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試試看的。”


    霍錦寧微微一笑:“阿繡乖。”


    手上的傷處理完畢,他向後挪了下,坐到她距離遠一點的地方,又覺得姿勢不太方便,索性讓阿繡和他麵對麵坐到了茶幾上。


    “會不會壓碎啊?”


    阿繡有些惶恐,這水晶茶幾看著十分精貴的樣子,她平常放茶杯都不敢用力。


    “你這樣輕飄飄的,就是站在上麵也不會有事。”霍錦寧不太在意,伸手示意她,“抬腿。”


    阿繡遲疑了下,慢慢抬起了右腿,腳踝突然被他一把握住,熾熱的溫度從肌膚相接的地方蔓延開來,阿繡羞得滿臉通紅,不禁垂下頭來一言不發。


    霍錦寧小心溫柔的塗抹在她小腿青紫地方,見她不說話,忍不住輕輕用棉花棒按了按傷處:“很疼嗎?”


    她太瘦了,這個位置他很怕她摔傷了骨頭。


    “嗯。”她低低應了一聲。


    霍錦寧回想了一下少時蕭瑜摔跤磕破了頭,嬤嬤給她擦藥的情形,於是他俯下身,輕輕吹了吹她的傷處。


    “這回呢?”


    全身所有汗毛瞬間都豎了起來,身下茶幾的冰涼,和腿上溫度的滾燙交織重疊,激蕩開來。


    阿繡渾身一顫,下意識收回了右腿,“沒,沒事了。”


    “還有沒別的地方受傷了?”


    霍錦寧相信她還有其他傷處,如果摔倒在樓梯上,那麽兩條腿應該都青了。


    “嗯。”阿繡的聲音細若蚊蠅,“還有,膝蓋……”


    她緩緩將裙擺拉起一截,漏出左腿上青紫的膝蓋,比右腿上的還要嚴重。


    霍錦寧伸手拉過她的腳踝,便想繼續繼續上藥,卻發現她在輕輕顫抖著。


    從小在江南水鄉滋潤長大的小姑娘,皮膚水嫩白皙,他手中的這條小腿又細又滑,白中透著一抹粉嫩,之前不曾在意的手下的觸感,此時變得分外清晰了起來。


    他抬頭,看見小姑娘把頭低得快埋到了胸前,隻漏出一雙白裏透紅的耳朵,和耳垂上小小的耳洞。


    這個場景似曾相識,隻是她到底是沒去拿那對寶石打一副耳環。


    兩年時間,她也漸漸長大了。


    霍錦寧不動聲色斂下眼眸,給她塗完藥膏,自然而然的鬆開了手。


    “好了。”


    阿繡不禁鬆了一口氣,可心底卻也有些失落,肌膚上他曾接觸的地方還在隱隱發燙,依依不舍。


    她聽霍錦寧語氣平淡對她道:


    “天氣涼了,記得多穿衣服,不要光著腿穿裙子。”


    “嗯。”


    她心不在焉的應著,低頭坐在茶幾上一動不動。


    霍錦寧見她無意識的晃蕩著白皙的小腿,有些刺目,忍不住移開視線,開口道:


    “阿繡,告訴你一件事情,你不要太傷心。”


    “嗯?”


    阿繡疑惑的抬頭看向他。


    “丁伯一家可能要回鄉下去了。”


    第51章


    丁伯一家要回鄉下去了, 不是短暫的回鄉探親,而是不再回來了。


    這是阿繡回到家中, 看見滿地打包的行李, 這才意識到的問題。


    丁伯還拄著拐杖,原本他還有一個禮拜才會出院的。丁媽走過來握著阿繡的手, 歎息道:


    “姑娘,我們老兩口得回家鄉了,昨天家裏來信, 他大伯走了,留下孤兒寡母,還有我八十高齡的婆婆沒人照顧,少爺心善,準許我們一家人回老家去。”


    “那丁香呢?”


    “丁香今年十八歲了, 原先在老家給她定了一門親事, 是她遠房表哥, 如今也該回去嫁人了。”


    阿繡心裏難過,呐呐說不出話來。


    阿繡與丁伯一家,從不是主仆, 更像是住在一個屋簷下的一家人。她初到上海,是他們陪伴著她度過孤單的日子, 教她適應這個陌生的環境, 丁伯每天接送她上學,丁媽準備可口的飯菜,丁香是她要好的小姐妹, 如今他們要離開了。


    晚上的時候,趁丁媽丁伯都睡熟了,丁香偷偷溜進阿繡的房間,兩個小姑娘躺在床上,躲在被子裏小聲說話。


    丁香眼睛紅紅的,顯然是哭過一場了。


    “阿繡,我好舍不得你。”


    “丁香,我也舍不得你走。”但阿繡心裏更擔心的是另一回事:“你是心甘情願嫁人的嗎?”


    “這當然了。”丁香臉紅紅的說:“我和表哥從小一起長大,表哥人好,對我也好,當初我跟著娘來上海做事,他還怕我見過大世麵就不要他了。”


    “這就好。”阿繡鬆了一口氣,很為丁香高興,“能嫁給自己喜歡的人,就是再幸福不過的事了,希望他成親以後能好好待你。”


    “嗯。”


    丁香和阿繡額頭抵著額頭輕聲說:“我們阿繡是好姑娘,以後也一定能嫁給自己最喜歡的人。”


    嫁給自己最喜歡的人啊。


    “丁香,喜歡一個人,就一定要嫁給他嗎?”


    丁香驚奇道:“當然嘍,我從小就像嫁給表哥做表哥的新娘,他也老早就想娶我過門了呢。”


    阿繡輕聲說:“其實,我覺得喜歡一個人,也不一定要嫁給他呀,能遇見一個值得喜歡,能夠喜歡的人,就算不能長相廝守,隻能靜默相望,已經很幸福了。”


    兩情相悅,門當戶對,何其幸運。人這一生,誰也無法預知自己會遇見誰,喜歡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但並不是每一段感情都能開花結果,那些沒說出來的話,沒挑明的事,也許才是最過美好的。


    丁香疑惑:“可是,如果嫁給了自己不喜歡的人,豈不是很痛苦?”


    “嗯,那就不嫁呀,我總覺得女人這輩子也不是都要結婚生子的。你看,現今倡導男女平權,女人可以上學,可以工作,可以不依靠夫家生活,那麽嫁不嫁人又有什麽關係呢?”


    丁香茫然搖頭:“你說的太深奧了,我聽不懂。”


    “也沒什麽了。”


    阿繡笑了笑,這不過是她自己的一些小心思,倘若放在以前,在笙溪鎮時,她嘴上說著不想嫁人,卻連自己心裏也知道是不可能的,可現在她倒覺得那些人們祖祖輩輩遵循的條條框框,是真的可以被打破的。


    也許,這就是課堂上老師所講,新時代的意義吧。


    “對了,我想起來了,丁香你就要出嫁了,我給你梳頭好不好?”


    丁香疑惑:“梳頭?”


    阿繡跑下床,從五鬥櫃裏找出自己珍藏的梳妝盒,紅漆雕花描金,三層格子,打開妝奩小匣,裏麵各色發簪、發網、發叉琳琅滿目,梳子、篦子長長短短擺了一排。


    “好漂亮啊!”丁香探頭一看,驚喜道。


    阿繡抿嘴一笑,這可是鳳姑外婆留給鳳姑娘親的,鳳姑娘親又留給了鳳姑,現在鳳姑又留給了她。


    “來,坐下。”


    她拉著丁香坐在梳妝台前,拆了她的辮子,輕輕梳捋她的長發。


    “阿繡,原來你還會梳發,我從來都不知道呢。”


    “那當然了,我原來...”阿繡忍不住笑了笑,“我原來啊可是立誌做笙溪鎮最好的梳頭娘姨的!”


    世事難料,誰又能想到後來的一切呢。


    “我幫你梳一個如意髻好不好?”


    丁香眼睛一亮:“就是畫報上那個女明星梳過的嗎?好呀好呀!”


    許久不練,可阿繡居然毫不生疏,拿起梳子穿梭於青絲之間,仿佛這份靈巧已經刻進了骨子裏,隨時可以被全部喚醒。


    “一梳長命百歲,二梳白頭到老,三梳早生貴子。”


    阿繡一邊梳頭,一邊念著新嫁娘的梳妝詞,恍然間想起了當初手把手教她的那個人。


    當初鳳姑義無反顧和木匠李私奔去了廣州,不知現在過得好不好。


    臨走時鳳姑叮囑阿繡不要去找她,其實阿繡知道,鳳姑不是怕阿繡過得不好,而是怕自己過得不好被阿繡見到。


    世事無常,各有各的路,可阿繡總是想得簡單,隻喜花常開,不喜人離散。


    .


    三日後,阿繡在火車站為丁伯一家送行,明明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事到臨頭,阿繡還是沒出息的紅了眼眶。


    火車終於還是開出了站台,阿繡一個人孤零零的走出了車站。


    可是一抬頭,卻看見了熟悉的身影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邊,那樣卓爾不凡,一眼就撞進了她的心裏。


    她下意識的跑了過去,呆呆的問:


    “少爺,您怎麽來了?”


    “怕你哭暈過去,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霍錦寧輕輕一笑,打開車門:“上車吧。”


    車子緩緩開動,阿繡把頭轉向窗外,假裝看風景,可眼淚還是忍不住流下來。


    霍錦寧在車窗的倒影上看著小姑娘無聲的落淚,歎了口氣,伸手攬住她瘦弱的肩膀,稍稍用力,讓她能靠在自己懷裏。


    “人生總是要經曆無數次的分離和相遇,才能不斷向前走。”


    “那我能做什麽呢?”阿繡將頭埋在他的懷裏,悶悶的問。總該要做什麽吧,她不喜歡無能為力的感覺。


    “珍惜相聚,坦然別離,不留遺憾。”


    阿繡默默念著這幾個字,緩緩點頭:“我明白了。”


    霍錦寧用手擦了擦她花貓一樣的小臉,笑道:


    “不哭了,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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