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白短短跟他對話這麽兩句,再一次輕易感覺出了這年輕人身上的銳氣。


    昨天的疑問,又浮了出來。


    這時候辦公室裏隻有他們兩個人,她便望著對方,琢磨了一下,道:“數罪並罰那條漏洞,你怎麽發現的?”


    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當年這件事鬧得很大,但傳播範圍卻不廣,甚至隻有一些法學界的大咖真正知道內情。


    新聞媒體根本都沒有報道。


    流傳在外的消息隻有她被司法部等部門調查,但根本沒有給出調查的原因,所以外界才會自然而然地黑她為人渣打官司,懷疑她是要用什麽肮髒手段給嫌疑人脫罪。


    唐駁是個明顯的局外人。


    但他偏偏知道了。


    如果對刑法鑽研很深,認真去想過,發現這條漏洞沒什麽好說的;但能將3·28殺鄰案與這條漏洞聯係起來,實在鳳毛麟角。


    唐駁不假思索地回答:“倒推。這件事一出,網上有的新聞報道我基本都看到過了,曾觀察到一個很奇怪的現象。那就是曾有媒體報道過案犯入獄之後再次傷人,但很快它們都被屏蔽了。外界都說是程律花錢刪帖,壓下負麵新聞。可我研究過程律的案子,知道程律不會做這種事。那麽,隻剩下一種可能,那就是上麵出於某一種原因,要把這件案子壓下來。”


    說到這裏時,他停了停。


    但程白並沒有給什麽明確的反應。


    於是他冷靜地繼續道:“一般有關部門如果采取這樣的手段,都是麵臨了比較嚴峻的問題。我大膽地猜測了一下,又查了律法計算,才敢真正確定。”


    這一下,程白看他的目光才多了幾分讚賞:“觀察這麽仔細還這麽敢想的人不多了,你很聰明。”


    唐駁抬眸看著她,眼底流露出幾分猶豫。


    她看出對方有話想說:“想問我什麽?”


    唐駁道:“程律被調查,應該是有關部門懷疑您有教唆案犯利用這個漏洞的嫌疑,但最終您安然無恙,也恢複了律師執業資格。這證明,從頭到尾程律都是清白的,可網上那麽多無理由的惡意揣度,甚至是人身攻擊。您事後竟然沒有一一提告,讓我至今耿耿於懷。”


    程白一下就笑出來:“告他們什麽?”


    唐駁道:“名譽侵權,誹謗。”


    程白眉梢一挑:“然後呢?”


    唐駁愣住。


    程白的目光往那落地窗外轉去,看見了外麵冬日灰沉沉的天空,淡淡道:“當所有人都以為你不是個好人的時候,再多的澄清都是狡辯,告名譽侵權一個一個準,太容易。就算贏了,其他人也未必覺得人家說錯了。在那個程度,於事無補。這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通過法律手段來解決的。”


    而且那時候……


    她其實並沒有心情去理會這些。


    唐駁這時候才想起,那段時間對程白來說,最沉重的打擊可能不是輿論的種種重壓,而是乘方突然的注銷……


    程白道:“這件事我都不在意了,你卻好像比我還在意,為什麽?”


    唐駁考慮片刻:“至少該給那些人一點教訓。”


    程白搖頭:“有更真的話嗎?”


    唐駁又考慮片刻:“這世間還有公理。”


    程白依舊搖頭:“不夠真。”


    唐駁定定看了她有三秒,終於道:“名譽侵權的起訴期限是2年,現在才過去1年多,我們可以告一個大的。人夠多的話,就算是名譽侵權這種小案子也會有不低的賠償。我缺錢,您缺時間。來到天誌發家致富第一單,我覺得可以從程律開始。”


    居然有人想做她的生意幫她打官司……


    程白終於又笑了出來,用一種全新的眼神打量著唐駁。


    “你真的很敢想。”


    第87章 舊訪談


    “程律在找唐駁聊什麽啊?”


    “這誰知道?”


    “小點聲……”


    ……


    書婉婷先出來, 但唐駁還留在程白辦公室裏,似乎還有什麽別的話聊,難免讓外麵辦公區域裏暗中關注這件事的人生出一些曖昧的疑惑。


    有幾個人交頭接耳。


    書婉婷跟肖月辦完一係列入職手續回來, 唐駁都還沒從辦公室裏出來。


    眾人都忍不住去打量她神情。


    書婉婷家境固然很好,但遇到這種情況,誰都會下意識覺得自己是遭受了不公平的待遇, 臉色於是有些難看。


    邊斜將這一幕看在眼底, 可既不參與討論,也沒流露出太感興趣的神情。


    他現在正在翻閱自己郵箱裏的資料。


    一部分是程白經手過的案件, 另一部分是案件之外, 程白所接受的記者采訪和節目訪談。


    後者大多在乘方時期。


    至於乘方前後, 卻是少之又少。


    邊斜的閱讀速度一向很快, 他先沒有去看那部分最枯燥的案卷資料, 而是點開了采訪和訪談的那個文件夾。


    時間從13年年底到18年年初。


    程白公開對媒體發表過的言論, 幾乎都在這裏了。


    在點開16年的一份《京律評論月刊》的訪談錄時, 他點動鼠標翻頁的速度, 忽然就慢了下來,然後徹底停住。


    嚴格來算, 這篇訪談的主角並不是程白。


    而是方讓。


    是他作為乘方律所的創世合夥人在獲得16年十佳青年律師後接受的采訪, 程白作為他的合夥人和朋友也在其中罷了,參與談話的內容也很少。


    但邊斜的目光久久凝在那幾行字上, 無法移開。


    記者:您在頒獎現場發言的時候說,在工作中最感謝的人是程律,據我所知您和程律從13年在國外認識之後便一同創辦了現在的乘方, 合作關係非常穩定。能跟我們講講當初是怎麽認識的嗎?


    方讓:啊,(笑)這沒什麽好講的吧。


    程白:嚴格說起來是因為另一個人認識的。


    記者:另一個人?


    程白:我曾跟他兄長打過官司,他對我有印象。那天開學第一堂課,他就坐我旁邊。好像是第三天才說上話吧?(笑)我記得那借口還挺蹩腳,借什麽來著?


    方讓:借筆。


    程白:對,借筆,做筆記。我其實不認識他,但一聽見他名字,是真的印象很深。我一開始不知道方大律還有個弟弟。然後畢竟在美國,那邊比較亂,他下課還跟我後麵,我誤會他有不軌企圖,好像是動了手吧?後來才知道他是想邀請我一起去聽一場庭審,慢慢才熟悉起來,決定要一起創辦律所。


    記者:就是現在的乘方?


    方讓:對。我和程兒也算是不打不相識?


    程白:嗯,單方麵的。


    記者:業內都說兩位是因為共同理想才走到如今的,乘方的存在在其他律所看來簡直不可思議。有人評價說,貴所其實是在用利潤豐厚的一般訴訟和非訴業務支撐著龐大的公益訴訟和法律援助團隊,而律協和司法部則因此給了乘方一些優厚的待遇。有人覺得這是另一種形式的走後門。二位有什麽想要回應的嗎?


    方讓:清者自清。


    程白:不服氣他們也做啊。如果有更多的人願意加入到這個領域,乘方願意牽線搭橋,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


    記者:采訪時間好像差不多了,但我們的采訪簿上麵還有一個所有人都很好奇的問題。那就是,方律和程律郎才女貌,又都事業有成,合作上親密無間,很多人都以為你們是男女朋友的關係,這一點是真的嗎?


    方讓:不是。


    程白:或者說,現在不是。


    記者:現在?


    方讓:我和程兒是非常好的朋友,不過都還沒怎麽考慮感情方麵的事。但我們聊過,如果大家將來找不到更合適的人,又有這個需要,會直接選擇跟對方結婚。


    程白:(笑)這段還是刪了吧。


    第88章 程白的賀卡


    訪談錄采用的是簡單的對話模式, 除了個別括號裏標注的神情和動作,基本隻記錄下當時雙方的對話。


    可莫名地,邊斜竟能構想出當時的場麵。


    在方讓被選為16年十佳青年律師的時候, 可能是剛從領獎台上下來,跟程白一起坐著,接受采訪。


    小小的白色鼠標停在頁麵的末尾, 邊斜盯這那一片反光的屏幕, 心情莫名就陰鬱了幾分。


    醋壇子一倒扶不起來。


    什麽叫“更合適的人”?


    真是越琢磨越不對味兒!


    “啪”一聲輕響,邊斜身子往後一仰, 靠進椅背裏, 手裏一鬆, 竟是直接把原本攥著的無線鼠標扔在了桌上。


    周圍先前還竊竊私語的眾人一下都回頭看他。


    但他誰也沒看。


    一張臉上看著淡淡的, 好像與往常沒什麽兩樣。


    這位大作家自打來到律所後, 身價雖然高, 可從來沒擺過什麽架子, 也沒給過誰壞臉色, 這會兒看起來好像沒事,可鼠標都扔了, 明擺著是心情不大好啊。


    周圍人瞅著, 聲音下意識就小了。


    就連過了幾分鍾看唐駁從程白辦公室出來了,也都莫名不敢再議論什麽。


    辦公室裏, 程白幾乎是目送唐駁走出去的。


    一個很有野心的律界新人——


    這是她從一開始就為唐駁貼上的標簽。而這個年輕人在這短短的兩次接觸中所表現出來的,也完全對得起她貼的這個標簽。


    在這個圈子裏,有幾個人敢走到程白的麵前對她說, 想要幫她打官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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