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她早年在北京工作,那些個老北京就一口京片子,帶著個兒化音喊“程兒”,聽著還挺順口,所以後來認識的也都這麽喊開了。


    在她印象裏,總是連名帶姓喊自己的,也就方不讓一個。


    她聽出這聲音是誰來,便轉過了身。


    在轉身的刹那——


    “嘩啦!”


    迎麵就是一遝印滿了鉛字的紙張大雪似的朝她飛灑!


    都是剛才庭審時候的資料。


    伍琴扔得很用力。


    入冬後的風不小,眨眼便將這無數的紙張吹散了,有那麽零星的幾張撞到了程白的身上。


    她站著沒動,看向伍琴。


    白紙黑字在視野裏飛動,很快落到人腳邊上,台階上,甚至是一旁的走廊裏。


    “敢情那天吃飯時候你說的那個倒黴朋友就是我啊。”


    伍琴站在她麵前,嘲弄地勾了勾唇,聲音裏是滿滿的諷刺。


    “你這朋友做得也真是夠義氣!”


    那天說了那麽多的話,伍琴注意到的隻有“倒黴朋友”嗎?她說的明明是,這個朋友是她很在意的、不想傷害的朋友。


    有時,心決定所見。


    程白覺得,伍琴是真的變了很多。


    工作最重要,賺錢第一位。


    朋友應該接受這件事。


    如果她不能接受,說明這個人根本不配當你朋友。


    這些話都是伍琴說的。


    她記得。


    但不知道伍琴還記不記得。


    程白想了想,隻平靜地道:“你現在的樣子,不像是我認識的那個伍琴了。”


    伍琴盯著她冷笑:“所以你覺得是我變了?”


    “至少,我認識的伍琴,不會連合理懷疑都不排除,就草率地判斷一位老人撒謊騙保;不會在毫無證據甚至連傳聞都沒聽到的情況下,臆斷公司新來的女孩子靠睡上位;更不至於把官司的輸贏當做籌碼,把法庭當成算計的名利場。”


    邊斜眼睛很毒,程白這麽多年跟各種人打交道,也從來不差。


    人見多了,就越看越透。


    “也許你沒變,隻是我以前沒注意。”


    可能真的跟邊斜、高書朋一樣吧?直到某一個瞬間,發生了點什麽事,你才會突然發現,原來大家不是一路人。


    不見得有對錯,但必定不同道。


    程白注視著她,腦海中回閃出來的是當初那些在法學院的日子,隻慢慢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麽學法,但我學法不是為了欺負普通人。”


    伍琴依舊冷笑,沒有回應。


    程白也不再看她是什麽神情,轉過身,便直接順著台階一級一級走下去。


    邊斜就站在下方。


    他方才幾乎目睹了全過程,在看到那紙頁飛了滿天的時候,差點就衝上去。


    此刻看程白走過來,他猶豫了一下:“程律你……”


    程白打斷了他的話:“會開車嗎?”


    邊斜一怔:“會倒是會,可……”


    程白直接把車鑰匙遞過去:“一會兒你開車吧。”


    邊斜頓時有些茫然,不知道程白是什麽意思。


    他開口想說點什麽。


    但這時眸光一垂,才發現程白握著車鑰匙的那隻手,竟有些輕微的顫抖。


    然而她注視著自己,目光平靜,一張臉上半點情緒都看不出來。


    已到喉嚨口的“駕照過期”,不知怎麽,一下就咽了回去。


    邊斜覺得自己開始作死。


    從程白手裏接過車鑰匙,他麵不改色心不跳,一副“我就是老司機”的模樣,道:“沒問題。我們去哪兒?”


    第22章 三陪作家


    程白的車是一輛銀灰藍的保時捷, 也不特別貴,二百多萬,但是今年剛出的款。邊斜上回跟她去見公司股東的時候, 搭的就是她的車,那時候就想過,程白這車應該是從北京回上海之後新買的。


    他接過車鑰匙後, 程白就說一會兒先送老曾。


    所以他問了停車場的位置, 先去開車。


    費靖這會兒已經被其他幾個律所的大par拉著去吃晚飯了,程白則看見了在不遠處給醫院打電話的曾念平。


    在半個小時前, 手術已經結束了。


    據醫院那邊說, 暫時算成功, 不過還需要住院觀察一段時間, 畢竟是緊急做的手術, 未必不會出現什麽意外情況。


    曾念平幾乎是喜極而泣, 拿著他破舊的老人機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周遭路過的人都不由多看他一眼。


    程白在不遠處站著, 並沒打擾。


    肖月過來把她手裏的案卷資料都接了過去,還要回一趟律所, 不跟他們同路, 所以笑容甜甜地先跟程白告別,自己乘車先走。


    過了一會兒, 邊斜把車開了過來。


    速度不快。


    但程白也沒注意,隻讓曾念平先上了車,坐在後座, 自己則開了副駕的車門,坐在邊斜旁邊。


    邊斜心裏狂擦冷汗,坐在方向盤前麵,簡直覺得自己脖子不是脖子,腦袋不是腦袋,有種莫名的僵硬。


    想了想了,他問了一句:“你要不坐後麵?”


    程白微微閉了閉眼,道:“不用。”


    “……”


    邊斜頓時不能說什麽了。


    他是真看出程白現在狀態不是很好,猜測多半是因為庭上那個安和財險的法總。


    應該是熟人吧?


    但出庭後好像就鬧崩了。


    車,邊斜是會開的。


    隻不過開得不多,加上車上不止有自己,所以格外小心。


    程白搭著眼簾,路上還跟曾念平說上一兩句話。


    如果邊斜不是先前親眼目睹了那一幕,聽到程白說出那一番話,又注意到她先前手指微顫的細節,隻怕也不會覺得此刻的程白和往日的程白有任何差別。


    然而一旦知道,再聽她無比正常地說話,感覺就完全不同了。


    程白就像是一個謎。


    一無所知的時候,真不覺得有什麽;可若偶然窺知了某一點蛛絲馬跡,反而讓人忍不住想要去探得更深。


    邊斜一路沒插話,心裏想法亂轉。


    醫院距離法院有一段路。


    車從黃昏穿行到了夜晚,冬日的白晝已經變得很短,不過半個小時,天就已經黑了下來。


    到醫院,曾念平就下了車。


    因為這些日來總是以淚洗麵,他一雙眼都變得更渾濁了,滿麵都是歲月風霜雕琢的皺紋,一身寒酸的穿著披著城市繁華的燈火,反倒越顯得格格不入,佝僂傴僂。


    程白也下了車,陪他到了醫院門口。


    邊斜在車裏等著,隻看見曾念平說了什麽,深深地向程白彎下腰鞠了一躬,才走進醫院。


    這個時候,醫院門口的人來來往往還不少。


    有的人穿得更光鮮,有的人卻平平無奇。


    曾念平走進去後,那總是不大能直得起腰的背影,很快就跟其他人混在了一起,找尋不到了。


    程白這時候才走回來。


    她重新拉開門的瞬間,有冷風灌了進來,但很快又隨著車門關上被阻斷在外。


    外麵燈火輝煌,街道上車水馬龍。


    但車裏卻一片安靜。


    這麽襯著,倒有一種奇怪的冷清。


    邊斜還握著方向盤,望著醫院門口的方向,一下想起了自己在病房裏撿到的那張小票,又想起褚賢文說曾青的手術費已經交齊的事情,就思量了起來:“明明是等著打完官司保險公司賠錢,可現在手術費忽然就湊齊了。程律,你說曾大爺這錢哪兒來的?”


    程白靠在車座裏,閉著眼睛,道:“沒問,也跟我沒關係。手術做了,成功了就好。”


    是嗎?


    邊斜不由打量著她,沒看出什麽端倪來。


    可再轉念一想曾念平遇到的事,又覺得複雜。


    世上像曾念平這樣的才是大多數。


    也許辛辛苦苦大半輩子,也沒存下多少錢來,在城市的邊緣生存著,沒有任何抵抗風險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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