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瞞過這麽多警察,把自己完美地偽裝成他們身邊的一個人,這並不容易。


    宋柔靠在陽台欄杆上,看著顧修然,眼睛裏似有星光在跳動,帶著點他已經很久沒見過了的小俏皮。


    顧修然:“市局每個月月中都會開展一次警員黨員教育活動會議,一開就是半天。以前念書的時候宋嵐就喜歡逃課,更別說是在會議室聽老幹部念經了。她不想去,可又不得不去。於是想起了上學的時候慣用的伎倆。”


    “每次替她開會的都是你吧,宋柔。”


    “對,早在很久以前,我姐入職沒多久的時候,就已經把市局的每塊磚每個人都拍下來告訴我了。”宋柔看著顧修然,“你跟以前一樣,還是那麽聰明,一猜就猜到了。”


    “不是我聰明,是宋嵐那德行,九年了,沒一點長進。”顧修然說道,“下回見著宋嵐,我不許她再這麽欺負你。”


    他看著她:“公主殿下就應該捧在手心裏疼著。”


    他這話說得曖昧,她不知道該怎麽接。


    顧修然低頭:“你腿怎麽回事,上回在政法大學門口,趙航說你是下樓梯不小心摔斷的。我不信。”


    宋柔走進客廳,坐在沙發上,晃了晃自己的腿:“早好了,現在是一雙健康的好腿了。”


    顧修然坐在宋柔身側,兩人中間隔著一個拳頭的距離,他轉頭說道:“為什麽腿會摔斷?”


    宋柔抿著唇,又抬起頭來說道:“這沒什麽好說的。”


    顧修然垂眸,聲音又低又沉:“你故意的。”


    宋柔沒說話,算是默認,頓了一下才說道:“畢竟,我不是真的警察,如果一開始的時候跟著出命案現場,我怕我會忍不住吐出來,會穿幫。”


    “可如果腿斷了,就不用出去了。也不會連累大家的工作。”


    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就算在辦公室,我也有好好工作的。”


    她離他最近的那隻手搭在沙發邊上,微微攥成了一個拳頭。


    顧修然抬了下手,想要握住她的手,被她發覺了,她把手抽了回去。


    他靠在沙發上:“宋柔,你心思細膩縝密又很聰明,其實很多時候,你跟宋嵐一樣適合當一個警察。陳麥文的案子裏,楊桐和盛巧的死與你無關,你不用自責。”


    她沒說出來的話,他還是聽到了。


    他知道她對楊桐和盛巧的愧疚。


    顧修然看了一眼電視櫃上兩姐妹的照片:“包括宋嵐失蹤之後你所做出的應對。這一切你做的都很好。”


    “我不知道宋嵐為什麽不讓你報警,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她一定一定是在保護你。”


    宋柔順著顧修然的目光看過去,宋嵐臉上的笑容明媚得耀眼,像盛夏陽光下迎風招搖的向日葵。


    看著這樣的笑容,像有溫暖的光灑落在身上。


    宋柔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已經七點了。”


    顧修然:“你肚子餓嗎?”


    宋柔點頭:“嗯。”


    顧修然:“我想吃你親手做的菜了。我已經九年沒嚐過那個味道了。宋柔,我想吃,你給我燒。”


    宋柔:“。……”她以為他會說,走,我帶你吃飯去,或者說,來,我給你下碗麵。


    宋柔:“我不是公主殿下了嗎?”


    顧修然:“我隻是太懷念那個味道了,懷念到就算以下犯上,冒天下之大不韙,也想嚐一口。”


    宋柔:“九年不見,你還是一點都沒變。”無賴。


    顧修然笑了一下:“我給你打下手,洗菜切菜那種粗活我來做就好。”


    兩人一塊下樓買菜。


    這個時間,小區裏已經有不少吃過晚飯的人在遛狗散步了。一個蹣跚學步的幼兒搖搖晃晃地跑過來抱住宋柔的腿,小臉還在上麵蹭啊蹭,肉嘟嘟的唇邊滴著口水。


    顧修然蹲下來,發現這是個小女孩,因為她穿著裙子。


    於是他就沒跟她計較了。


    直到小孩的奶奶跑過來:“不好意思啊。”


    說完抱起宋柔腿邊的小孩,教育道:“你是個男孩子,不可以啃姐姐的腿。”


    夜晚的風帶著涼意,即使是城市,也依然冷。


    顧修然將身上的外套脫掉,披在宋柔身上:“袖子也套上。”


    他的衣服很大,罩在她身上,像披著一條短了半截的床單。


    衣服裏還帶著他的體溫,她緊了緊,轉頭問他:“你不冷嗎?”


    顧修然:“冷啊。”


    宋柔:“。……”這個人怎麽總不按劇本出牌,這個時候不是應該說我不冷嗎。


    他笑了一下,繼續說道:“你不冷就行了。”


    兩人走出小區,過馬路的時候,他朝她伸出手。


    她遞了個空的袖口給他。


    顧修然握著外套袖口,“牽”著身邊的女人過馬路。


    灰白相間的斑馬線,紅綠燈牌上綠色的小人,理發店門口旋轉著的燈箱,對麵路邊賣牛肉薄餅的小攤販,餛飩店門口的大鍋冒出的熱氣,騎著三輪車賣橘子蘋果的果農吆喝聲。


    他牽著她從這片人間煙火氣中走過。


    這是無數個過去的日日夜夜裏他奢想過無數次的畫麵。


    可他又不滿足了,大手往上,越過袖口去抓藏在袖子裏的她的手。


    宋柔當然是把袖口拽了回去。他抓了個空,低頭笑了一下,追上她,站在她身側,一同走進了菜市場。


    宋柔沒心思做什麽大餐,挑了幾顆小青菜,撿了幾根小蔥,又去賣肉的攤販稱了點肉。這些用來做青菜肉絲麵。


    回去的路上,顧修然問道:“這些天你用著宋嵐的身份,查到什麽消息了沒有?”


    “沒有,外頭的人沒有任何人找過我。市局內部的人也沒有任何異常。”她頓了一下,“要說有的話,確實有一個人,有那麽一點異常。”


    顧修然抬眸:“誰?”


    宋柔猶豫了一下才說道:“趙航,我總覺得他怪怪的。”


    “他要不是和我姐姐的失蹤有關,就是已經在懷疑我的身份了。”


    綠燈亮,顧修然一隻手提著菜,一隻手牽著宋柔空著的袖口。他沒有接剛才的話,隻一心一意地帶著她過馬路。


    等過了斑馬線,走進小區,宋柔想了一下繼續說道:“可具體的我也說不上趙航怪在哪裏,總之就是有點奇怪。”


    顧修然邊走邊說道:“你不用管他,隻要無視他就行了。”


    宋柔轉頭問道:“為什麽?”


    顧修然揉了下宋柔的頭發,沒有解釋,而是接著往下說道:“現在的調查方向還是應該從魏連虎身上下手,他們在同一天失蹤,不會是巧合。”


    宋柔點頭:“可我還有個想不通的疑點。”


    他抬手,把落在她肩上的一片落葉拿了下來,看著她:“你說。”


    宋柔:“我姐和魏連虎的仇從九年前就結起來了。最初是他欺負我,被你和我姐堵在巷子裏揍,再後來他被捅了一刀,雖然我家賠了錢,我也坐了牢,可那筆錢很快就被他賭光了。他後來多次以自己的身體有後遺症為由,來我家敲詐,每次都被我姐揍跑了。”


    顧修然是與魏連虎交過手的,他了解那種無賴,纏上誰了,像一塊發臭的狗皮膏藥,甩都甩不掉。


    宋柔繼續說道:“再後來,四年後我姐從警校畢業,魏連虎就像故意挑釁我姐似的,總在她眼皮子底下犯事。犯的都是小事,關幾個月就出來了。就這樣,他們玩貓捉老鼠的遊戲玩了整整五年。”


    顧修然點頭,示意她繼續說。


    宋柔:“可就這五年裏,他們之間其實已經由原來的彼此怨恨變成了一種微妙的遊戲人生一樣的相處狀態。有一回,我還看見他們一起坐在大排檔裏喝啤酒。然後魏連虎繼續偷雞摸狗打架鬥毆,我姐就繼續抓。可要說魏連虎因為恨我姐抓他,而去囚禁或者殺了我姐,我覺得不大可能。而且你也知道的,魏連虎是個慫包,他不敢襲警。”


    “這中間一定發生了什麽事,一定有什麽更特別的原因重新激發了魏連虎對我姐的恨意,假設傷害我姐的人真的是他。”


    到了樓道前,宋柔拿出鑰匙開門。


    六七年前建成的小區,還算新。聲控燈隨著腳步聲亮了起來。


    宋柔家住在五樓501室。


    她拿出鑰匙開門,轉身看見顧修然在敲對麵鄰居的門。


    “你敲人家的門幹什麽,他家房子沒人住,都準備賣掉了,好像是準備移民去了。”


    顧修然走回來,跟著宋柔進了房間:“你是不是懷疑,魏連虎被人教化了,你姐手上的鳳凰圖章和魏連虎有關。”


    宋柔脫掉顧修然的外套,掛在門口的衣架上,將菜拎進廚房,放進水池裏,打開水龍頭放水。菜葉漂浮在水麵上,顯出一片生機勃勃的碧綠來。


    顧修然卷了下襯衫袖口:“我來洗。”


    宋柔站在一旁:“我想問你個心理學方麵的問題。”


    顧修然抬眸看著宋柔:“以後有問題就直接問。”他不喜歡她對他說話的時候客氣又禮貌的樣子。


    水龍頭的水流太急,幾滴水濺到了顧修然臉上。


    宋柔抽了張紙巾回來,輕輕幫他擦掉。


    她舉手投足間帶著的清淺的香味湧進他的鼻腔,這才讓他原諒了她剛才對他的生疏。


    顧教授這一係列複雜的心理活動宋柔是不知道的,他是單方麵的生氣和原諒,在心裏自導自演了一出悲歡離合的愛情戲。


    他抬頭看了一眼窗外的萬千星辰,感歎於二十七的男人在愛情麵前竟也能將心思扭得九曲十八彎。這與一向果敢的他不一樣。


    宋柔問道:“你們心理學能不能做到那種程度,就是把一個人的思想和意識控製住,讓他幹什麽他就幹什麽。”


    顧修然將洗好的青菜撈出來放在砧板上,又洗了洗菜刀,一邊說道:“不能。要真那麽神,那些無良的心理學專家豈不就可以為所欲為了,比如……”


    他看了她一眼,停住了嘴。


    宋柔好奇道:“比如什麽?”


    顧修然轉頭看著她:“你真要聽?”


    宋柔點頭,她發覺他的目光盯著她的嘴唇,又看看他微微勾起的唇角,眼神似笑非笑,她有種大事不好的預感。


    果然,他微微彎下腰,眼看就要壓過來。


    她聞到他的白襯衫上淡淡的白檀香。他身體帶著灼人的溫度,險些要燙傷她。


    她偏頭避了過去,耳尖漸漸紅了:“說的無良心理學專家就是你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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