了!是公主的女仆保護了公主殿下!”


    “女仆大人,請問您是怎麽帶回公主的?我是帝國日報的記者,您能說一下嗎?”


    “聽說公主被一隻一千人的恐怖組織襲擊,據我所知,公主的護衛隊隻有不到一百人,您是怎麽帶公主突圍的呢?”


    “公主在馬車裏嗎?能請公主出來說一下嗎?”


    天空,布滿著陰霾。


    不同於樹林裏那般炎熱幹燥,這裏的空氣要濕潤、溫和得許多。


    四周的氣氛很熱烈,與先前的孤寂寧靜截然不同。所有人都在圍著女仆問東問西,而四周的葉家、冷家的士兵則努力地分開眾人,好讓載著公主地馬車通過。


    人們歡呼著、慶祝著,即使沒有見到夏洛特公主,他們依舊熱情不減。


    大胸女仆如實地講述著遇襲的經過。她詳細地講述著第三騎士團如何化解第一波襲擊者的攻勢,如何抵擋第二波襲擊者的衝擊,然後“月組”的女騎士是如何犧牲自我爭取時間,自己和其他女仆是如何浴血奮戰,其他女仆全部犧牲,自己一個人負傷找到公主壯烈經曆。


    她說的很悲痛,說到第三騎士團靈力用完後用肉身白刃,奮不顧身地阻擋敵人的時候,眼眶已經蒙上一層水霧;講到情同姐妹的貼身女仆死在自己麵前時,甚至流下了自責痛苦的眼淚;講到循著蹤跡找到公主後,看到公主因為殺掉一個襲擊的敵人而力竭昏迷時,自己的後怕與欣慰。


    說著,她拿出那柄沾染血跡的公主匕首,打開外殼給眾人欣賞:上麵的血跡已經幹涸,但沒有特意去清洗。還有比這更好的證據嗎?公主的匕首當然是公主使用的,這斑斑血跡可是象征著公主的勇武啊!


    夏洛特聽著,聽著。聽到第三騎士團和女仆奮戰的時候,麵色痛苦地閉上眼睛。她們因為自己而犧牲了!但是講到自己殺掉敵人昏迷時,她明白了。女仆趕來時,暗黑騎士已經消失了,所以她當然理所當然地認為是我殺掉了那個男人。


    嗬嗬,真是諷刺啊。暗黑騎士為了保護自己獻出了生命,自己不僅不能保全他的屍首,就連他的名聲,自己也要奪取嗎?


    外頭人聲鼎沸,馬車內點著香爐,身上還蓋著被褥。可是夏洛特依舊感受到一絲寒冷和惡心。那是種由內而外誕生的寒冷,比在樹林夜晚還要凍人!被褥香爐再暖,也不及那結實的懷抱。


    而這股惡心勁,是夏洛特對自己的唾棄與厭惡。


    “所有人退開!陛下召見女仆大人!送公主殿下回宮休息!”


    隨著人群外的士兵一聲吼,剛才還熙熙攘攘的人群立刻被分成兩半。一人指引著女仆前往禮堂,一人則牽引馬車前往公主的寢宮


    ————


    今天的公主一直處於一種恍惚的狀態當中。她呆呆地被送回寢宮休息,換好衣服,再被叫醒。


    一個麵容陌生的女仆帶自己進入禮堂,自己的父王含著淚,激動地擁抱著自己。直到夏洛特聽著自己的父王對第三騎士團和女仆訓斥,她才開口提醒道:“父王,使她們救了我。”


    誰都知道這場訓斥不會持久,剛好借著公主的話,王者開始對第三騎士團和貼身女仆大肆的誇獎,誇完公主的護衛隊,還不忘誇讚葉、冷兩家的士兵接應及時,讓公主少受了許多苦。


    至於是誰家的士兵接應的,還是兩家一起找到的,王者也沒有明說。最後在對不慎戰死的士兵進行哀悼後,王者進表示對鑽石王國的齷齪行為忍無可忍,宣布向鑽石王國開戰!


    ————


    禮堂的會議結束,長年累月都在禮堂處理政事的蒼嵐帝王,終於離開了禮堂,來到了夏洛特的寢宮。


    夏洛特沒有睡,她穿著可愛的睡衣,就這麽坐在床上發呆。布局溫暖的房間內,氣氛卻十分冰冷。


    “夏洛特,這麽晚了,還不睡?”


    王者緩緩推開門,室內的燈光和外麵的燈光一樣清幽。


    “父王...”


    身著便服的王者緩緩走到床邊,輕輕坐下,將夏洛特攬在懷中。


    再一次感受到溫暖的懷抱,夏洛特忍不住,哭了出來:“父王!嗚嗚嗚......父王,父王......!”


    此時的王者卸去了平日的威嚴,更像是一位和藹的父親,他抬起有些皺紋和老繭手,輕輕撫摸著女兒柔順的金發。


    “我的乖女兒,我的小寶貝,是父王對不起你,是父王的錯。”


    父親那溫柔的關懷聲徹底打破了夏洛特的防線,她大聲哭了出來:


    “不怪父王,都是我!嗚嗚嗚...都是我貪玩,我.....是我害死了她們.....嗚嗚嗚......我害死了好多人!”


    王者的臉上露出些許愧疚的臉色,起因確實是夏洛特想出去玩...


    但是,是誰命令女仆在她耳邊旁敲側擊呢?是誰立刻就同意了她旅行要求呢?是誰在她列車上安排了一群強者卻命令他們不要管公主呢?是誰自以為是能掌控全局,卻沒算到突如其來的襲擊者?


    是父王我啊!


    “嗚嗚嗚......本來死的應該是我的,我卻......連他的名字都記不住!我......”


    話說到一半,夏洛特突然哽咽,止住哭泣,抬起頭,以一種祈求的眼神問道:


    “父王.....我想建一個陵墓,用來安葬那些為我而死的人。”


    精明的王者立刻察覺到了夏洛特話中的歧義。


    她?她的名字,不是她們?


    “我的小公主,你放心,女仆和騎士的名字都載入資料裏的,我可以幫你建陵墓。對了,有沒有什麽人幫助過你的,我們都可以把他也安葬在陵墓裏。”


    尚且還算單純的夏洛特壓根就沒有注意到王者的微微變化,也沒有注意到父王看似慈祥,實則別有深意的眼神。


    夏洛特毫不猶豫地講述起自己和暗黑騎士的經曆:“有個人,保護了我三天.......”


    回憶往昔,絕不是一件好事。更何況是在森林中,過著近乎原始人的生活,還要躲避追兵的狼狽生活。很難想象這段時間裏有什麽好的回憶。


    可是現在,她卻回憶了。回想起那個男孩和自己做的約定,自己當時的粗亂的心情;回想起自己墜落懸崖,卻被一個擁抱給救下;自己第一次主動和男生相擁而眠,第一次共用一個水壺;第一次有人劃傷自己,同時又在不折不扣地保護自己......


    不知不覺,走馬觀花,往昔的記憶一片一片被搜刮出來,夏洛特這才發現,原來這短短三天時間裏,自己和那個男孩經曆了這麽多...這麽多....


    雖然很多事情她自己也記不清楚了,但她還是磕磕絆絆地,不自覺地美化那個男孩的形象。比如單眼殘疾這種事情她就忽略不講了,而是著重講述他的溫柔與強大等等。


    王者雙眸微眯,默默傾聽著。直到聽到男孩被靈獸吃掉,他才露出笑容。


    迪奧啊迪奧,這就是你精心培育的“劍”嗎?這就是你說的“保險”嗎?哈哈哈......


    夏洛特十分惱火地盯著自己的父王,自己正講到傷心的地方,他居然還笑得出來!?


    “父王!你笑什麽?”


    王者依舊笑著,摸了摸女兒的頭發:


    “雖然這個孩子很優秀,我也很欣賞他。但是假如他還活著的話,你怕不是要逼著父王把你許配給他啊!”


    “父王!”


    公主怒了,父王居然拿自己的救命恩人開玩笑!


    “對不起對不起,父王錯了、錯了!父王不說了!”


    “你放心,父王會替你補償他的,給他蓋一個,大大的陵墓,好不好?”


    花了點時間安撫完女兒的情緒,王者離開了女兒的寢宮。換上王服後,他又重新變回了那個萬人之上的帝王。


    大禮堂,一位身著白袍的熟悉身影還在等待,正是校長穆恒。


    “抱歉,讓你久等了,哄夏洛特花了點時間。”


    “我見公主殿下這一整天,都是無精打采的。相比受到了很大的打擊,陛下多費些時間,應該的。”


    王者點點頭,重新回到桌案上,眼神歸於嚴肅。


    穆恒向前一步,遞出一張密函:“陛下,接下來,就由我來匯報一下,第一騎士團的進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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