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知道應該怎樣做了。”


    她回頭,看向身邊笑容溫和的男人,


    “我想像王維國先生,像少川先生,像李中堂,還有無數擋在祖國之前的外交家一樣,唇槍舌劍,為國家民族據理力爭,寸土不讓。”


    前朝彎下的脊梁,她要一點點挺起來,前朝失去的尊嚴,她要一分分掙回來。


    “就像你曾在筆記本上寫下的那樣——前人未了之事,吾輩當了。”


    ——第二卷完——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卷至此結束了,接下來將要進入最後收尾的一卷了,結尾卷是全文的高/潮部分,也是我個人最喜歡的一卷,是整個故事的主旨所在,也是前麵鋪陳的所有人和事所有恩怨情仇的最終交代,大家敬請期待!


    第88章


    民國二十一年, 舊曆七月初七,乞巧節。


    清晨, 一艘從大西洋彼岸北美洲駛來的郵輪, 緩緩停靠在港口。碼頭人來人往,摩肩接踵, 除了下船的與接站的,還有一大群等候已久的記者。


    他們拿著紙筆,舉著相機, 踮起腳尖,翹首以待。


    不知是哪個眼尖的,第一個在人山人海裏瞧見了來人,叫道:


    “雲老板在那裏!”


    一句話如同炸了馬蜂窩,這群記者蜂擁而上, 把剛剛從郵輪上走下來的梁瑾圍得裏三層外三層。


    閃光燈亮起不停, 快門聲不絕於耳, 眾人爭先恐後,七嘴八舌的提問:


    “雲老板,這次您赴美巡演, 贏得滿堂喝彩,有何感想?”


    “聽說你這次赴美曆經九個月, 卻為此足足準備了五年之久, 請問其中遇見了那些困難?是否是資方麵短缺?”


    “雲先生,您這次赴美演出的曲目,為應和西方審美, 也做出了一些改動,那您如何看待國內盛行的舊戲新編?”


    “雲老板,有傳言道婁小舟先生即將嫁入陸家為妾,戲迷們所盼望的‘旦生雙絕,珠聯璧合’是否真的無法實現?還有您是否如傳言中所說,與蕭二小姐私交甚密?”


    本來神色溫和的梁瑾聽見最後一個問題,長眉微顰,看向提問那人,語氣淡漠回道:


    “你也說是傳言,空穴來風,不可盡信,我師姐自有她自己的選擇。至於我與蕭二小姐......”


    他微微一笑,不緊不慢道:


    “蕭二小姐,是雲某知己。”


    周光偉本就肥胖的身軀,在這炎炎夏日被擠出了一身大汗,眼看這問題提的是越來越離譜,連忙護著梁瑾,衝眾人喊道:


    “各位記者朋友們!雲老板剛下船,舟車勞頓,很需要休息。有什麽問題等到明天過後,我們會一一回複大家。請各位行行方便,讓一讓!”


    將將就要擠開喧嘩的人群,忽而有一記者聲音尖銳道:


    “國內九一八,一二八事變接連爆發,雲老板還有此閑心大張旗鼓出國演出,人說戲子誤國,雲老板以為如何?”


    此言一出,滿場皆寂。


    梁瑾站定片刻,慢慢轉身,看向發聲之處,


    “不知是哪位朋友提的問?”


    那年輕人也毫無怯意,上前一步站了出來,


    “是我,《民生時報》楚荊,請教雲先生。”


    周光偉剛要開口,卻被梁瑾抬手製止。


    柳眉鳳目,俊秀無雙,本是文弱的相貌,然而此時此刻他唇抿得發白,背挺得筆直,親眼見到的人才知曉為何此人台上唱著千嬌百媚的旦角,台下卻被讚一聲鬆風梅骨,淩然傲岸。


    他定定看向那人,不卑不亢道: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雲某雖是一介戲子,讀書不多,卻也心係家國。今日赴美演出,不為我碧雲天聲名遠揚,而是為了讓中國的戲曲能在洋人麵前爭口氣。術業專攻,各司其職,雲某已盡己所能。若道戲子誤國,那麽敢問他人何在?”


    一行人終於擠出碼頭圍堵的人群,坐上了等候已久的汽車。


    坐在副駕駛的周光偉擦著一腦門的汗,回頭跟梁瑾無奈道:


    “你跟他們置什麽氣?這些年咱們遇見的這些亂七八糟攻擊謾罵的還少嗎?”


    “可我就是氣不過。”


    逢人提起戲子便是上不得台麵的下三濫,他卻不能失了風度,丟了氣節,他偏要讓人人都不敢再看低。


    “嗨,那幫子記者唯恐天下不亂,什麽誤國呀,愛國呀,有能耐他上前線去呀,感情拿槍拚命的不是他,全靠一支筆瞎寫。”


    周光偉想起什麽又笑道:“你看看,大好的心情全叫他們毀了,你別往心裏去,先回去休息休息,晚上華懋飯店還有場接風宴呢。”


    “我不想去。”


    他向來不喜歡這種場合,況且他而今最想見的人不在上海,他並不想和那些無幹係的人虛與委蛇。


    周光偉知道他心中所想,耐著性子勸道:“今日來了不少熟朋舊友,個個有頭有臉,此番巡演都出了不少力,專門為了慶祝你凱旋而歸,推了不好。”


    梁瑾興致缺缺:“你安排吧。”


    一行人本是直奔小雅軒的,可眼見路越走越不對。


    前後不知何時跟上了兩輛陌生的汽車,把梁瑾他們坐的這輛車夾在中間,三車並排而行,將他們本來身後跟著的仆人行李都甩的無影無蹤。


    周光偉心中升起不詳的預感,質問道:“你這是要走哪裏去?這不是回去的路。”


    開車的司機是生麵孔,周光偉初時還不覺有異,這時發現不對勁來,可惜為時已晚。


    司機掏出手/槍抵住周光偉的腦袋,冷聲道:


    “雲老板不必害怕,我家爺想請您到舍下小聚,隻要您乖乖配合,我們是不會動粗的。”


    梁瑾眼見周光偉擦幹熱汗的腦門又流下冷汗,鎮定道:


    “我和你們去,放下槍吧,不要傷人,我想把事情鬧大對我們都不是好事。”


    .


    周光偉被司機半途趕下去,隻留梁瑾一個人被帶到了一處綠植掩映的別苑。


    來這一路,梁瑾心裏已大概有數,若是求財,不會這麽大陣仗,若是尋仇,不會這麽客氣。


    而對方的身份,在走進這座私人花園時,已有分曉。


    土山環河,林木蒼鬱,頗具山野之趣,北側築別墅一幢,式樣構造如同美國海灘避暑房屋,偌大個上海灘沒幾個不認識這座精巧別致的陸家花園。


    進了花廳,果見陸嵩橋正襟危坐,低頭飲茶,聽見下人稟報,施施然抬起頭來,看向來人:


    “我手下兄弟都是粗人,沒個規矩,冒昧把雲老板請來寒舍,真是失禮了。”


    這位跺跺腳上海灘也要抖三抖的陸爺,早被坊間傳成了三頭六臂青麵獠牙的怪物,實則他相貌堂堂,氣度儼然,乍一看斷然不似江湖幫派中的人物,反而還透著幾分斯文正氣。


    梁瑾微微頷首:“陸爺。”


    陸嵩橋神色寡淡,不顯山不漏水,隻抬手道:


    “一路舟車勞頓,雲老板請坐——”


    梁瑾落座,下人看茶,他坦然啜飲。


    陸嵩橋微微一笑,漫不經心的擺弄著手裏的一方千眼菩提,意味深長道:


    “雲老板果然鬆風梅骨,膽色過人。”


    “陸爺過獎了,雲某不過一介戲子,可唱了十幾二十年,仍是愚鈍,有些看不清今日唱的是哪一出了。”梁瑾神色不冷不淡道:“不知道雲某何處得罪了陸爺,還請陸爺明示。”


    他不過剛從船上下來,便是碼頭埋伏,三車押送,又動槍又動人,光天化日之下,這麽大排場,可謂煞費苦心。


    說起來他與這位陸爺遠日無怨,近日無仇,甚至唱過好幾次陸家的堂會,何以將他綁來此地?


    “好,明人不說暗話,我也就直說了。”陸嵩橋點頭,“我有位兄弟,早年對我有恩,今日該我還他人情。他這人極好臉麵,不要金銀美女,隻想揚名立萬。可這揚名立萬又豈是一夜能成,唯有借東風。”


    “何為東風?”


    “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


    陸嵩橋似笑非笑,“陸某人還忘了恭喜雲老板美國巡演名利雙收啊,如今上海灘放眼望去,聲名鼎盛之人非雲老板莫屬。而此時此刻若是雲老板有個三長兩短,不知要牽動多少人心?”


    梁瑾臉色難看:“陸爺想如何?”


    “不必擔心,陸某人不會傷害雲老板,隻不過委屈雲老板在寒舍小住幾日。明日滬上各版頭條就是赴美回國,為國爭光的雲老板遭人綁架。警察局懸賞通緝,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有人毛遂自薦來破案。三日之後雲老板安全到家,全城放炮慶祝,歡聲雷動,我那兄弟也可成為解救碧雲天的大英雄,大神探。不知雲老板意下如何?”


    梁瑾垂眸輕笑:“好戲,真是一出好戲。”


    “好戲自然要名角來唱。”


    陸嵩橋用茶蓋輕撥茶水,慢條斯理道:“雲老板也不希望假戲真做吧?”


    陸嵩橋走後,梁瑾被帶到一處廂房,備下了美酒佳肴,倒也沒怠慢,但梁瑾深感莫名其妙,哪有心思吃飯。


    且不說陸嵩橋那個極好麵子的兄弟雲雲是真是假,即便是真,何必如此大費周章?他手下兄弟眾多,暗中派人下手必定做的神不知鬼不覺,何必和他當麵鑼對麵鼓的挑明?


    如此這般,不像是還人情,倒像是下馬威。


    他突然想起早上在碼頭時,七嘴八舌的采訪中,有個記者隨口問的一句話:


    婁小舟即將嫁入陸家為妾。


    以往對於這樣的無稽之談,他向來不予理會,婁小舟立過誓,此生寧為窮人/妻,不為富人妾。


    然而陸嵩橋對婁小舟甚為鍾意卻不是假,自婁小舟複出以後,隻要是在滬上演出,他場場必捧。但他家中已有原配妻子並幾房姨太太,婁小舟是不可能委身進門的。


    這些年他與師姐各自獨挑大梁,已很少登台對唱了,他赴美之前曾和婁小舟研究過改戲之事,聽她言語間流露過想再次歸隱的念頭。


    難道陸嵩橋今日之舉,與此事有關?


    梁瑾靜坐桌邊,看著門外隱約站著的幾個看著他的下人,頗有些泄氣。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陸嵩橋是上海灘隻手遮天的人物,周光偉是被故意放回去報信的,總要有人把綁架一事通知警署報社才對。


    本已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打算挨過這三天。不想晌午剛過,屋外突然傳來一陣喧鬧之聲。


    喧嘩聲越來越大,直衝梁瑾所在的方向而來,他起身想要去看個究竟,麵前的房門突然被人一腳踹開——


    門外逆光站著個修長挺拔的身影,黃綠色的德式軍裝一絲不苟,黑色軍靴襯得人腰細腿長,領章沒有軍銜卻絲毫不影響氣勢。


    戴著雪白手套的右手扶了扶頭上的軍帽,露出一張清秀英俊的麵孔,她似笑非笑對梁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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