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玉瞪大雙眼,一瞬間忘了呼吸。


    “你說……什麽?”她連說話都變得有些艱難。


    眼淚毫無預兆地砸下來,一顆顆滴在了周雙雙的手背上。


    她聽不明白什麽護心花,卻從塗玉的反應中,依稀察覺到這並不是一件好事。


    心頭的恐懼擴大,她望著顧景清,“爸爸,那是什麽意思?”


    顧景清看著周雙雙和塗玉,沉默了半晌,然後他走過來,語氣堅定,“你們放心,我一定會找到解決的辦法。”


    顧奚亭又一次回到了雪山之巔的神殿裏。


    顧景清耗盡心力,保住了他的性命,隻是人間的煙火,再喚不醒這位青丘的少君。


    護心花枯萎在他的胸口,護住他仙元的那一抹神秘力量消失了,而他還來不及再看這個世界一眼,就再一次陷入了無邊的黑暗裏。


    仿佛人間十八年,猶如大夢一場,至此已成空。


    就好像這個少年,從不曾來過這裏,也不曾走過這一遭似的。


    那日荒山血戰,洛桑的邪魔組織四散奔潰,最終都被天極山的人抓住,就地處決。


    洛桑已死,塵埃落定。


    從此無數魔修心中都會記得,青丘少君顧奚亭的姓名。


    一如曾經霞蔭山陽辛神君的那把霜月勾一般,顧奚亭的霜塵劍也成了令邪魔畏懼的存在。


    霜月霜塵,一脈同根。


    而他們的主人,也是同樣的淩霜傲骨。


    神殿很冷,塗玉和顧景清並不同意周雙雙來這裏,但他們要帶顧奚亭離開那天,小姑娘卻一直緊緊地攥著顧奚亭的手,憋紅了眼眶,始終不願意鬆開。


    塗玉和顧景清一見她這樣,就不忍心了。


    於是周雙雙還是來了。


    裹著厚厚的棉襖,又戴著顧景清送給她的那隻暖玉蟬,周雙雙仍然感受不到一點兒溫暖。


    她一直忍著不吭聲,直到塗玉去抓她冰涼的手。


    塗玉在她身上施了法術,周雙雙才感覺到身體漸漸回暖。


    顧奚亭沒有絲毫要醒來的跡象,這令周雙雙一天比一天更恐慌,她經常會在晚上的時候背著塗玉和顧景清哭。


    她真的好害怕啊。


    如果他永遠都不醒過來,那要怎麽辦?


    有時候午夜夢回,她想起他的一個神情,一句話,一聲冷笑,又忍不住埋在被子裏掉眼淚。


    就好像她還那麽小的時候,眼睜睜地看著父母被推進手術室裏,她孤零零的一個人等在手術室外,看著手術室的燈直到滅掉。


    後來好幾個醫生護士走出來,其中一個醫生叔叔蹲在她的麵前,摸了摸她的腦袋,說,“小朋友,對不起,叔叔沒能救回你的爸爸媽媽……”


    死亡是什麽?她一開始不明白,後來才懂。


    那個時候的無助與絕望,沒有人能夠感同身受。


    二叔死的時候,她也是那樣。


    而現在,她每天都會把手指伸到他的鼻間,直到確認他仍有呼吸,她才會鬆下一口氣,然後又忍不住掉眼淚。


    她什麽也做不了,什麽也幫不了他。


    這一夜她迷迷糊糊地睡著,半夜裏卻被模糊混亂的噩夢驚醒。


    赤著腳走到殿門外,她遙遙一望,一片雪色之間,天邊灑下月亮的銀輝,一片空曠無垠。


    直到她隔著疏淡的煙霧,聽見長階下塗玉和顧景清的談話。


    塗玉似乎是在哭,“我到底是做了什麽孽?你說?我這一生到底做錯什麽了?為什麽我的兒子就該承受這些?”


    “阿玉……”顧景清歎了一口氣,“你不要著急,我會找到解決的辦法的。”


    塗玉似乎變得很激動,她一邊哭一邊說,“還有什麽辦法?顧景清,護心花種世間僅此一顆,阿亭十八年前會醒來,全因他胸口的護心花,如今護心花枯萎,我們還能有什麽辦法?”


    她的聲音悲戚哀慟,“如今這樣的局麵,我們就是連雙雙……連雙雙也護不住了!”


    “沒有阿亭,沒有護心花,雙雙她活不過二十二歲……”


    那一瞬間,周雙雙腦袋裏一陣轟鳴。


    她的腦海裏不斷回蕩著塗玉的那句話。


    “沒有阿亭,沒有護心花,雙雙她活不過二十二歲……”


    周雙雙本能地想起這一段時間,她每天都不曾落下的藥丸。


    她之前也問過塗玉和顧奚亭,她明明都已經好了,為什麽還要吃藥?


    他們總是不答她。


    但現在,她似乎知道了一些。


    或許……她根本就沒有痊愈。


    長階之下,風雪漸盛,周雙雙站在殿門前停駐了許久,才挪動雙腳,輕輕地離開。


    不知不覺,她赤著腳踩著厚厚的積雪,來到了主殿。


    踏進殿裏,腳上沾染的冰雪融化成雪水,沾濕了地麵。


    周雙雙走到冰床前,看著那個沉睡著的少年好久好久。


    她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他冰涼的臉頰,凝望著他。


    然後她爬上冰床,躺在了他的身側。


    望著他的側臉時,她想起剛剛塗玉口中所說的護心花。


    目光頓時落在他的胸口處。


    他們說,在他的胸口,有一朵護心花。


    他沉睡三百年,在護心花盛開的那一日,才蘇醒過來。


    而現在,他們說他的護心花,枯萎了。


    這意味著什麽呢?


    是否意味著……他從此以後,再也醒不過來了?


    周雙雙抱緊了他的腰身,腦袋埋在他的懷裏,閉上眼睛時,眼淚一顆顆掉了下來。


    她的手撫上他的胸口,抬頭看他的時候,那雙杏眼裏淚光閃爍,卻神情堅定。


    如果他真的再也醒不過來。


    如果她的這一生,真如塗玉所言,那樣短暫。


    那麽這生死之隔,好像也並沒有那麽可怕。


    不過是你活著沉睡,而我死後歸寧。


    對嗎?


    第69章 真的是他 ...


    周雙雙離開神殿時, 她把自己的那隻小銀鈴係在了顧奚亭的胸前。


    那天走下長階, 迎著風雪,她在心裏數著自己剩下的時間。


    四年。


    她隻剩四年。


    縱然塗玉再傷心, 她也還是勸著周雙雙回到潯城, 不要待在神殿。


    一是因為神殿處於極寒之地,她是一個凡人,是承受不來這樣的寒冷的,二是怕她待在這裏整日對著昏睡不醒的顧奚亭,難免會神傷。


    回去潯城的那天, 顧景清摸了摸她的腦袋, 這位向來溫雅沉穩的青丘神君微紅著眼眶, 對她說,“雙雙, 你還有自己的人生要過。”


    她的世界不該隻有一個顧奚亭。


    這是顧景清原本想對她說的, 然而看著她那雙眼睛,他卻又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最終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化作一道流光, 躍入雲霄之間。


    護心花枯萎, 顧奚亭陷入沉睡,而他這一睡,便不知醒來是何期了。


    顧景清這輩子最痛苦的事情, 就是他沒有辦法護住自己的兒子。


    為此,他曾踏遍山川,遍尋八荒, 卻始終未能找到行之有效的解決之法。


    唯有那朵意外化成的護心花,才算真正喚醒了顧奚亭。


    可現在,護心花枯萎,他卻再也找不到另一朵護心花了。


    而周雙雙……如果顧奚亭不醒來,那麽周雙雙的性命也岌岌可危。


    難道這兩個孩子,他都留不住了嗎?


    兩年的時間,塗玉不再像以前那麽沒心沒肺地哈哈大笑,偶爾夜裏周雙雙路過她房門前時,還能聽見她低低的啜泣聲。


    而周雙雙的身體在這兩年間,也越來越虛弱,形容消瘦。


    就算每天都吃著丸藥,藥效也漸漸沒有什麽作用了。


    她在酈城上了兩年大學,是她之前報考錄取的那一所。


    塗玉在酈城買了一套房子,帶著舜花住了過去,方便照顧周雙雙。


    但是大多的時間,都是舜花陪著周雙雙,因為塗玉總會時不時的去神殿那邊看看情況。


    這兩年裏,周雙雙從沒有一刻不想念顧奚亭。


    他並不知道,在她的手機裏保留著一張他的照片,那是當初在潯城市中心的那家圖書館裏,她偷偷拍的。


    她把照片設置成了屏保,每每看著,就會忍不住鼻子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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