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位跟湯誥合作的投資商一度懷疑湯誥之所以堅持要聘請新人而不是使用大咖,就是因為錢全部砸在設備和布景上了。


    除了拍攝屋、磁力威亞以外,就連一些道具都是自帶特效,完全可以看出,湯誥為了“身臨其境”也是拚了。


    “現在外麵罵得難聽,說湯誥任性妄為,打算砸了自己的作品,所以才請了毫無人氣的新人來扛把子,恐怕上映之後就要涼了。”


    業界內有名的王導是這次劇組中的副導演,跟易塵合作過幾次,對易塵這個小輩還算照顧:“另一個投資商買了那本前陣子很火的《寸心菩提》,宣傳做得不錯,炒得沸沸揚揚的,又是比較受歡迎的不負如來不負卿的套路,現在外界都挺看好的。”


    易塵拿著小板凳坐在王導身邊翻著劇本,聞言搖搖頭道:“腳本是好腳本,但改成電視劇未必還有原來的韻味了。”


    “也對。”王導喝著保溫杯裏的枸杞水,咂咂嘴道,“畢竟不是所有作者都像湯誥那麽硬氣的,投資商一次性買斷了作品,之後拍成什麽鬼樣,作者都不能過問。很多時候也就是套著一個名頭,為了圈原著的書粉,但實際走的還不是狗血的俗套路線?誰看了心裏不滴血呢?”


    易塵聞言笑道:“這話由您說出口可有些不妥了。”


    王導身為業界知名的導演,這話本不該說,但此時卻是揮了揮手,道:“投資商都是外行人,隻想著熱題材賺錢,哪裏懂得一個故事的好壞?隻想著往劇組裏塞自己想捧的人,或是砍掉那些消耗太多成本的場麵,這年頭,能認認真真拍一部劇的,太少了。”


    易塵托腮,道:“那依您來看,湯誥這部劇能成功嗎?”


    “難說啊。”王導拿著劇本,歎了口氣,卻忽而用卷成一管的劇本輕輕敲了敲易塵的腦袋,說道,“成不成功不在於我,我隻負責捕捉足夠美麗的畫麵。這部劇的成功還是要看你們,能成,就是經典;不能成,就是敗筆了。”


    “上鏡試試看吧,女主角。要記住,上了鏡頭,你就是白日晞了啊。”


    易塵從更衣室裏走出來時,換了一身古裝,那是白日晞最早出場之時大家閨秀的模樣。


    當易塵邁著步子走入拍攝屋時,圍觀之人都有些恍然,一時間有些回不過神來。


    一身青衣如水的女子站在場中,眉目如畫,一身清雅,她比他人想象中更適合長衣廣袖,隻是往那裏一站,都令人想到青瓷如水,蒹葭蒼蒼。


    ——仿佛書中那名清靈動人的女子,如臨身旁。


    第67章 緣之始


    “傳說, 倉頡造字之時,一日白晝下栗如雨, 晚間鬼哭魂嚎,擾得世人不得安寧。”


    一身青梔裙裳的女子捧著書簡站在書櫃前,慘白纖細的手指寸寸拭過書籍上的飛灰,垂頭而立,神情難測。


    女子的裙角無風自動, 四周似有黑氣翻湧, 顯得陰風慘慘,十分瘮人。


    “有人相詢, 文字可取代言語,字便可表達萬物, 又可傳達心意, 為何會引起鬼哭?”


    女子的聲音低柔婉轉,頓挫也從容悠揚,似乎對周遭發生的一切變故都不放在心上。


    “鬼說,因為倉頡造字,致使民智日開, 民德日離, 人間再不複以往的樸實純善,戾氣橫生, 因此……這世道, 真是做鬼, 都不得安寧嗬。”


    女子最後的一句話宛如從牙縫中擠出來的一般, 她話音剛落,身後就傳來淒厲的尖嘯,翻滾的黑霧凝聚成一個模糊的人形,朝著女子猛然撲來。


    “說得對嗎?書鬼。”


    隻聽得“錚”地一聲輕響,長劍出鞘的刹那乍現出雪亮的華光,裹挾著純正道門清氣的長劍閃電般刺穿了書鬼的命門,清氣纏絞之下,黑霧淒厲地慘叫著、掙紮著,卻不肯屈從於命運而消散。


    “讀了一輩子聖賢書,卻修不到半點仁德。”


    情意女子微微抬頭,露出一張清麗如白芍般秀致的臉蛋,她手持雙劍,一劍刺出,凝視著清氣中哀嚎消散的書鬼,麵上卻還帶著溫婉的笑。


    “閣下以怨報德,日晞何以恕之?白家滿門七十一口人的性命,日晞今日來取了。”


    “哢!”


    王導喊停了拍攝,拿著小喇叭喊道:“小易你別動!補個臉部特寫……好!休息了!”


    易塵緩緩吐出一口氣,收起了手中的長劍,麵前投影出來的黑霧也眨眼消失無蹤。


    易塵手中的這一雙對劍是特意定製出來的道具,仿造的乃是原著中由白日晞自己親手鍛造出來的武器,一柄名為“無回”,一柄名為“斷途”。


    這一雙對劍也是花大價錢打造出來的道具,隻要摁住手柄上的按鈕,劍刃上就會浮現出炫麗的光影效果,絲毫不遜色於大手筆的後期特效製作。


    也是多虧了這高價錢砸下的道具以及全息投影,她才能放任自己更好的入戲。易塵畢竟是沒有受過任何專業培訓的圈外人,沒有這些逼真的光影效果,她真的很難保證自己不會因為一個人的獨角戲而笑場。


    易塵收劍還鞘後便走出了全息投影的拍攝屋,一出來就被圍觀她演戲的紫華抱了個滿懷:“小一好厲害!太帥了!”


    易塵笑著擁抱了紫華,也沒有什麽男女有別的想法,畢竟她跟紫華抱在一起,就連陰朔都不會想歪,隻覺得是兩個小奶娃你撲我我撲你地玩鬧呢。


    “方才拔劍的姿勢很標準。”陰朔身為易塵的“劍術指導教練”,中規中矩地評價道,“隻是力道還有待提高,後勁不足顯得綿軟,拔劍速度夠快,動作也已經足夠流暢,但是若要殺敵,如此輕柔的力道隻怕難以壓製對方。”


    白日晞的武器是一雙對劍,而這天底下還有誰能夠比“劍尊”更有資格提點他人的劍法?


    為了能扮演好“白日晞”這個角色,易塵跟著陰朔練了好幾天的劍術,就連吃飯喝水都不忘轉筆練練手指的靈活性,雖然隻粗練了幾天,但架勢也已經有模有樣,看起來很像那麽一回事了。雖然隻是個花架子,但也是個好看的花架子,揮起劍來行雲流水,唬人已是足夠了。


    易塵學習新事物的速度很快,即便是深諳易塵性情不適合習劍故而對此不抱過多奢求的陰朔都有些可惜這份良才美質,易塵能記住她教導的劍法,但是到底也是尚未修習過的凡人,還需要漫長的時間去錘煉打磨,一時之間也強求不來。


    陰朔對待劍道有著遠超世人想象的虔誠,即便教導的對象是小一,也從未有過心軟放水的想法。


    就在易塵在陰朔的教導下不斷改進自己的劍術架勢時,身為男主角的少言卻站在放映室裏,聽導演給他講戲。


    “你要演出月中騫樹的風采並不困難,本色出演就好。”湯誥抱著劇本,指著屏幕上溫婉淺笑的青衣女子,“你唯一要把控的地方,就在於道思源對白日晞的感情,應該看過劇本吧?易塵也給你分析過吧?你覺得道思源最初遇見白日晞時,對她懷抱著怎樣的感情呢?”


    少言神情淡漠,回想起易塵對道思源的描述,不由得輕聲道:“他想渡她。”


    道思源最初遇見白日晞時,那女子就已經是一位行走於光影之間、理智懸於一線的賭徒了。


    她半步為仙,半步成魔,隻差一個推波助瀾,就可能萬劫不複。


    湯誥挑了挑眉,不置可否:“那你覺得,白日晞對道思源懷抱著怎樣的感情呢?”


    少言沉吟片刻,卻是眼神沉靜地回答道:“是最初,也是最後的救贖。”


    在白家滿門覆滅,獨自一人踽踽獨行、渾渾噩噩存活在世上的白日晞,有朝一日見到了禦劍而飛,逍遙青雲之上的道思源。


    沒有任何的交談,甚至沒有眼神的交匯,僅僅隻是一個遙遠的背影,就將“道”之一字烙印在白日晞的心頭。


    那是白日晞最初的憧憬,宛如天際乍現的一抹明光,照進了她那顆被苦痛陰霾所籠罩的心。


    ——紅塵苦難多矣,故而渴慕超凡脫俗之心。


    對於少言的回答,湯誥不說對,也不說不對,隻是指著拍攝屋說道:“那你就隨心而為,拍出什麽是什麽。”


    身為編劇和導演說出這樣的話來實際上是相當不負責任的,但是少言不知其中的門道,隻是點了點頭,將目光投注在了拍攝屋內。


    剛剛拍攝的那一幕,是白日晞於青霄觀修煉歸來後報仇雪恨的場景。


    白日晞在青霄觀上修煉了五年,其師本以為她能看淡紅塵放下仇恨,卻沒想到白日晞平日裏溫柔優雅,實際早已怨毒入骨,距離入魔僅有一步之距。重歸故裏,手刃仇敵之後,白日晞又將當年牽連此事之人一一找出,一氣殺了個幹淨。


    當年書鬼之變,白家成了朝堂政客們博弈的犧牲品,髒水潑了一盆又一盆。世人都說白家貪汙受賄作惡多端,故而被惡鬼滅門,也是活該。


    實際不過是牆倒眾人推,可歎白家家風清正,教導了後嗣子弟要行得正坐得端,卻沒有教導他們如何分辨人心醜惡,如何以直報怨。


    白日晞殺了人,被師父逐出了師門,被廢除了習武的根骨,從此顛沛於凡塵,準備煢煢孑立終了此生。


    ——直到她看見佇立雲端的仙。


    站在藍天白雲下的少女神情空茫,她穿了一身粗布麻衣,仿佛在為逝去的血親披麻戴孝,整個人單薄得宛如剪影,也仿佛將要開花的竹。


    ——竹生花,其年便枯。


    極致純粹的美麗中透著走到窮途末路的荒涼,那女子站在明媚璀璨的天光下,卻仿佛一具早已腐朽的屍骨。


    淩空而立的少年不知怎的,忽而福從心至一般,回頭看了她一眼。


    定格的畫麵中,衣袂翩然的道長漠然回首,眼底仿佛藏著浮冰碎雪,流雲萬千。


    站在下方的白衣女子微微仰著頭,目光縹緲而又迷離,那是近乎絕望的死寂,但在此情此地,卻仿佛有細碎的光,在她的眼底亮起。


    “哢。”湯誥淡定地喊了暫停,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收到了來自男主角的凝視,平靜而又帶著幾分了然。


    湯誥任由對方打量,心底卻是暗自嗤笑。


    ——無欲無求高高在上的仙啊,被這樣一雙眼睛仰望著,你怎能不因此而心生動容呢?


    些許的憐惜,些許的動容,些許的在乎……最後都會匯聚成汪洋大海,衝刷過思念的彼岸。


    在十丈軟紅中痛苦掙紮的凡人豈止白日晞一個?為何那本已超脫凡塵的仙人眼底會突然多出一個人的身影?


    ——她在他的身上看見了渺渺大道,他又何嚐不是在她的眼裏看見了滾滾紅塵?


    看著笑容滿麵朝著道主跑去的少女,湯誥意味深長地勾了勾唇角。


    愛這種東西,是唯一藏不住的感情。


    也是當局者迷,深陷局中的兩人都被自己的感情蒙蔽了眼睛,錯將深情難付當作無從落筆。


    湯誥是著書人,最愛的事情莫過於是將紅塵中的種種緣分牽連在一起,將不可能化作可能。


    演一場戲,又何嚐不是走過一個人的半生?


    “拍攝屋的租金不便宜,先將布景最困難的那一部分拍了吧。”


    湯誥看不慣這兩個小學生磨磨唧唧的談戀愛,決定在後頭推波助瀾一把。


    道思源與白日晞再次相遇的契機,就在那一次被問天樓定義為“罪業殺劫”的災厄之中。


    那時,道思源金丹已成,白日晞卻尚未築基,雖然半隻腳踏進了仙門,卻還沒尋找到自己的道,最是迷茫也最是空洞的時期。


    天地劫數,多是因人心而生,因世人造下的罪孽而生出無盡業力,於天道混亂之際而生殺劫,以眾生之血洗刷因果罪孽,使天地重歸平靜。


    殺劫不至於讓天地重歸混沌,但也足以讓凡塵眾人死得十不存一,故而必有大能者出世,扛起搖搖欲墜的浩浩青空。


    道思源遠渡東海,力挽狂瀾,而白日晞不過是滔天巨浪中沉浮的眾生之一,他們之間,有著咫尺天涯的距離。


    ——可是他們之間的緣分,也恰好從此開始。


    第68章 持燈者


    被通知更換場景進行拍攝時, 易塵還不知道謙亨偷偷摸摸地改了劇本,所以很淡定地換了一身武打裝扮。


    易塵經手過湯誥劇本的終稿,她很清楚這本大女主修仙文的純情度相當高,男女主角之間與其說是相愛倒不如說是相守, 整個故事更多的是描述他們如何並肩作戰相互扶持,即便情至深處, 也隻有一個溫柔而又矜持的擁抱。


    純潔卻又……莫名的撩人心弦。


    易塵換了一身純白色玲瓏袖褲裙, 長發編了辮子盤在耳後, 簪上幾朵白花便多了幾分少女特有的嬌俏。


    “打架穿白色不好吧?”易塵有些莫名地看著自己的衣飾,雖然白日晞的裝扮一直都簡素得宛如披麻戴孝, 但是既然是奔赴殺劫,也應該知道白色容易髒的道理吧?穿得這麽白,往泥水裏滾一遭, 那還能看嗎?


    “白色容易髒, 所以才要穿。”湯誥冷麵之時顯得格外冷酷無情無理取鬧,指著布好的場地,道, “畢竟下一場戲,你有多慘就演多慘。”


    湯誥所言不假, 因為下一場戲,是人間殺業帶來的無盡戾氣自歸墟升騰而起,致使那些奮戰了半月之久的修士墮入心魔迷障的場景。


    道心堅毅的道思源是少數沒有淪陷於心魔劫的修士之一, 他連同其餘幾位尚且清醒的修士力挽狂瀾, 阻止天傾。


    而道思源在尋找尚還留存著意識的修士時, 就看見了一眾昏迷倒地的修士之中顯得格外鶴立雞群、依舊拔劍奮戰的白日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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