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連踩著拖鞋匆匆下樓來,睡衣外麵披了件外套。


    “還不鬆開?”宴隨收回身來,扭了扭手腕,表情很戲謔,“真要被她看見了呢。”


    傅行此真的鬆了手,不過倒不是因為宴連,而是因為門口停下輛漆黑澄亮的大奔,後座門打開,醉醺醺的宴其盛一條腿搖搖晃晃地邁下了車。


    在人家的地盤,當著人家的麵,對人家的女兒動手動腳,影響實在不太好。


    宴其盛看著大門口捉草地上螞蚱的傅明灼,又看看屋子門口的傅行此,因為傅行此差不多完全擋住了宴隨,他沒有看到她,唯二看到的兩個都是陌生人,他以為是走錯了家門,要把腿收回去。


    “爸爸。”宴連從門裏走出來,對門口糾纏不清的二人視若無睹,腳步未停地從他們身邊經過,直奔宴其盛而去。


    聽到大女兒的聲音,宴其盛又把收了一半的腿重新放下。


    司機和宴連一塊把他從車裏扶了下來,沒走兩步,他手撐著圍牆的門框開始吐,奈何什麽都吐不出來,隻是好一陣幹嘔。


    宴隨站在原地不動,默無聲息地看著那一幕,眼神漸漸冰冷。


    她手機就在她的口袋裏,沒有發出過任何聲響。


    宴其盛喝醉了,沒有打電話給她讓她來接,他隻找了宴連。


    宴連給宴其盛順著背,埋怨道:“爸,你幹嘛又喝這麽多酒?”


    應酬避免不了。宴其盛擺擺手,過了好一會那陣惡心感才淡下去,他擦擦嘴角,直起身,指指一旁瞪大眼睛回視的傅明灼:“這小孩是誰,門口男的是誰,咱們家有客人嗎?”


    宴連默了一會,回答:“阿隨的朋友。”


    宴其盛沒當回事,大著舌頭招呼傅明灼:“小朋友進去坐。”


    上台階的時候,宴其盛又招呼傅行此:“在外麵幹什麽,進去坐啊。”話說到一半,他便發現了被傅行此遮擋的宴隨:“阿隨也在啊。”


    傅行此雖是鬆開了宴隨,但並未拉開和她的距離,兩人依然挨得很近,這種架勢,宴其盛就是喝的路都走不穩了家都認不清了,也能一眼看出兩人的關係非同一般,他停下腳步,盡力趕走眼前的暈眩,將傅行此從頭到腳掃視一圈,扭頭問宴隨:“阿隨,這是男朋友啊?”


    宴隨似笑非笑地看完傅行此,又去看攙著宴其盛的宴連,這兩人倒是都把雲淡風輕詮釋的很到位。


    視頻的事情過後,宴隨很多次想象過有朝一日他們三個麵對麵聚到一塊會是什麽樣,想必一定是一出好戲,反正不管怎麽想,都有一個萬變不離其宗的共同點——傅行此和宴連在同一隊,她單打獨鬥。


    雖說實況似乎和想象有很大出入,不過那種詭異的感覺和想象中如出一轍,磁場瘋狂扭曲的感覺。


    傅行此無視她的不懷好意,退開一步,朝宴其盛頷首打招呼:“叔叔你好。”


    宴其盛連說了兩聲“你好”,依然沒停止目光露骨地打量拱自家白菜的豬,從頭到腳,又從腳到頭,這麽來回看了三四遍,終於又開口了:“幾歲了?”


    “27。”傅行此說的是虛歲,因為錦城老一輩都慣用虛歲。


    “嗯…”宴其盛還是沒停止打量傅行此,似乎想用自己犀利的看人眼光透過現象看本質,“在哪裏高就呢?”


    傅行此剛想回答,宴隨打斷:“爸,喝醉了還是早點休息吧。”


    事情顯然沒有那麽容易結束,因為和鄰居富太太們打完麻將的羅子琴也回來了,先是問了門口的傅明灼:“你是誰家的孩子?”


    傅明灼沒忘記宴隨的叮囑,張口就來:“阿姨好,我是晶晶姐姐的妹妹。”


    “你好。”羅子琴沒懷疑,朝屋子門口那堆人望了一眼,沒看到羅晶晶,隨口問傅明灼,“晶晶來了啊。”


    “晶晶姐姐沒有來。”


    羅子琴和傅明灼掰扯的時間裏,宴隨食指穿過傅行此紐扣間的空隙勾住他的衣服把他勾近些:“誒,我媽也回來了。我媽比我爸難纏多了。”


    她繼續把他拉進,踮起腳尖,用僅有兩個人可以聽到的聲音說道:“你可想清楚哦,我媽可沒醉,要澄清趕緊澄清,不然到時候……他們怕是沒法接受你跟姐妹兩個都牽扯不清。”


    她說的神神秘秘沒頭沒腦,但傅行此聽得懂,她的意思是如果將來宴連帶他給父親和繼母介紹認識,有今晚的事情打底,情況將會變得非常棘手,天底下沒有誰家的父母可以接受女婿和兩個女兒都有牽扯。


    嘴上說的大方又體貼,但是這動手動腳表演親昵的架勢可絲毫沒有打算讓他全身而退的意思。


    衣服因為她的動作繃得很緊,傅行此順著她的力道前近一步,清楚看到他的動作令她麵上閃過一絲不解。


    羅子琴果然注意到這一幕,也顧不上招呼傅明灼了,立刻前來圍觀拱自家白菜的究竟是何方神聖。


    傅行此不卑不亢地問好:“阿姨好。”


    宴其盛指著傅行此給羅子琴介紹:“這是阿隨的男朋友。”


    和宴其盛一樣,羅子琴也把傅行此從頭到腳打量了好幾遍,最後不動聲色地笑笑:“進去坐啊,站在外麵不熱麽?”


    “別了吧。”宴隨指指百無聊賴轉圈圈的傅明灼,對傅行此說,“這麽晚了你妹都困了,早點帶回去休息吧。”


    羅子琴詫異:“她說她是晶晶的妹妹啊。”


    傅行此腦子稍微那麽一轉就能猜到宴隨和傅明灼達成了什麽交易而背後的原因又是什麽,他啼笑皆非地澄清,不過把鍋都甩到了傅明灼頭上:“是我妹妹,不好意思,小孩子比較淘氣。”


    為時已晚,且宴其盛醉醺醺地話都不清楚,確實不是什麽了解女兒男朋友的好時機,羅子琴也不強求,客套完“下次來”就放了行。


    宴隨把兄妹倆送到門口,因為他方才的毫不避諱,她的目光帶著點審視的意味。


    傅明灼困得哈欠連天,拉著傅行此要走:“姐姐再見。”


    “再見。”


    傅行此卻定住腳步,按住傅明灼的腦袋讓她靠在自己身上小憩,他斟酌著開了口:“我和宴連,畢業後聯係就少下來了,準確地說,自從和你在一起、你提了要求開始,就少下來了,到現在我們隻剩每年看望彼此母親的關聯。我不知道是什麽讓你產生我和她關係匪淺的錯覺,如果是因為這樣才讓你改變主意拒絕我……”


    宴隨打斷:“那曾經呢,你喜歡過她嗎?你們一起沒了媽媽,卻隻是朋友嗎,沒產生什麽同病相憐的共鳴,沒有惺惺相惜抱團取暖嗎?”


    即便沒有那通視頻,隻要設身處地地將自己代入他們任意一個,便能輕易想象在一旦那種境遇中出現一個同伴,可以理解其所有蝕骨噬心的痛苦和無能為力的絕望,那個人會成為絕對的靈魂伴侶和精神依靠,同時,這個人和自己年齡相仿,品貌上乘,後來還成為了每天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同班同學。


    平心而論,宴隨覺得自己完全沒法逃脫愛上對方的命運。


    沉默很久,她聽到傅行此的回答:“是的。”


    意料之中的答案,心中大石頭徹底落地,自嘲之餘,她仍有疑慮:“她也喜歡你,所以你們為什麽不在一起?”


    傅行此沉默很久:“這麽久以前的事,都過去吧,行嗎?”


    “行。”宴隨大方點頭,“哦對了,我拒絕你不是因為宴連,是我沒有從上一段感情中走出來。”


    第32章


    宴隨拉開客廳的門, 就聽到宴其盛癱在沙發上醉醺醺地教訓宴連:“你妹妹都把男朋友帶上門了, 你呢?你呢?能不能學著點, 到時候她嫁人了你這個當姐姐的還沒對象, 你讓我這張老臉往哪擱, 你就打算這麽賴在家裏賴到八十歲還是條老光棍啊,我怎麽對得起你媽?”


    羅子琴端著蜂蜜水從廚房出來, 聽到最後一句話明顯不悅。


    宴隨視而不見,徑直上樓回房間,羅子琴在後麵假意咳了好幾聲,她不搭理,裝作沒聽到。


    過了約莫半個小時, 羅子琴來她房間, 門也沒敲直接闖了進來, 反手關上門就是劈頭蓋腦的一頓責備:“宴隨!你怎麽回事?你爸喝醉了你姐姐知道留在客廳照顧你爸,你呢?我提醒你你當我咽喉炎嗎?我真是要被你氣死了!”


    宴隨臉上有麵膜, 唇周不好有太大的動靜, 嗓音壓得很扁:“一個你一個宴連一個阿姨,三個人照顧他了,還不夠?”


    羅子琴氣得手指都發抖了:“這是夠不夠的問題嗎?這是心意, 你爸已經很偏心你姐了你還不抓緊表現, 你腦子在想什麽我有時候真想打開來看看, 非要跟他硬碰硬對你有什麽好處?!愛哭的孩子有奶喝這個道理我告訴過你多少遍了, 你小時候明明不是這樣的, 越長大這性子越來越刁鑽古怪!”


    “有道理。”宴隨扯下麵膜坐起身, “那我現在去把他叫起來照顧他。”


    羅子琴非常生氣,但也不知怎麽的被宴隨氣笑了,這一笑威嚴就去了大半,她尷尬幹咳一聲,重新板了臉:“給我站住,一天天無法無天的。”


    羅子琴來找宴隨,教訓宴隨脾氣倔不懂事是其次,更重要的目的是盤問男友,之前羅子琴可以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現在人都送到家門口來了,她豈能繼續坐視不理。羅子琴對女婿的要求非常簡單,要麽是可以隨意操控的傀儡上門女婿,要麽是家世顯赫的公子哥,至於人品相貌,能及格就行,她並不太看重這些,利益才是永恒的,真愛是最虛無縹緲的東西。


    對付羅子琴宴隨熟門熟路,一通四兩撥千斤,半點重要的信息都沒讓羅子琴撈到,羅子琴眯起眼,懷疑女兒看上的是人家的美色:“阿隨,你不要腦子拎不靈清,男人的相貌是最次要的,皮囊都會隨著時間衰老,能力才是最重要的。”


    “那你當年怎麽就看上我爸了呢?”宴隨嗤笑,“你怎麽不找個醜的有錢的?”


    “但是事實證明我很有眼光。”羅子琴不慌不亂,“我找了隻潛力股。”


    *


    接下去的幾天宴隨一直很忙,初來乍到宴森,要適應和學習的事情不少,她加入度假酒店的項目並沒有帶著什麽實質的領導稱謂去,每天起早貪黑在家和公司兩點一線跑,朋友喊她出去放鬆她一並推脫了。


    羅子琴滿意的同時又忍不住心疼,張羅著要給她配個助理。


    “慈母多敗兒。”宴其盛不同意,“這還沒幹點什麽呢,就要她在公司裏當大小姐了?”


    “不用。”宴隨微微一笑,畢竟宴連剛進公司的時候也沒有配備助理。這種時候,宴其盛一定會一視同仁。


    不過就算沒有一官半職,宴隨畢竟頂著宴姓,一來就有自己獨立的辦公室,參與各類重要會議,誰都知道這是老板的小女兒,而且是老板現任妻子的女兒,分量比公司裏另一個小宴總隻重不輕,一個個巴她巴得緊。她勤奮,底下員工哪敢不學樣,而且得比她更勤奮,可謂起得比雞早睡得比賊晚,周末時間也“自願”奉獻出來加班。


    當然,私下怨聲載道,指責資本家都是吸血鬼。


    宴隨說了好幾次,別人隻當她在口頭客氣,越發兢兢業業。她也沒轍,任由他們陪著亂。


    這麽過了一個多星期,度假酒店項目組終於迎來久違的正常時間下班。博洋派了兩個人過來做匯報,李睿沒來,他在公司有急事走不開。會議結束以後宴隨回了辦公室,很快又拎著包走出來。


    宴隨之所以早走,並不是因為她良心發現想體貼公司員工,是因為半下午她接到祝凱旋的電話。


    祝凱旋說,傅明灼的狀態很不好,不知道是不是為了不讓傅行此擔心,她白天裝做個沒事人似的,但人一旦休息不好立刻就會現出憔悴,傅行此很快發現她每晚都噩夢連連睡不好覺,枕頭都是哭濕的。傅行此給她請了心理醫生,但她很抗拒。


    “行此現在每天不得不趴在她床頭櫃上睡覺陪她。”


    宴隨無可奈何,她不是神仙,縱然心疼傅明灼,但她沒法拯救世界。


    “灼灼說你答應請她吃飯的。行此不讓她打擾你,她不敢找你。”祝凱旋語氣裏帶著點請求,“小朋友一直在惦記你答應過的話,如果你方便的話能不能兌現承諾,就這一次,把答應她的做到。不管你和行此怎麽回事,灼灼無辜。”


    宴隨沉默片刻,還是應下來:“行,那我把晶晶也叫上吧。”


    祝凱旋不住道謝:“謝謝啊,謝謝。”


    掛斷電話,宴隨苦笑一聲。


    她總是在空下來的時候想起傅明灼,想起初見時她的天真無邪,想起撿到她那天她可憐巴巴的模樣,想起她在母親墳前撕心裂肺的認錯哭泣,每當這時候宴隨都會有負罪感,覺得自己因為大人之間的恩怨辜負了一個孩子的喜歡和信任,而且是在這個孩子最艱難、最需要幫助的時刻。


    這讓她想起自己很小的時候,在路邊見到兩隻瑟瑟發抖的小狗動了惻隱之心,但是羅子琴討厭家裏養寵物,所以她隻能偷偷帶回家,藏在臥室裏,拿舊衣服把兩隻幼崽裹住,塑料袋裏裝羊奶,擠破個小口子喂給他們喝。


    不過幼崽很吵,很快就被羅子琴發現了。


    羅子琴本來就不是喜歡寵物的人,何況那是兩隻再普通不過的土狗幼崽,黑不溜秋,根本入不得她的眼,她要宴隨立刻把它們丟掉。


    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丟掉它們等於直接送它們去死。


    不管宴隨怎麽求,羅子琴都不為所動,甚至因為宴隨的不聽話大動肝火,叫了阿姨代勞,宴隨隻能徒勞地反抗,看著阿姨帶著兩隻小狗離開。


    那個時候,宴其盛還很寵她,下班回家看到她哭,問出緣由,然後哄她:“你別哭,爸爸去幫你把它們找回來好不好?”


    有了宴其盛撐腰,宴隨不怕羅子琴了:“好。”


    宴其盛是空手回來的,表情輕鬆:“那個地方空了,一定是有好心人把它們撿走了。你就放心吧。”


    但是那天晚上他和羅子琴大吵一架。


    小時候宴隨信以為真,後來再長大些,便明白那隻是父親善意的謊言。


    那時候她因為年幼,無能為力。


    現如今,她有能力去保護自己想保護的小家夥了。


    但是她沒有辦法,和傅行此的妹妹保持親密的聯係,算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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