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塵提著裙角快步往前走, 她從竹葉空間中學了幾個小法決,雖然沒能弄清楚原理, 但是隻要念對咒語掐對手印就能使用了。她不敢低估修士們一日千裏縮地成寸的術法, 所以一直很小心不要在路上留下腳印, 還掐了一個禦風的小法決在自己的腳下, 一眨眼就跑出去了老遠。


    這樣漫無目的飛奔的結果, 就是等天邊蒙蒙亮了,易塵才發現自己已經徹底迷失了方向。


    看著周圍一望無際的黃沙塵土,易塵險些繃不住麵上淡然的神情,之前天色較黑她也沒能看清楚周圍的環境,誰曾想到那魔尊居然把她帶進了沙漠裏?因為身邊有魔道修士寸步不離,易塵也不敢四處張望打量環境,所以這一路走來都沒有發現什麽不對勁。


    易塵打算前往蒼山,但是如今她就算再不知世事,也得明白沙漠地界距離蒼山應有十萬八千裏。


    一身天水碧色留仙裙的易塵茫茫然地站在沙漠裏,仿佛落跑的新娘子,渾身上下都寫滿了離世而居的格格不入。


    忽而,易塵聽見了非常細微的動靜,在距離自己不遠的地方似乎有嘈雜的聲響,隱隱能聽見刀槍劍戟摩擦之時刺耳的厲鳴。


    聽見這個聲音,易塵心神一震,有一些歡喜卻也更加警惕,畢竟對於來自異世界什麽都不懂的她來說,這裏任何一個人都可能置她於死地。


    但是有人就證明有離開此地的機會,如此一探究竟,總比迷失在沙漠裏或是被魔尊重新抓回去要來得好,不是嗎?


    易塵朝著聲音的方向摸索了過去,她卻是不知道——她如今站在仙魔人三界的交界處,名為“天地爐”的死亡沙漠之中。


    這一處人間煉獄裏處處燃燒著無形的陰火,除非心智堅定之輩,否則等閑人士來此必定會被喚起無窮心魔,最終死於迷亂或自相殘殺。


    天地爐與東海歸墟共名“陰陽水火井”,是溝通三千世界樞紐,是仙魔兩界人士奉之為禁忌之地的通靈寶地。


    此處棲息了無數強大卻無神智的凶獸,這些凶獸曾經荼毒四海,隻知曉殘殺與吞食。是天道出手將這些隻知殘殺的凶獸困於此地,以天地煉之,故而此地名為“天地爐”。


    這是天道對這些凶獸的一種限製,也是一種保護。


    每隔一世,三界中的佼佼者們飛不過蒼山另一頭那沒有盡頭的滄海,隻能穿過浩瀚無垠的天地爐沙漠,最後抵達被呈環形包圍在中間的群仙山,踏上九千九百九十九階台階,抵達蒼山雲頂,拜見道主。


    仙者如此,魔修如此……世人,也是如此。


    顧留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沫,白皙秀氣的一張臉上滿是汙血,狼狽得早已看不出最初風流瀟灑的模樣。


    “耳報小兒,還能堅持否?”衣衫落拓的秦老斷了一條手臂,兩鬢隱隱斑白,整個人看上去仿佛蒼老了十幾歲一樣。但是他依舊神采奕奕,目有神采,腰背魁梧而又筆直,“沒想到來時路坎坷,返途之多艱,竟仿佛天要亡我等。”


    秦老這麽說著,卻是朗朗一笑,麵上毫無陰霾之色,眉眼隻有豁達與暢快。


    “別耳報小兒耳報小兒的叫了,晚輩姓顧,名留,再三回顧,伊人難留。”


    白麵書生,也便是顧留,他的衣領被秦老提著,從口裏嘔出一口血來,腳步虛浮地跟著秦老往前走。


    “道無止境,不言歸途,我們既然想回頭,大道自然得讓我們死在這裏。誰讓我們不知好歹呢?”


    說著說著,顧留又是一聲撕心裂肺地咳嗽,硬生生嘔出兩口血來,裏頭還夾雜著些許內髒的碎肉。


    秦老雖然斷了一隻手,手裏還提著一個人,但腳步卻絲毫不慢,仿佛有縮地成寸的神通。他們這些紅塵客自遠方而來,跋山涉水曆經萬難隻為了一窺仙魔大會的盛景,卻沒想到連蒼山雲頂都上不去,秦老爬了八千六百七十一階台階,顧留爬了五前三百六十六階台階,最終卻還是失敗了。


    親叩仙門失敗,隻能無功而返,誰想再次經過天地爐時竟驚動了此地長眠的凶獸九嬰,一行人愣是死得隻剩下他們兩個。


    秦老損耗過度,斷了一條手臂;顧留被九嬰甩了一尾巴,去了半條命,雖然如今還活著,卻也不過是苟延殘喘而已。


    能跋涉天地爐抵達蒼山地界的武者誰不是名揚四海大俠與英雄?卻沒料到凡人渺小如此,在仙魔眼中一如塵埃,什麽都不是。


    秦老閱盡滄桑,心性豁達,倒也看得開;可顧留遭遇此難,不說心灰意冷,也難免有幾分戚戚。


    “顧家小兒啊,看在你父親的麵子上,老夫送你一程,若是能或者回去,以後就放下這份心,老老實實繼承家業吧。”


    秦老難得苦口婆心一回,他慣來是個心性豁達不愛管教別人的,可是到底不忍心看這執拗的孩子撞得頭破血流,還是提點了一句。


    “有時候啊,人是真的不能不看命的,天道說你沒有修仙的那個命,你就得老老實實地當個人啊。當人也沒有什麽不好的,七情六欲人間冷暖也是一門品不完的學問啊,何必非要執著一條登天路呢?這要是執拗到最後,發現自己已經沒有時間去品自己所走的路了,豈不是遺憾嗎?”


    顧留不應聲,隻是輕咳了兩下,嗓音嘶啞地呢喃道:“我……我不甘心……明明道就在前方,我卻隻能看著,隻是看著……好……不甘心。”


    說著說著,鐵骨錚錚的好男兒臉上就流下了兩行淚來。


    “你這娃兒啊。”秦老歎息,“跟老夫年輕時可真像,一門心思就是要走得更高更遠。不過這也怪不了你呐,這神州大陸上的人,誰不想修仙得道啊?誰的心裏沒有一股執念,想要淩駕青雲之上?那條路太廣博浩大,太高遠壯闊,引得凡人如撲火的飛蛾,致死無悔啊。”


    秦老有些憾然地回想,年輕時他不也是這樣的嗎?憑借著一腔熱血,相信著我命由我不由天,以為自己能為自己掙出一條路來。


    不過都是過去的事了。


    “不甘心,就不甘心吧。年輕時拚搏一把,沒什麽不好的。”秦老拎著一個人疾馳在沙漠之上,他不敢停下腳步休息片刻,因為隻要他們稍有鬆懈,那可怕的凶獸就會從地底下飛竄而出,眨眼間就將他們吞吃入腹,“等到你老了,沒力氣去追了,或許就有心情回過頭,去看你來時路上的那些風景了。雖然不是你想要的,但是也別有一番韻味不是嗎?”


    顧留默不吭聲,秦老也不再多話,隻是兩人那快被黃沙模糊的視野裏,突然出現了一江秋色渲染而成翠色。


    秦老神情一時恍然,他看見那一身青衣的女子遠遠而來,衣袂當風,裙角無風自動,一派翩然瀟灑。


    滾滾黃沙玷汙不了她衣袂的一角,那女子墨發如綢,宛如江南水鄉之地閑庭信步的閨秀,自有從容矜雅。


    ——宛如臨江而立的仙。


    秦老看著看著,突然忍不住笑出了聲來,他胸腔內氣勁震動,有如雷鳴。


    他將顧留拎到了近前來,忍不住放聲大笑:“顧家小兒!你的運氣可真好啊!”


    比他好太多太多了,沒有那麽多執迷不悟的絕望,更沒有那麽多撞得頭破血流後鹹澀的血與淚。


    顧留迷迷糊糊地抬起頭,不知道這位不靠譜的長輩又在發什麽瘋,卻聽秦老說道:


    “一會兒啊,抓住了那一線的生機,可千萬千萬——不要放手。”


    這是秦老最後留給顧留的一句話,聽得他滿頭霧水,不解其意。


    下一秒,顧留就感覺到一股巨力襲來,他被秦老高高地拋起,用力地甩了出去。


    秦老的聲音宛如雷鳴,震得他耳膜生疼:“還望仙長慈悲!救我這孩兒一命!秦某入了地府,願為仙長立長生碑。”


    顧留勉力地睜開了被風沙迷住的眼,卻隻聽見一聲尖銳宛如嬰兒啼鳴般的尖哨,隨即風沙四起,模糊了視野。


    牛身龍尾、生有九條蛇頭的凶獸尖哨著嬰啼,宛如噴湧的岩漿般從地裏躥出,眨眼便吞掉了秦老所在的那一方土地。


    滾滾黃沙迷了眼,蒙不住世人求道的心。


    顧留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嘔出一口血水,拚命扭頭想要往回看,卻隻能徒勞地流淚。


    想到秦老臨死前的話語,一片灰朦之中,顧留隻能不管不顧地伸出手,拽住了眼前一角夜雨染就的碧色裙角。


    “求您……”


    他視野裏的那一角碧翠,仿佛海天一色的剪影,是蒼穹,亦是海洋——是窮天途,亦是山海間。


    “我想去看看……”


    “我隻是想去看看……”


    ——去看看天之涯、海之角,天地多遼闊,乾坤多浩遠。


    第47章 仙齊往


    茫茫黃沙之上,易塵與麵前堪比史前恐龍一般的九頭怪物沉默對視, 一時無言。


    成為天道之後能讓凶獸對你網開一麵嗎?不能。


    成為天道之後能擁有鋼筋鐵骨之軀抵擋怪物頂頂好吃嘛嘛香的牙口嗎?不能。


    匆匆趕來結果直麵了一場宛如科幻大片一般的神奇展開, 易塵不由得陷入了沉默,一時間隻能渾身僵硬地站在原地, 動彈不得。


    她腳邊趴著一個渾身是血生死未卜的少年人, 麵前是能吃下一百個她的九頭蛇怪物,彼此隻能僵硬對峙,誰都不敢輕舉妄動。


    九頭蛇怪物的九個腦袋齊齊對準了易塵的方向,不斷的試探遊走, 一雙雙獸類的豎瞳定在她的身上,仿佛在等待獵物露出破綻的野獸。


    讓易塵覺得很恐怖的是, 她居然能聽懂這九頭蛇怪物似有若無的嬰啼聲。


    “餓……餓……”


    “能吃嗎?”


    “……是那個……好像不能吃。”


    “可是……想吃,想吃……”


    怪物的九個腦袋此起彼伏地發出了意味不明的嚶嚶哭聲, 但是落在易塵的耳中, 卻隻剩下野獸即將享用美餐時的低喃。


    空氣中彌漫著鐵鏽的腥氣, 易塵調整著自己的呼吸,腦海中不斷地思考著脫身的辦法。


    她雖然從竹葉空間中學會了一些隻需要口訣以及手印就可以發動的小法術,但是那些小法術本身隻是一些具有輔助效果的小技能,能讓她跑得更快、隱身、不畏懼炎熱等等, 但是那些具有高殺傷力的法術先不說她能不能用,單單是發動那些法術的方式易塵都看不懂。


    靈力什麽的, 紫府什麽的, 經脈什麽的……原諒易塵, 她是真的沒看懂。


    那還能怎麽辦?跑?可是易塵剛經曆了一場臨陣托孤, 要她丟下腳邊苟延殘喘的男人逃跑,她也做不到。


    再說了,跑能跑多遠?她就是在這沙漠裏跑出六親不認的蛇形路線,也比不過人家長長的九個腦袋啊。


    就在易塵胡思亂想試圖讓自己冷靜一點的時候,與她沉默對視的九嬰先動了。


    似乎對易塵身上那股氣息的畏懼終於超過了捕食的本能,九嬰發出了一聲又一聲刺耳的泣聲,龐大的身軀也開始緩緩後退。


    易塵繃著身體,麵無表情地看著九嬰逐漸退到了一個較為安全的距離,之後身軀一翻,如同神龍入海一般眨眼沒入了沙海之中,失去了蹤影。


    危機暫時解除,易塵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回過神來後才想抹一把冷汗,卻發現自己衣料幹爽,連發絲都沒沾染黃沙分毫,幹淨柔順如沐新雨。


    易塵……易塵覺得自己現在的這具身體奇怪極了。


    來不及仔細思考,易塵趕忙蹲下去探腳邊男子的鼻息,從竹葉空間中摸出了一顆玉骨生肌丹給男子喂了下去。


    這顆玉骨生肌丹是紫華送給她的丹藥,問道七仙的禮物都被易塵塞進了同一個櫃子裏,卻沒想到居然一起被收進了竹葉空間裏。


    紫華的丹藥都有備注名稱,除了一些美容養顏的,就是一些易塵看不懂藥效的,不過這顆丹藥既然有“生肌”二字,想必應該有一些療效的。


    療效確實是有的,易塵眼睜睜地看著麵前形容狼狽的少年突然變得容光煥發的樣子,心情簡直一言難盡了。


    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的顧留隻感覺到一陣讓人窒息的沉默,之後身後那股充滿壓迫性的氣息就逐漸消弭遠去,仿佛畏懼著什麽一般落荒而逃。


    之後,他在這塵土飛揚的沙漠中嗅見了一絲山林草木清冽的氣息,有人掰開他的嘴,給他喂了什麽東西。


    想到麵前之人光憑氣勢就嚇退了凶獸九嬰,顧留自認自己沒有什麽好讓一位仙尊圖謀的,故而毫不猶豫地將丹藥嚼嚼咽下。雖然有些疑惑這丹藥的味道不似傳聞中的那般清香四溢反而有著一股市井街頭老壇酸菜的味道,但他也已經沒有力氣去質疑什麽了。


    丹藥吞咽入腹,顧留便感覺到身體飛快地回複了力量,這丹藥的品質絕對不低,竟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功效。


    顧留不敢勞煩仙尊攙扶,勉勵支起身子,正想道歉,卻突然感覺到幾股遠比九嬰還要恐怖的氣息在飛速地靠近。


    凶獸被天道圍困於此,有些凶獸心懷畏怯,卻也有凶獸心懷憎惡,如今天道出現在天地爐,他們又怎能放過?


    顧留被嚇出了滿身冷汗,不由得將略帶期翼的目光瞥向了身旁清華無雙的仙子。


    顧留是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接觸仙人,也是第一次見識仙家手段,他實在很好奇,這位仙尊會如何施為,擊退這些凶獸呢?


    然後顧留就看見了,一身矜貴纖塵不染的仙子朝著他伸出了一隻手,那種手纖細白皙,骨肉勻亭,好看得宛如羊脂美玉一樣。


    這是……叫他交東西?


    顧留猶猶豫豫地還沒想出一個所以然來,易塵已經一把拽過對方的手握在手裏,另一隻手飛快地掐了一個法印。


    易塵給了顧留和自己一人一個禦風訣,之後便毫不猶豫地拉著顧留轉身就跑。開玩笑,不走是要留下來給凶獸填牙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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