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人生中或許有些溝溝坎坎,似乎的確“失敗”過,可這些溝溝坎坎放在真正的苦難者身上其實不值一提。


    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公平。


    有些人一出生就站在了很高的地方。


    遇到聰明的,更能借著這個站得高的機會看得更遠,所以他們往往會少走很多彎路,很多事情也會想得更清楚。


    向來沒有失去的危機,自然也就有足夠的安全感。


    盡管很令人嫉妒,可邊斜的的確確就屬於以上兩種人。


    但周異不是。


    程白也不是。


    他道:“所以,是不是需要更理智一點?”


    邊斜麵無表情地打量著周異:“你有10,給了10,她也有10,但她隻願意給1。周異,有些事情是沒有辦法理智的。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絕對理性的人。人活在世上,有生存的不能,有死亡的本能,有需求,有欲望,就不可能擺脫感性。最理想的不過是理性一半,感性一半。但總有些時候,東風壓倒西風,西風壓倒東風。無論是哪邊在控製我,我至少都承認自己的本心,不會違背。”


    話並沒有全說完。


    但這言下之意裏卻多少有那麽一點怨懟。


    周異忽然也覺得複雜。


    手機在兜裏震動,但他沒接。


    他還想要說點什麽。


    但邊斜已經將自己手裏的毛巾放下了,背對著他,也沒回頭。胃裏的灼痛依舊讓他有一種痙攣感,以至於那修長的手指都有些發青發白。


    他漠然道:“第三次,魏了了的電話你還是接了吧。”


    周異立在他麵前的身體,忽然緊繃。


    邊斜卻隻平平道:“你對人對事是什麽樣我還是清楚的,不用看都知道。你料理你的事,我……隻是有點失望,有點不甘,而已……”


    打來電話的的確是魏了了。


    但周異可以肯定,從頭到尾這三個電話他都沒讓邊斜看見過屏幕,坐在他身邊,別人頂多能知道是有人打來電話,可邊斜卻能猜到這個電話是誰打來的。


    某種意義上講,會讓人恐懼。


    隻是大多數時候他很克製,看破也不說破。


    周異默然無言。


    邊斜皺著眉咳嗽了好幾聲,似乎還很不舒服,眼底卻透出幾分厭倦來,道:“我不湊熱鬧,回去了。”


    周異道:“藥在你客廳櫃子裏,回去記得吃。”


    邊斜點了點頭:“嗯。”


    隻是一路坐車返回,高樓大廈,車水馬龍,霓虹閃爍,心裏麵卻寂寂一片。


    下了車往裏走,夾道裏亮起三盞燈。


    是當初還不知道程白就住在自己隔壁時,被那“惱人的難伺候的鄰居”投訴著換掉的紅外感應燈。


    再向旁邊別墅一望,他走的時候忘了留燈,黑漆漆一片。


    於是忍不住去想:為什麽偏偏要去喜歡程白,偏偏要這樣甜蜜夾著痛苦澀相互折磨呢?


    夜深人靜。


    程白把車停在外麵,從夾道裏走過來時,隻有那三盞燈照著,一旁的別墅和一旁的房子,都是一片漆黑。


    爬山虎爬了滿牆。


    她埋頭走著,走到牆下時,卻不知為什麽駐足了片刻。


    然後才繼續往前走。


    轉過拐角,那幾盞燈的光便被拋在了身後。


    眼前忽然又一片漆黑。


    夜裏的空氣微冷。


    程白在掏出鑰匙的瞬間,聞到了一股酒氣。


    門前那片黑暗裏,有人伸手抱住了她,讓她跌墜在他的懷抱裏。


    薄薄的襯衫,平直的肩膀。


    是熟悉的氣息。


    胃裏依舊一陣一陣地灼痛,可身體的灼痛,有時候反而讓人清醒,邊斜用被風吹冷的身體抱著她,汲取著她的溫度。


    黑暗靜寂而疲憊。


    他沙啞著嗓音,選擇了退讓:“程白,我們講和吧。你陪我吃飯好不好?”


    第136章 衝動


    “……好。”


    良久的沉默後, 是這樣淡淡的一聲。


    這一個字出口之後,程白緊繃的身體便自然而然地慢慢放鬆了下來,像是有什麽高高懸著的東西轟然墜了地, 於是安了心。


    她看不到邊斜此刻的神情,隻能聽見他的聲音,挨著她的耳廓漫散, 像是冬日溫泉湖麵上飄著的白色水霧:“我不想回去, 我想跟你待在一起。”


    程白也道:“好。”


    邊斜身體是冷的,氣息卻是滾燙的:“不管你想不想在乎我, 我反正很在乎你。”


    程白在黑暗裏垂了眸, 猶豫了一下, 伸手回抱住了他的肩膀:“好。”


    這一刻, 終於分不清是誰的身體冰冷, 是誰的懷抱溫暖。


    靜寂的黑暗像是一層完美的掩護。


    身處於其中的人罕見地獲得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但程白一時分不清, 這到底是來自周遭靜謐的黑暗, 還是來自眼前這個人用力的懷抱。


    她拿鑰匙開了門。


    邊斜跟在她身後, 上了樓。


    屋子裏的燈光昏黃。


    程白給他倒了一杯熱水,問他是不是還好, 他卻坐在那燈下, 捧了那杯熱水,靜靜地望著她, 然後道:“原本那不好,現在好了。”


    “去洗澡吧。”


    程白也說不上這一刻的氛圍像是什麽,也許是被光照得通透的琉璃, 冉根忍不住要小心翼翼一點,生怕將它打碎。


    她為他找了睡袍和浴巾。


    他乖乖進了浴室。


    最後兩個人麵對著麵躺在一張床上,暗暗的燈光從上麵落下來,照了他們半麵,也打出了另一邊麵孔的陰影。


    他湊過來,從她眉尖親吻到唇瓣。


    寬鬆的睡袍剝落,不知道是誰光裸的肩膀先露了出來,也不知道是誰雪膩的肌膚傾瀉三分豔光。初時還能克製地向對方索取,可一旦火焰燃燒上來,理智便漸漸在那極致的溫度下崩毀。


    溫柔地占有,淋漓地交換。


    仿佛借由身體的靠近,能讓兩顆心也彼此靠近。


    末了,她望著他,瞳孔裏是他的瞳孔。


    一滴汗從他削尖的下頜落進她頸窩。


    程白於是覺得有些眩暈,也許是頭頂上的光照落在他身上,讓她有些看不清身上這人的神情,但即便難以分辨,好像也並不慌張。


    來自熟悉的人的溫度,讓她感到安穩。


    程白眨眨眼,夢囈似的地道:“我困了。”


    邊斜便垂著眼眸,湊下來親吻她眼角,道:“那就睡吧,我在呢。”


    過去的這段時間,她讓忙碌占滿了自己的頭腦,把事情一件一件地攬在自己身上,不想給自己留出思考的孔隙。


    可每到夜晚,世界終究會安靜下來。


    那種時候,就是她最難入睡的時候。


    又開始失眠。


    睜著眼到淩晨。


    的確是很累了,於是她向他彎了彎唇,微微側身向他靠了靠,然後閉上了雙眼。


    貼了彩色窗紙的玻璃在燈光的照耀下流光幻彩,邊斜的手指慢慢地撫過她有些淩亂的頭發,先前那些藏在心裏的不甘,忽然都慢慢退潮似的消了下去。


    一種前所未有的安穩。


    因為他知道,她終究也在乎,也舍不得。


    “晚安,程白。”


    一夜好夢。


    夢裏是一個下雨天,弄堂裏的大人們都待在家,坐在窗下看那綿綿的雨水。小孩子們卻都歡聲笑語地跑了出來,打著傘,挽了褲腿,赤著腳掌,在弄堂與弄堂狹窄的走道裏玩鬧奔跑。


    一把把漂亮的傘在雨中旋轉。


    周圍突出的傘尖便把晶瑩的雨水都甩出去,像是一串又一串透明的珠鏈。


    醒來睜開眼的時候,枕頭邊空空蕩蕩,被褥卻有些淩亂。


    程白竟覺得腦袋有些沉。


    她坐起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發現好像有點燙。


    臥室裏安安靜靜。


    隻有牆上老式的掛鍾指針滴滴答答地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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