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卻又以某種方式活了下來。


    宋柔不知道配型能否成功,臨死前的盛巧也不會知道。


    之於盛巧,這是她人生中最後一場豪賭,華麗冷靜又帶著不管不顧的自以為是。


    宋柔抬頭,看見顧修然站在不遠處。他穿著慣常的白襯衫黑西褲,照例是最上麵兩顆紐扣沒扣。


    他迎著她走過來,接過她手裏的行李箱,溫聲說道:“我來。”


    昨晚,宋柔沒讓顧修然進屋,盡管他用那種可憐兮兮的眼神看著她,說什麽身上濕透了,上去討杯熱水喝。


    這種鬼話。


    念書的時候,姐姐就說顧修然是個壞小子。


    壞小子都是滿肚子壞水的。不能輕易放他進門,不管是家門還是心門。


    她曾開過一次心門,這一開,就九年沒閉上。現在,她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出於自我保護機製,她想在門上加九九八十一道大鐵鎖。


    可偏偏,他又是個會溜門撬鎖的。


    車子很快到了市局,顧修然從車上下來,眼看著又要去副駕門邊幫她開車門了。


    宋柔趕緊推開門:“老娘自己長手了。”她角色轉變很快。


    邵其峰看起來已經在大廳門口等了一會了,他迎上來:“顧教授,可等到您了。”


    “嵐姐,你也在啊,你們一塊來的?”


    宋柔大步走過去,這個還沒上任的副隊長,看起來已經很有正隊長的派頭了:“陳麥文那邊怎麽樣了,還沒消息嗎?”


    邵其峰點頭:“這人不知道怎麽回事,就跟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似的,一點蹤跡都沒有。他最後出現的政法大學後門那邊,我們的人一直在附近搜尋。”


    顧修然邊走邊問道:“陳麥文的生父聯係到了嗎,還有當年的那個小三。”


    邵其峰:“陳軍劍已經被帶到局裏去了,他現在的老婆張蓮在兩個月前回了臨市娘家,目前已經聯係上了,讓她回來配合調查,躲著不肯回來,說陳軍劍有暴力傾向,會把她和她兒子打死的。”


    宋柔想起最初的時候,在政法大學教學樓的電梯裏,顧修然給凶手做的心理畫像,凶手曾遭受過□□,這應該就來自他的父親。


    可就算這樣,他也依然覺得,那樣的生活比他後來在九福巷的生活好。


    邵其峰繼續說道:“也幸虧張蓮跑了,不然早被陳麥文殺了。對了,十二天前,陳麥文去了趟張蓮的老家,估計是沒找到人,又回來了。”


    會議室,趙航遞上自己的手機,調出來一張照片。


    張蓮長得很漂亮,尤其是那雙眼睛,狐狸一樣勾人。


    這個女人是原罪,好看的皮囊,勾人的眼睛,一個第三者。當然,陳軍劍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趙航:“法醫對陳麥文的母親陳璐的驗屍報告出來了。陳璐死於艾滋病並發的惡性腫瘤,死亡時間是十二天前。”


    顧修然:“陳璐的死刺激了陳麥文。他想到了與母親相依為命的這些年,他受盡侮辱和欺侮。他認為這一切都是張蓮那個第三者造成的。如果沒有張蓮,他們不會淪落至此,他想要殺了張蓮,讓自己的人生得以重來。”


    “可他沒能找到張蓮,於是把怨憤轉移到了與張蓮類似的女人身上。”


    趙航問道:“那火鳳凰圖章呢?”


    顧修然:“圖章是別人給他的。”


    邵其峰:“人不是陳麥文殺的?”


    趙航無語地瞟了他一眼,給了他一個你是傻逼嗎的眼神。


    顧修然:“人是陳麥文殺的,但圖章不是他的。他那雙手不是會雕刻的手。”他曾觀察過,陳麥文手上沒有一點繭子。


    趙航想了想問道:“那有沒有可能,陳麥文刻圖章的時候是戴著手套的呢,怕別人懷疑他,所以戴著手套,不讓手上留繭。也可能,他就是那種體質,刻再多木頭都不留繭。”


    顧修然讓物證科的人拿來了一樣物證。


    陳麥文家的玄關櫃子上放著一個快遞盒子,裏麵是一套電動木雕工具。


    顧修然看了宋柔一眼:“宋嵐,上次犯罪心理學的課後作業,你還記得嗎?”


    宋柔想了一下:“記得。‘假如你是一個連環殺手,在殺人之後留下屬於自己的印記,你會留下什麽?以木頭為雕刻材料,下次上課帶回來。’”


    邵其峰忍不住讚歎:“顧教授真是厲害。”撒了好大一張網。


    顧修然看著宋柔:“你的工具買了嗎?”


    宋柔:“買了,我們是好幾個人一塊買的,都是陳麥文這種電動的。”


    顧修然:“為什麽不買手工的木刻刀?”


    宋柔:“手工的刻不動啊,又累手又耗時間,還刻不好。電動的方便,班裏幾乎沒有人買手工的。”


    顧修然:“三位死者身上的圖章全部出自傳統手工刀刻工具。這一點不難證明,請專家木雕專家出具一張證明就可以了。”


    趙航想了想:“可要是陳麥文怕自己身份暴露,故意買了電動的,以此擺脫自己的嫌疑呢?”


    顧修然拿出另外一份物證袋,裏麵是幾把傳統手工刀刻工具:“這份是在陳麥文房間的床頭櫃子裏搜到的。他要真有心買那套電動的木雕工具誤導警方,就絕不會在家裏留下這麽大的把柄給我們查。”


    趙航跟著說道:“所以,這套手工工具,是給陳麥文圖章的人放在他家的,那個人想把自己完全摘幹淨。可ta沒想到,陳麥文竟然在網上下單了一套電動的工具,所以ta摘不幹淨了!”


    顧修然點了下頭,任何犯罪行為都會留下痕跡。可以是天意,可以是人為,也可以是兩者的共同作用。


    趙航仰躺在椅子上,歎道:“老顧,您可真是老奸巨猾。”


    邵其峰:“咱們顧教授這叫運籌帷幄。”


    趙航踢了他小腿一下:“呦,瘋子,你還真知道運籌帷幄這個詞呢。”


    邵其峰抬了抬下巴,驕傲地像一隻大公雞:“那當然。”


    宋柔揉了揉太陽穴,她看起來有點累。


    顧修然起身,拿起宋柔眼前的水杯,在已經涼了的水裏加了點熱水,然後把一杯溫水放在她桌上。


    這個會議本來就是以顧修然為中心,他每一個人動作都引得一屋子的人看著。


    現在眾人又把視線放在了宋柔身上。琢磨著這是怎麽回事,一個犯罪心理學專家怎麽親自給一個普通的女警倒水。


    還是說,這個女警她不是普通的女警。


    宋柔不動聲色地瞪了顧修然一眼。


    後者跟個沒事人似的,還溫聲問她:“燙口嗎?”


    宋柔伸了個懶腰,大大咧咧地說道:“顧教授不愧是大學教授哈,有文化有思想,對咱們廣大勞動婦女就是體貼哈,哈哈哈。”


    旁邊幾個女警:“。……”合著我們幾個不是女的?


    宋柔幹脆閉了嘴。


    顧修然微微低頭,抿唇笑了一下,像一個偷偷吃了糖的小孩。


    趙航敲了敲桌子:“都愣著幹什麽,繼續開會。”


    顧修然點了下頭。


    趙航認真思考道:“陳麥文背後那個人會不會就是昨天晚上接應他的開套。牌車的那個人?還有,那個人到底是誰,他為什麽要幫陳麥文,是否僅僅隻想幫他逃走。如果不是,他們兩個人為什麽會發生同一種變態行為?”


    都憎恨長得漂亮的第三者,都渴望人生重來。


    顧修然沉默了一下,抬頭說道:“你們知道教化殺人吧。”


    十二天前,陳麥文曾經找過顧修然,說自己有話想說,那個時候,他應該是想要自救的。可他還沒來得及說,就先遇上了那個教化者。


    一個從業多年的老警察說道:“這太匪夷所思了,我當了二十多年的警察了,還是第一次遇上這樣的案子。”


    真是教化殺人,就說明陳麥文隻是個工具,他的殺人行為滿足的不光是他自己,更是站在幕後的那個人。


    幕後的人利用完陳麥文之後,為了保全自己,會幹出什麽事來,顧修然沒說。但在場的警察們都知道,陳麥文怕是凶多吉少了。


    他並不是憑空消失了,極有可能已經被人殺死了。


    他的屍體就躺在這個城市的某個角落裏,可能在一個又髒又臭的黑色大垃圾桶裏,可能在一個雜草叢生的廢棄工廠院子裏,也可能沉在某條飄滿綠色水藻的河底。


    顧修然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距離陳麥文最後出現在監控裏到現在,已經過去九個小時了。


    幕後凶手智商極高,懂心理學,ta的人生與陳麥文有部分重合。ta就是陳麥文,陳麥文就是ta。


    ta利用陳麥文殺人,自己躲在幕後,手上不沾一滴血。真正獲得重生的是ta。


    顧修然拿起桌上的透明物證袋,裏麵是一枚火鳳凰圖章,這樣的圖章到底有多少個,是否已經出現過?還會不會再出現?


    誰都不知道。


    陳麥文不一定是第一個或者唯一一個被教化的犧牲者。


    宋柔低頭,緊緊咬著牙齒,但她很快控製住了自己微微顫抖的肩膀。似乎是為了掩飾自己的異常和不安,她重重拍了一下桌子,罵了一聲:“太他媽可惡了。”


    顧修然目光掠過她,沒說話。


    短暫的會議結束之後,顧修然把宋柔帶到了他的辦公室。


    他關上門,轉過身來問道:“你姐姐宋嵐呢?”


    看她緊緊咬著牙不說話,他走近她,聲音溫柔又有力量:“宋柔,你可以相信我。”


    這時,邵其峰在外麵砰砰砰地敲門,一邊大聲喊道:“顧教授,嵐姐。”


    邵其峰推開門進來,氣都沒喘勻乎,匯報道:“城西垃圾場發現陳麥文的屍體。”


    第17章


    發現屍體的是城西垃圾場的一個工作人員。


    這名工作人員是個六十多歲的老人, 平時除了領取微薄的工資,還經常在垃圾場翻撿一些能賣錢的礦泉水瓶子等。


    據他反應, 他看見一個編織袋, 以為是誰家不用的被子什麽的,就拉開看了看,這一看, 差點嚇出心髒病來。


    法醫何夢蕾給屍體做了初步屍檢:“死者男,心髒被利器刺穿導致的死亡,死亡時間大概在七個小時之前,從屍斑上看,死者死後被移動過,這裏不是案發第一現場。”


    趙航戳了下顧修然:“老顧, 你怎麽看?”


    顧修然微微擰了下眉:“幕後凶手很聰明, 沒在屍體身上留下自己的心理痕跡。”


    任何一個學過犯罪心理學的都知道, 凶手的心理訴求最終都會反映在屍體身上。看來凶手也知道。


    趙航喊了聲:“瘋子,附近的監控攝像頭有線索嗎?”


    邵其峰抱著筆記本電腦過來:“最近十個小時內, 所有進出過這個垃圾場的,隻有兩輛垃圾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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