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書名時,程白便震了一下。


    所謂“灰度”,是在黑白攝影中用黑色為基準色來表示物體所形成的一個術語。灰度色,指的是純白、純黑和從純白到純黑的一係列過渡色。


    灰度越高,顏色越黑;


    灰度越低,顏色越白。


    它是一個黑與白之間的範疇。


    用在律師行業,可真是太貼切了。


    雖然還未翻開這本書,可僅僅看這兩個字,程白已經能感覺到這一本書的分量,以及邊斜這個故事的野心所在。


    盯了這書名好幾秒,她終於把書翻開。


    開篇竟然是在繁忙的地鐵站。


    一名耄耋之年的老人穿著樸素,向插手站在台階邊、打扮得不修邊幅的男人求助,自稱丟了錢包,想借兩百塊去城中找自己的兒子。


    那男人凝視了老人片刻。


    他看上去似乎有些消沉,摸了錢包,拿出了兩張鈔票,似乎就要遞出去,但垂眸間又把手收了回去,將鈔票放回,錢夾合上。


    一身無言的疲憊。


    漠然轉身離開,匯入擁擠的人流。


    他是沈奕,這本書的主角。


    自己有一家律所的大律師,有自己非常信任的合作夥伴,卻偏偏在如日中天的時候遭受到了沉重的打擊。


    最大的危機並不來自金錢。


    而來自他的內心。


    開篇的場景,多少有些意味深長。


    程白想起了邊斜遇到過的那個“騙局”。


    至於這主角,卻是有些熟悉了。


    程白窩在沙發上,將書攤開放在自己的膝蓋上,翻了沒幾頁便斷定:“我果然沒猜錯,你都去過了倫敦,接觸過了方讓,不可能放著這麽大好的素材不用。”


    邊斜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就靠了個抱枕,盤腿坐在她身邊,笑看著她。


    程白繼續往下看。


    一開始還是饒有興趣,但隨著那書頁越翻越多,有關於主角沈奕的很多信息和過往也被慢慢揭示,先前麵上帶著的輕微的、平緩的笑意,便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消減了下去。


    沈奕不是方讓。


    或者說,不僅僅是方讓。


    方讓的父母是被判入獄的犯罪者,而收養他的養父母則是將他親生父母送進監獄的檢察官。但在《灰度》這個故事裏,沈奕隻是擁有一個破碎的家庭。


    求學時,父母相互背叛;


    而如今,他最信任的當事人獄中傷人,挑釁法律,讓他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他正在人生最困苦的階段,手上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案子,但根據律協和司法局的禁令,他暫時被吊銷了執業資格;


    他有個很好的女朋友,但對這一段感情很認真,但也有很猶豫;


    他終於對她提出了分手。


    女朋友問他:“為什麽?”


    這是第30頁。


    程白細長的手指搭在頁碼上,不再翻動。


    邊斜就在她身旁,抬手將她頰邊垂落的微卷發絲拂到她耳後,若無其事地問:“哪裏寫得不對嗎?”


    程白濃長的眼睫有若烏黑的羽翅般輕顫了一下,沒有回答。


    邊斜便笑著道:“工作室也有人覺得我這個劇情寫得有一點爭議,但我一直覺得,每個人剛生下來的時候都是一張白紙,但最終每個人都成了不相同的畫。究其所以,不過是每個人一路走來的經曆不同。不同的家庭,不同的朋友,不同的老師,不同的職業,甚至讀不同的書,攝入不同的信息。每一種經曆和過往,都是不同色的染料,以不同的方式渲染在畫布上。”


    他抬手將那本書從程白手裏拿了過來。


    唇邊的弧度很淡。


    “沈奕其實是個很複雜的角色。如果說‘灰度’是一個漸變的範疇,那最開始在所有事情發生前的‘他’,是灰度最低的時候,接近於白。但人生麽,很難有一帆風順。總會發生一些事情,剝奪掉人對於某些東西的信任。於沈奕而言,盡管他的理智告訴他,那些事沒有什麽大不了,可依舊會留下陰影。父母婚姻的破裂,剝奪了他對於愛情的信任;曾信任的當事人轉身再犯罪,讓他從此對感性和衝動充滿了警惕。”


    程白轉眸望著他。


    這一刻的他像魔鬼。


    他卻隻是將下巴輕輕擱在她頭頂,放低了聲音敘說:“他是律師,他的職業天生崇尚理性。隨時隨地,都要求他們保有冷靜的思考,理智的判斷。任何一名優秀的律師,都是理性大過感性的人。或者說,在這個世界奔忙越久,就越清楚,所謂‘感性’是一種脆弱且容易被人利用的東西。而理性,雖然看起來冰冷,且相對堅硬,可在善變的世界裏,它卻能帶來少見的穩定、規則。在追求理性者看來,最可怕的事情便是理智的喪失。”


    程白慢慢環住了自己的雙臂。


    像是覺得冷。


    邊斜便伸手抱住了她,將手臂收緊,聲音漂浮在空氣裏,想漂浮的煙氣:“我的主角,往往不容許任何情緒和感性壓過理性,既不信任長久的感情,也不願它改變自己的生活。一切都要在掌控之中,不容許有衝動和盲目。可程白,愛情這件事,本來就是衝動,盲目,甚至瘋狂……”


    天暗了。


    沉悶的夜幕下忽然傳來了一道低低的滾雷聲。


    終於是要下雨了。


    被人拿著一把尖刀破開的感覺,並不好受。


    這一瞬間,她心裏竟生出了一種幾乎讓她難以自控的憤怒。


    程白的目光像是一片夜色覆蓋下的深海,再明亮的月光透過一層一層的海水也難以抵達深處,仿若一座囚籠。


    她扯開唇角:“你早些年不懂的藏拙的時候,朋友一定很少吧?”


    邊斜沉默片刻,坦然道:“是。”


    程白於是笑出聲來。


    可這笑並不是平時的笑,顯得有那麽一點尖銳,甚至帶出了幾分壓抑。


    連著一個月的時間,讓她習慣了每天發來的消息。


    但忽然有一天消息不見了。


    於是她就像是呼吸慣了空氣的鳥,忽然到了水裏;又像是水裏遊慣了的魚,忽然到了岸上。那種不習慣的感覺,開始糾纏著她,讓她清楚地意識到,有某些東西正漸漸地越過某條界線,越過某個程度,浸染著她,侵占著她。


    她定定地道:“你想掌控我。”


    邊斜聲音很輕:“我隻是想讓你意識到,你在乎我。”


    她望他,依舊道:“你想掌控我。”


    邊斜回望她:“如果你一定要用這個詞,那愛情就是一場情感上的相互控製。程白,你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並不是一台冰冷的機器。你開始在乎我、喜歡我,並不該是一件羞恥的的、需要被你抗拒的事。為什麽不坦然承認,我和其他人不一樣,成功入侵了你理性的疆域,動搖了你對於感情的懷疑,讓你心煩意亂?”


    程白又覺得自己像是被逼到牆角的獵物,而眼前這個看起來平和無害的男人,才是向她步步逼近的獵人。


    她想起很久以前。


    打完了曾念平的官司,她帶邊斜去喝粥,離開的時候正是冬夜,天上下了雪,他就站在路燈旁看她開車走。


    她能從後視鏡裏看見他漸遠的身影。


    那是她冷酷的理智,第一次動搖。


    然而在她衝動之下驅車返回時,邊斜已經不在原地。


    於是她重新冷靜了下來。


    理智回籠。


    她告訴自己,他們不合適。


    但僅僅是第二天,他就再一次出現在了她的麵前,再一次闖入她的生活……


    也許,那時候就該警惕。


    厭惡那些不受自己掌控的情緒,它們在她的認知中意味著潛在的危險和不明朗的未來。


    但與其說是一種厭惡,不如說是一種更深層的恐懼。


    程白忽然伸手蓋住了自己的臉,似乎想讓自己重新恢複冷靜:“你把我看太透。”


    落地窗上有雨點砸下來。


    傳進屋內是輕微的聲響。


    邊斜望著燈光下那一道道水痕,一雙眼底眼底晦暗難辨,沒有笑,也沒有怒,隻有一抹極深的情緒紮到更深處,於是便成為一抹錐心的隱痛。


    程白道:“你是一個貪婪而狡猾的人,從不甘心於隻得到一點。”


    邊斜答:“我是。而你在考慮和我分手。”


    第134章 純粹理性


    “哇, 你們看,又有新聞報道了。方par的小孩兒都是媽媽在照顧啊,身為一個女人, 攤上方par這樣的男人真的好慘……”


    “業務一流,人品稀爛的典型了。”


    “女方也太好了吧,這樣都能忍上六年多, 是我我早爆發了。”


    又是周一的上午, 有律師打開了新聞頁麵,開始看新一天的業內八卦新聞, 不留神間又看見一些自媒體寫的方不讓離婚案的最新進展, 沒忍住就開始了吐槽。


    肖月、錢興成等人也坐在一起正在聊天。


    大家對方不讓的態度基本一致:“女方這麽多年不容易, 按這報道來看, 方不讓也太渣了!”


    渣?


    唐駁一大早接了程白的電話, 說正在明天誠那邊和方不讓開會, 但忘記帶一份文件和u盤, 讓他幫忙拿過去一下。


    此刻拿了東西他正好從他們身邊經過。


    但對他們這番見解, 他腳步頓了頓:“我倒覺得不能這麽看。”


    肖月、書婉婷等人都抬起頭來看他。


    唐駁依舊架著那一副黑框眼鏡,一身平靜的沉冷, 隻道:“都這麽久了, 你們有看到過哪篇報道抹黑過女方一個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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