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忍受他人為自己而做出的犧牲,無法接受因為自己的無能而造成的悲劇,不管行於魔道還是行於正道,你的本心都未曾改變。”


    麵具女子站起身,一揮袖,茶幾與茶具就化作煙雲消散,一片空白的世界中,僅剩易塵和她自己。


    女子負著手,微微彎腰,耷拉下來的長發拂過鬢角,襯得她唇角輕笑格外嬌俏,那是萬千悲喜怨怒盡付流水般的釋然,也是看盡太多悲歡而驟然蒼老的心。


    “呐。”女子朝著易塵張開手,似是無奈,也似是寵溺,“原諒我吧。”


    “原諒那個並不完美的我,原諒總是犯錯的我,原諒我這個因為別人的犧牲和悲劇而存活下來的生命。”


    “原諒那個在孤獨中深愛著你的自己。”


    “白日晞也好,易塵也罷,隻要你一步步走在這條坎坷料峭的登天路上,你就定然能看見雲起鶴生,紅塵悲喜,最終叩響天邊仙門。”


    “畢竟——”


    麵具女子臉上的白色女麵寸寸崩裂,那些碎片窸窸窣窣地掉落,露出一張與易塵一般無二,含淚微笑著的臉。


    “我是這樣地深愛著你,愛著這個意氣未絕、胸腔內熱血未冷的你。”


    ——愛著曾經還天真的自己。


    純白無瑕的世界如同女子破碎的麵具一般漸漸碎裂,在失重墜落的那一瞬間,易塵伸手,將疲憊闔起眼眸的女子拉進了自己的懷裏。


    她緊緊地擁抱著這個瘦削得不成人形的自己,神情平靜的撫摸著她的發,輕聲道:


    “我原諒你了。”


    話音剛落,萬千記憶的碎片如狂風般席卷而來,那些悲傷的、快樂的、動容的往事,像溪水潺潺流淌的河,裹挾著冬雪消融的涼意,淌過易塵的心。


    父母的逝去,至親之人遭受的苦難,那些坎坷與磨折並沒能如他人所想的那般成就自己,反而摧毀了她本可以平靜無波的心。


    她可以忍受自己遭遇的一切,卻唯獨無法接受他人因為自己而受傷——於是畏懼就如同附骨之冝,深深地駐紮在她的心底。


    在與友人們相遇之時,她是快樂的,也是幸福的,她以為——自己終於不會孤獨了。


    可是當她被隱瞞,當她意識到自己無法為友人們付出什麽,還反而被他們護持在身後時,那份病得很深很深的種子就萌芽了。


    ——她害怕父母以及至親之人的悲劇會在友人身上重演,而她那顆疲憊無比的心早已無法再一次經曆這些。


    ——於是有了香水“七情”。


    那是她所有的愛恨與悲喜,是一次次勇敢地擁抱幸福,卻又一次次看著幸福破碎後絕望的恐懼。


    但是最後的最後,易塵還是選擇原諒了自己,原諒那個膽小卻又害怕孤獨的自己。


    “試圖用言語拯救其他人的絕望,試圖將苦海中掙紮的人推上彼岸,卻不顧自己深陷苦海的你,成就了一顆魔心。”


    “如果能點亮你心中燈火的人是我——”


    易塵在一片漆黑的深淵中抬頭,那些破碎渙散宛如流螢一般的光芒重新匯聚,化作黑暗中一條雪色的天梯,通往遙遠且不知終端的蒼穹之地。


    她抬步,穩穩地一腳踏上了天梯。


    “必不負所托。”


    棋盤亮了。


    朽寂睜開輕闔的眼簾,他站在天途的盡頭,與棋盤另一頭的道思源遙遙對立。


    “原來如此。”朽寂魔尊一眼掃去,便已將事情的前因後果悉數明晰,“那時她拚著被我帶走的風險也要攔住我的原因,是因為你。”


    天災降臨子州雲台縣之時,他本是感知到身化天柱的兄長離開了蒼山且實力受限,故而千裏而往,卻被半帶天道之力的易塵攔下,不得不放棄原本的謀算。


    他本不知其中蹊蹺,但如今見到道思源的模樣,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道子竟然就是你自己。”朽寂冷聲道,“兄長。”


    比起朽寂魔尊從容清貴的姿態,道思源此時堪稱狼狽,但他依舊聲色不動,語氣淡淡地道:“是我。”


    “未曾想這麽多年後,你我終究有此一局。”


    朽寂魔尊微微抬頭,振袖一拂,一片空白的空間中忽而光影縱橫,交織匯聚成一張巨大的棋盤,隱有紫色的雷霆躍動於蒼穹之上。


    “本就有此劫,即便不是你我,也終究有人前赴後繼。”


    道思源,或者應該說,道主少言語氣淡淡地接了話,他同樣一甩袖,空白的世界中便多出了山河流雲,仿佛佇立於高處俯瞰紅塵,目藏太虛。


    虛空之中,有一道仿佛自亙古傳來的聲音威嚴地道:“天地局起,黑子先行。”


    朽寂與少言都靜立不動,但無人知曉他們此時承擔著怎樣可怕的壓力。


    隻聽得“啪”地一聲輕響,黑棋落入了棋盤中心。


    天邊雷聲大作,烏雲忽而籠罩了天地,裹挾著毀滅之力的雷光在雲間翻滾閃耀,幾乎下一秒便要將天地泯滅成灰燼。


    “哼。”朽寂魔尊忍不住勾起一絲冷笑,在那宛如山巒傾塌般可怕的壓迫之下,他抬袖,落下一子白棋。


    俯瞰紅塵的朽寂與少言便看見三界之地忽而亮起了明光,那八十一點光芒連點成線,最後匯聚成一個緩緩運行的巨大陣法。


    雷霆咆哮而下,光陣光芒明亮,有海市蜃樓般的光影於半空鑄架而起,仿佛第二重人間的虛影,將雷霆抵擋在九重天之外。


    滅世的雷霆將箱庭陣法虛構出來的人間毀於一旦。


    完成使命的雷霆之力逐漸減弱,留下千瘡百孔的殘破陣法,那是朽寂魔尊近千年來的心血與努力,隻為了在此時阻擋天地的雷霆一擊。


    ——他們,在與天地下棋。


    “黑子再行——”


    “啪——”黑棋落下。


    少言垂眸望去,隻見混沌之地的魔物徹底失去控製,數量龐大宛如密集蟻群般的魔物咆哮著襲向凡人所在的人間界,他們沒有神智,隻知廝殺。


    這些混沌魔物,本就代表著歸墟滅世的意誌。


    “白子再行——”少言落子,他抬手,一枝仿若泣血般殷紅的梅花便安靜地躺在他的掌心,那是他曾贈予道侶,最終又被道侶回以相助的立道之基。


    “道蘊太虛,歸一式——”紅梅枝指向魔物匯聚之地,清冷的眼眸裏忽而泛起瀲灩的金光,“三光曜四極。”


    道主出言既為天諭,下一瞬,天邊日月星辰同現,天地萬物皆籠罩於道主的劍域之中,蘊含著強大清正靈氣的劍勢自蒼穹而來,瞬間將各地的魔物碾作粉屑。


    這堪稱神跡的一幕令四處潰散奔逃的人群冷靜了下來,隨即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連靈魂都為此而燒灼了起來。


    “天欲傾之,萬眾皆亡,此時不爭更待何時啊!”


    “怎能讓你們專美於前?”陰朔率領著天劍宗諸多弟子,將邊境之海地界徹底封鎖了起來,“天劍宗弟子聽令,縱使身死魂滅埋骨於此,亦不能退!”


    回應她的是萬千劍鳴錚錚之聲,激越昂揚地回蕩在海天一線。


    “一往無前!無愧於劍!”


    “本尊隨你們同去。”立道之基被重創的清淮焉噠噠地飛至近前,很是感慨地道,“但本尊子民並不修道,還是不要隨我曆險為好……”


    “陛下您說什麽鬼話呢,咱們鎮守邊境之海多年,怎能在此時龜縮不前?”侍衛隊隊長一臉莫名地看著自家陛下,扭頭吼道:


    “三軍整備!痛痛快快打一場勝戰!咱們還等著將來給陛下過萬歲的生辰呢!”


    “是!”


    “能打能扛的跟著上!不能打不能扛的過來給後方的傷員療傷!”扶世仙林閣的弟子甩著楊柳枝指揮著各大門派的弟子,“師祖說了這時候渾水摸魚的通通打死。”


    “我們還不想殺生呢。”溫雅柔弱的女弟子一臉憂鬱地在他人驚恐的注視中一拳頭打爛了桌子,“所以你們都會好好聽從指揮的,對吧?”


    小門派的弟子們瘋狂點頭。


    “地脈命絡已經穩住了。”素問擦拭掉額角的汗水,望向一旁已經摘下白綢的時千,“你可悠著點,我不想一會兒還要給你療傷呢。”


    時千淡淡一笑,純金色的眼眸似乎盈滿了暖陽,這算非人的眼眸裏,窺見的是世界的崩毀,萬物的衰亡。


    “再不多看幾眼,可能就沒有機會了。”


    “滴答——”


    “下雨了。”


    三兩成群跟在其他隊伍中的問天樓弟子神情肅穆地從懷裏掏出龜殼或是星盤,一番推演換算之後,麵色沉凝地道:“大凶。”


    “向北而行,或可有一線生機。”


    被毒雨澆淋得神魂衰竭的隊伍最終撞上了一夥著青衣戴麵具的修士,這群修士中打頭的竟是一名身穿上清問道門弟子服飾的男子。


    “點香於天靈,便可保神魂無恙。”男子指揮著修士們給所有人點了香,問天樓的弟子這才虛弱地拱手道:“大恩不言謝,請問——”


    “吾名顧留,道號久溪,乃是第八仙易塵之徒。”


    手持傳承的久溪低聲喃喃道。


    “吾師與道子已進入混沌之地,死生不明,故而由我代為主持。”


    “原來如此。”弄清楚事情來龍去脈的弟子神情有些憐憫,喃喃道,“舍上清問道門而入三雅道?如此是否有憾?”


    “怎會?”久溪搖頭失笑,卻是想到了多年前不管不顧伸出手抓住的那一袂衣角。


    “我已行至蒼穹,窺見青雲之景,即便身化槁木,亦……死而無憾。”


    “本座可去你娘的吧。”


    弑九星率領著一大批魔修碾壓而來,將這一群老弱病殘抓住後捆好往飛舟上一丟,破口大罵。


    “你那師父還得喊本座一聲師父!老祖宗我都還沒行將就木,輪得到你們這群小輩在這裏傷春悲秋!”


    “俺覺得不行。”


    打著傘走出山穀的一行人看著山穀外灰蒙蒙的天空,憂傷無比地道:


    “小穀主一定是被雨困住還迷路了,咱們得去把小穀主接回來才行。”


    “村裏都快揭不開鍋咧,那就順便出去坑幾個冤大頭賣個糖豆攢點盤纏吧。”


    “不!朕不走!朕與朕之國土共存亡!”


    “存你個烏龜王八蛋,快走,沒空管你!”穿金戴銀的修士暴躁地將江國的皇帝踹上了法寶,朝著雲船上的修士們喊道,“好咯!可以開船了!”


    “那邊還有一群百姓,一會兒順路捎上!咱們別的沒有!就法寶多!各種飛行法器應有盡有!”


    “不——!朕的國,朕的皇宮!”江國的皇帝看著在地動之下毀於一旦的皇宮,幾近崩潰地道,“還有朕國庫裏的財寶!”


    “呸!趕快給老子滾,人在國在,沒有子民了你空有錢財有個屁用啊!大不了完事後老子賠你一個國!”修士暴躁地拿折扇狂敲皇帝的腦子。


    “你!簡直大放厥詞!敢否報上名來!”


    “哈?報就報!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天斧商行你二大爺金富貴是也!老子啥都沒有,就是有錢!怎的!”


    金富貴暴躁地一揮手,扭頭吼道:“你們雲琊仙元派都是這麽墨跡的嗎?還在那邊算個頭啊!”


    “我們隻是在運用幾何學計算房屋塌方後的安全點而已,應該還能救一波。”莫得感情的雲琊仙元派弟子微微扭頭,小聲嗶嗶,“代數幾何都不懂,簡直弱雞。”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誤入仙門論道群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不言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不言歸並收藏誤入仙門論道群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