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嗎?你覺得呢?”左邊光影中的女孩忽然直愣愣向我看來,明顯是在問我。


    “你覺得是薛靖像藍林,還是藍林像薛靖?”


    右邊光影中的女孩也坐到另一個女孩的右邊,兩人此時的衣著表情神態變得一模一樣,眨眼的頻率,眼神的方向,簡直像粘貼複製,但看得我心裏莫名發毛。


    “我是藍林。”右邊的女孩說。


    “我是薛靖。”左邊的女孩說。


    “我是藍林。”右邊的女孩說。


    “我也是藍林。”左邊的女孩說。


    兩人忽然裂出一個詭異的笑,問我道:“你是誰?”


    我是誰?


    我不禁低頭看看自己,卻見黑色蝴蝶蘭長滿了我的皮膚,密密麻麻讓我心中大驚。它們在我的皮膚上蠕動著花瓣,似乎下一秒就要掙脫我的皮膚逃出一般。


    “你是藍林嗎?”右邊的女孩看向左邊的女孩。


    “你是薛靖嗎?”左邊的女孩看向右邊的女孩。


    那兩人身上漸漸長出綠色的東西,盯睛一看竟然是葉子。花苞挑破她們的皮膚,仿佛是從骨頭裏開出,右邊女孩的身上開出藍玫瑰,顏色妖冶,富有生命力。左邊女孩身上開出紅玫瑰,顏色豔麗開得卻沒有那麽耀眼,更像黑暗中默默迤邐的芬芳。


    兩人似乎成了玫瑰的養料,玫瑰花枝纏繞著她們的白骨,花苞吸食著她們的血肉,漸漸的看不出人樣。


    “你覺得你是誰呢?藍林,薛靖,雲泥之別。”身邊忽而出現一人,是一個金發灰眸的女人,她皮膚蒼白,左肩有一朵黑色蝴蝶蘭。


    “你想做金羲自由聯眾國高高在上的大姓,美豔無雙的上校,還是尤諾彌亞政府聯盟無人知曉姓名的預備軍人?”


    兩個名字便是兩個人生。


    “我……我是藍林……還是薛靖?”我呆呆的看著那兩人被玫瑰吞噬,骨血交融在一起,心中沒有絲毫感覺。


    “你想是誰?”


    “我不知道,我以為我是藍林。”


    “是誰告訴你你是藍林的?”女人在我耳邊呢喃著,如同惡魔的低語。


    我一時緘默,大腦如同漿糊,聽不懂她說的話。


    “是你的記憶告訴你你是藍林,但真的是屬於你的記憶嗎?仔細想想,你的記憶還告訴你什麽。”


    告訴我什麽……


    “阿靖……小林……”記憶裏不斷有聲音在呼喚著這兩個名字,都是在呼喚我,為什麽我會有兩個名字?


    藍林,薛靖。


    薛靖,藍林。


    我的記憶告訴我,這兩個名字都屬於我,卻又好像都不屬於我。


    “你是誰?”我木訥的望著她,腦子似乎有點轉轉不過來。


    女人沒有回答,隻露出一個淺淺的笑,一個似乎沒有任何情緒的笑。


    “你現在知道你是誰了嗎?”


    我搖搖頭。


    “沒關係,你會明白的。”女人臉上的笑漸漸淡去,她的身形也慢慢消失。


    ……


    耳邊有輕輕的風聲,夾雜著海浪拍打沙灘的聲音,身體感覺暖暖的,似乎有陽光。


    我感覺自己睡了很久,身體有些遲鈍,連睜開眼睛都做不到。可當我睜開時卻愣住了,入目的不是一片漆黑,也不是其他什麽物體,而是一片白光,似乎有什麽遮擋在了我眼前,白茫茫一片。


    我奇怪的抬手摸摸自己的眼睛,原本失去眼球應該凹陷的眼眶此時有了它應有的幅度。


    我的眼球又回來了,但我卻看不見。


    我神情一愣,左手不可思議的撫上右手,撫摸到了細膩的皮膚,圓潤的指甲,這些本該被奪走的東西。我又愣了好一會,才一頓一頓的動動右手,五根手指,一隻不多,一隻不少。


    我不敢相信的轉動手腕一根一根的活動手指,感受骨骼的活動,感受皮膚的拉扯。


    失而複得的感情讓我一時間有點不知所措,我是該哭還是該笑呢?


    眼淚替我做出了決定,我抬手抹去臉上的淚水,此時才發覺我手上正掛著水。


    我摸著右手,愣了良久才摸索著把手背的針頭拔出,丟到一邊,翻了個身,重新閉上看不見任何東西的眼睛。


    右手將信將疑的摸上左臉,本該崎嶇不平的皮膚觸感卻細膩滑嫩,猶如剛出生的嬰兒般,順著脖頸摩挲到左肩,所有本該有傷痕的地方,此時平平整整,至少摸起來是沒有傷痕的。


    我的腦子裏很亂,有許多莫名其妙的記憶突然出現在我的腦海裏。它們是以“我”的視角出現,清晰的仿佛親身經曆,在那些記憶裏,人們喚我“薛靖”。


    這突如其來的記憶和我原本的記憶混合在一起,我的腦子幾乎成了漿糊,這些多事和人,我幾乎分不清,哪些是屬於我的,哪些是屬於薛靖的。


    再者我又是怎麽活下來了?


    管月砍了我的手,挖了我的眼睛,將我吊死在懸崖邊,就算沒有窒息而死我也應該流血而亡,按道理我是不該活下來的。可如今我不僅活了,身體還恢複正常,這實在太奇怪。


    我第一想到的便是強化劑,可強化劑明明已經停滯一年多了,我的身體一直消瘦,我都以為是強化劑反噬造成,但如今的情形除了強化劑我實在想不到還有其他可能性。


    每一次在不可能的情況下醒來,仿佛與死神豪賭一般,以生命為碼,一次次死裏逃生。十四歲時強行注射大量仿製強化劑讓身體得以短暫的優化,逃離首都時從凰英上跌落,我的身體便開始變得瘦弱,一直到這次被管月殺死,身體的全部機能,除了眼睛外才全部正常。


    強化劑果然是父親留給我的最寶貴的東西。


    但我如今已經沒有心力再鬥了,我最後的意誌已經用在逃離安邪的囚禁上,管月的出現無異於火上澆油,徹底擊垮了我的鬥誌。


    從十六歲開始,從逃離都城開始,我一直在鬥,和歐陽秦鬥,和李馬克鬥,和孟慶鬥,和自己鬥。鬥了這麽多年,歐陽秦依舊做他的議長,李馬克的精英黨依舊蒸蒸日上,孟慶雖死但我依舊未被平反,我所做的一切幾乎是沒有意義的無用功。


    我真的鬥不動了,我想休息了。我明明可以死掉,不用麵對這些事,可為什麽我卻活著?


    我將自己蜷縮起來,緊緊的抱住自己。身體虛弱時我尚且逆流而上,如今身體恢複如常我卻不敢再邁進一步。


    “藍林和薛靖,雲泥之別。”腦海裏有聲音低低的想起。


    我不由一愣,神色慌張了幾分。藍林是個堅韌不拔的人,認準了的事一定要做到,薛靖雖有幾分毅力,但遠遠不及藍林堅毅。而我此時的放棄,是出自藍林,還是薛靖?


    兩個人的記憶在腦中盤旋,但兩個人的記憶都有殘缺,兩個名字都告訴我我是誰。


    我該信誰?


    我究竟是誰?


    我好害怕。


    不知過了幾許,耳邊依舊有海鷗的聲音,隻是夾雜了人的腳步聲,還有液體在塑料瓶裏晃動的聲音。


    房門被輕輕推開,來人卻愣在原地,快步走到床邊目光凝聚在我身上,隨後耳邊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醫生,醫生,病人醒了。”


    “小姐,麻煩你正躺著好嗎?我要給你做個檢查。”


    我像沒聽見醫生的話一般,如同個刺蝟一般蜷縮在床上,抱著頭,不做出一點反應。


    “你們先出去吧,晚點再接你們過來。”


    一個聲音透過壁壘傳入耳中,讓我神情一動,腦海裏關於他的畫麵如水泄洪般湧來。他以畢生的溫柔愛護著薛靖,他抱著我訴說著塵封的思念,最後凝聚在了他離開的背影。


    西蒙坐到床邊,默默良久,我還是蜷縮著,不知道以什麽樣的姿態去麵對他,我犧牲了我們之間的友誼依舊沒有換了我想要的結果,如今他又救了我一次。


    “好久不見。”西蒙低沉的嗓音亦如從前,淡漠的語氣沒有一絲波瀾。


    我眼睛睜了睜,隨即又閉上。


    “見到你的時候,我已經不知道你是阿靖還是藍林了。阿靖已經去世多年,你也是形容枯槁麵目全非。可,躺在急診室裏的你臉色紅潤,身體健全,就算昏迷不醒,我也認得出來是你。”


    西蒙頓了頓,見我沒有反應默默歎了口氣,繼續道:“我知道你現在不想理我,醫生說你的身體沒有問題,但需要檢查你的眼睛,等檢查完了,我們談談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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