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修然靠在窗邊,往外麵看了看,這裏能看到籃球場。不久前他就喜歡站在這個位置,點上一根煙或者泡上一壺茶,看他的心上人混在一群學生中間的身影。


    顧修然眯了下眼睛,他險些以為自己出現了錯覺。


    那個站在球場邊,紮著馬尾,穿著一件卡其色風衣的女人不是她又是誰。


    顧修然將身上的黑色外套脫掉扔在衣架上,隨手拿起一件跟她同色係的風衣。


    十分鍾後,他出現在了她身側。


    宋柔正在看打球,她聞到了一股熟悉的白檀的香氣,一轉頭就看見了顧修然。


    他高大的身材幫她擋住了刺人的陽光,她在他的影子裏笑了笑:“課上完了?”


    顧修然點頭,問她:“什麽時候過來了的?”邊說邊往籃球場上看了一眼。


    某個連胡渣都沒刮幹淨的人投了一個三分球,投完嘚瑟地往看向這邊。


    宋柔鼓了個掌,轉頭對顧修然說道:“剛來一會,孫翹的事,你們食堂的陸姐可能了解一些情況。”


    趙航把手上的籃球扔給別人,跑過來抱著顧修然的肩膀:“走吧老顧,正等著你的飯卡呢,教工食堂。”


    顧修然捏著趙航的手指,把他的爪子甩掉,又往宋柔身側站了站。


    三個人走在校園小徑上,趙航站在中間,不一會就變成了顧修然站在中間。


    趙航不願意,往前疾步走了幾步:“不行,我要走中間,我是電我是光,我要站c位。”


    宋柔笑了笑:“趙隊,您是幼兒園的小朋友嗎?”


    有路過的學生看見他們,也有人認出了宋柔,當初在政法大學臥底的那個校花柳依依。


    顧修然握了握宋柔微涼的手,柔聲問她:“待會想吃什麽?”


    他又看出她的心思了,他總是一眼就能看透她。


    她一直都沒有完全從楊桐的死亡中走出來。


    顧修然看著宋柔:“我們食堂大師傅燒的糖醋排骨不錯,是你喜歡的紅糖紅棗的燒法。”


    趙航切了一聲:“糖醋排骨甜唧唧的有什麽好吃的,我要吃水煮魚片,還有幹鍋牛蛙。”


    三人走走邊說,很快到了食堂。


    趙航亮了證件,對負責人說明了來意。


    他們要了一個包間,很快,陸書燕就被叫過來了。


    陸書燕敲門進來,轉身關上了門,她膽子似乎有點小,不大敢看趙航和宋柔。


    說是陸姐,她的年齡看起來並不算特別大,頂多三十出頭。大約是因為經常幹粗活,臉上的皮膚有點粗糙。


    她站在門邊,整個人透著一股無處安放的拘謹。


    顧修然站起來,聲音輕緩:“陸姐,不用緊張,兩位警官就是過來了解一下情況,問幾個問題就走。”


    陸書燕果然就鬆了口氣,她看向攤在椅子上一看就是領導的趙航,低聲說道:“您問吧。”


    宋柔走過去,幫陸書燕把椅子放好:“陸姐,您坐。”說完坐在旁邊的位置上,從包裏拿出來一支錄音筆。


    打開錄音鍵之前,宋柔衝陸書燕笑了一下:“陸姐,上次我還沒謝謝您呢。”


    她臥底的時候,有一回在食堂門口被幾個不懷好意的人開玩笑,校花長校花短地叫,還約她晚上去漣漪園。


    陸書燕看見,舉著拖把把那幾個人趕跑了,回頭細聲叮囑她注意安全,晚上不要出門,那眼裏的關切不是假的。


    陸書燕跟宿管阿姨是一樣的好人。


    此時知道宋柔是警察了,陸書燕顯得十分不知所措,手都不知道該放在哪裏,垂著眼睛,不大敢看人。


    宋柔想要握一下陸書燕的手,安撫她讓她不要緊張。


    她的手指剛一觸碰到陸書燕的手背,對方就像觸了電一般,猛地一下把手縮了回去。


    陸書燕坐在椅子上,腰背挺直,雙手整齊放在腿上。


    顧修然看著這一幕,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沒說話。


    宋柔聲音溫和:“就是簡單詢問您幾個關於孫翹的問題,您把知道的說出來就行了。”


    陸書燕點了點頭,她的眼睛要麽看著腳尖,要麽看著桌布,頂多再往顧修然那看一眼。從進屋到現在,她統共看了趙航兩眼,而宋柔,她隻看了一眼。


    她似乎很害怕。


    不知道是不懂,還是不會掩飾,她表現得太明顯,在場的人都看出來了。


    她抵觸警察。


    顧修然跟宋柔換了個位置,詢問人變成了顧修然。


    陸書燕臉色看起來好了很多,不似先前那般緊張了。她把自己知道的關於孫翹的事講了一遍。


    很多年以來都是魏母給政法大學送菜,大約八。九年前開始,孫翹開始幫著魏母一塊送菜。


    陸書燕一邊回憶一邊說道:“那是個可憐人,身上經常青一塊紫一塊,問她,她隻說是跟人打架打的,還說自己打架可厲害了。後來我才知道,她那身傷都是他男朋友打出來的。他們沒領證,同居生活。”


    “她那婆婆也不是什麽好人,經常對她又踢又罵,稍微做錯點事就被摁著頭打。有一回孫翹沒站穩,裝南瓜的筐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她婆婆上來就是一腳,直接揣在肚子上。”


    陸書燕擦了擦眼淚,繼續說道:“我跟她說,你還是回老家吧,你要是沒有錢買火車票,陸姐給你出,家裏再窮也比待著這大城市隨時就會被人打死好。”


    “孫翹說她沒有家,她家裏重男輕女的厲害,她上麵有兩個哥哥,回去也隻會被她媽隨便找個人嫁了,好拿彩禮貼補她那兩個哥。”


    顧修然遞了張紙巾給陸書燕:“不急,慢慢說。”


    陸書燕接過來:“孫翹被她婆婆那一腳踹得蹲在地上起不來,我說我給你打120吧,不然咱們報警也行,警察應該會管這個的。”


    “孫翹不讓,她說不能報警,一定不能報警。還說陸姐你要是為了我好就當什麽都沒看見。說完嘴上還吐了一口血出來,都是被那家人打的。”陸書燕氣憤道,“不知道怎麽下得去手的。”


    “那魏阿姨對自己的兒子百般溺愛,對孫翹百般虐待。她自己的孩子是孩子,別人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嗎,”陸書燕邊說邊哭,“孫翹太可憐了。”


    她看著顧修然,反應過來,抓住他的胳膊:“顧教授,你們怎麽問這個,是孫翹出了什麽事了嗎,她是不是被打死了?”


    顧修然低頭看了一眼,陸書燕自覺收回自己的手。


    “孫翹失聯了,警察現在正在找她。”顧修然繼續說道:“孫翹有沒有跟你提過一個叫王英的女人?”


    陸書燕想了想:“沒有。”


    顧修然:“你最後一次見到孫翹是什麽時候,她有沒有說過什麽奇怪的話?”


    陸書燕:“前天下午,也就是5號。她來送菜,那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


    “她說她以後都不來送菜了。我問她有什麽打算,她什麽都沒說。不對,她說了,但我覺得她是在開玩笑。”


    顧修然問道:“她說了什麽?”


    陸書燕:“她說她不會再受人欺負了,她要去當一個公主了。這應該就是開玩笑吧,公主不是童話故事書裏才有的嗎。”


    顧修然跟宋柔對視了一眼,令人目光輕輕接觸,又彈開。


    陸書燕:“對了,她臨走的時候硬塞給我兩萬塊錢,我沒花,想等下次見著了還給她。”


    臨走的時候,趙航問陸書燕:“11月4號晚上十一點到次日淩晨一點之間,你在哪裏?”


    陸書燕想了一下說道:“我在家裏睡覺。”


    趙航:“家裏還有別人嗎?”


    陸書燕:“沒有,我是外地來的,還沒結婚,一個人住。”


    從政法大學食堂出來,宋柔說道:“孫翹的錢不會是從王英那搶來的吧,這樣的話孫翹的作案嫌疑就很大了。”


    趙航舉了舉手上從陸書燕那拿來的那兩萬塊錢:“這些錢都是連號,回去查查就知道了。”


    宋柔不希望是這樣的結果,那王英若是孫翹殺的,就說明魏連虎不是凶手,說明他從來就沒回來過。姐姐的下落就又成了空。


    顧修然看出了宋柔眼裏的擔憂,他抬起手,輕輕在她頭發上揉了揉。


    他身姿挺拔,像一棵堅定的柏樹,他站在她身側,幫她擋著過分刺人的太陽,也幫他擋著突然吹來的風。


    趙航不爽地看了顧修然一眼,聲音酸地都快能去賣檸檬了:“顧教授,這為人師表的,言行舉止要注意。”


    宋柔幹笑了兩聲:“大家都是好兄弟。”


    趙航:“就是。”


    顧修然:“不是。”


    兩人同時出聲。


    趙航看了看顧修然,後者眼神溫柔和又堅毅,帶著點男人看女人的那種霸道勁,毫不遮掩,赤。裸地令人羨慕。


    非常不和時宜地,趙航開始在心裏算賬,他一個月的工資多少,他一個月的支出是多少,再減去母親的醫藥費,一個月能剩下多少,還差多少能湊夠一套新房的首付。


    就快了,他想。


    趙航對顧修然說道:“這個陸書燕我總感覺她怪怪的,老顧你應該仔細觀察了吧,她說謊了嗎,她為什麽那麽怕警察?”


    宋柔一直盯著顧修然。


    顧修然垂眸看著眼前的女人,她目光清澈帶著亟待知道真相的渴望,像中學時期問他問題的時候一樣。她對他的依賴和崇拜,還是被他一眼看出來了。


    他邊走邊說道:“她沒說謊,至少從她的語言、微表情和肢體行為上看,她沒有說謊。”


    “她麵對警察時候的坐姿、神態,下意識地肢體緊繃,都說明她坐過牢。這一點不難確認,係統裏查查就知道了。”


    趙航當即打了個電話給局裏,讓人查了陸書燕的底。


    這個陸書燕原名叫陸燕,外地人,十八歲的時候因為殺害同村一個酒後試圖傷害她的酒鬼,坐了六年牢。


    趙航轉頭問顧修然:“這應該跟孫翹和碎屍案沒關係吧,這都過去十幾年了。”


    顧修然想了一下,點頭。


    陸書燕之於王英,不過是不小心被卷進來的一個小小的配角,配角們有自己的過去和人生,他們在別人的故事裏隻是個配角,等什麽時候開始他們的戲了,他們才變成主角,那些過去的一絲一毫也便都變成了舉足輕重起來。


    趁趙航去洗手間,宋柔快速對顧修然說道:“孫翹以前當網吧小妹的時候借我姐姐的手捅魏連虎,我猜當時魏連虎就知道捅他的人根本不是我姐,是孫翹握著我姐的手捅過去的。”


    顧修然嗯了聲,抬手揉了揉宋柔的頭發,柔聲道:“繼續說。”


    宋柔受到鼓勵,愈發肯定了自己的推測:“後來魏連虎以此為要挾,讓孫翹給他和他媽當牛做馬,孫翹不得不順從。她這個人表麵上看著狂,其實很慫,不然也不會借我姐的手捅人,應該直接自己親手就上了。”


    她說完,下意識地看著顧修然,像是一個尋找老師肯定的學生。


    看到他笑了一下,她放下心來。這樣的她不會給同事們拖後腿,也不會給姐姐的生命拖後腿。


    顧修然認真道:“宋柔,你不比我帶的那幾個研究生差,你對犯罪心理學感興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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