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臨近太陽落山, 火紅晚霞燒透了半邊天, 蔚藍天幕和潔白雲朵染成明豔濃烈, 被夜色吞噬前, 輝煌得不留餘力, 將世間萬物籠在一層橘紅色的輪廓中。


    風裏殘存著白日的溫度,暖洋洋地拂過, 吹彎了田裏的植被,像層層疊疊的綠色浪花,翻滾湧動。


    這裏沒有城市的喧鬧,道路寬敞,永遠沒有堵車的煩惱。


    有輛出租車在路邊停靠。


    傅行此坐在後座, 車窗搖下, 有溫暖的風徐徐灌進來, 不遠處的湖麵泛著波瀾起伏,在夕陽下閃爍波光粼粼, 些許刺眼, 他不得不半眯眯起眼睛,克服眼睛的不適,迎視遠處一道纖細身影沿著湖泊跑來。


    黑發, 白裙, 發絲和裙擺都在風中飛揚, 搖曳不定。


    手機輕震, 是來自羅晶晶的消息:「阿隨不回我了。」


    傅行此打開相機隨手拍了張照片給羅晶晶發過去:「因為她過來了。」


    羅晶晶很識趣, 沒再回複。


    傅行此再抬頭, 宴隨已經近在眼前,是可以看清五官的距離,因為一路的奔跑,她額前的碎發被風吹得向外定型,臉頰微紅,呼吸也急促,手中的手機亮著屏幕,頁麵停格在查找我的iphone界麵。


    剛確定關係那會她故意想惹他生氣給設置的,這功能一直沒正兒八經用過,但也一直沒取消,現在頭一回派上用場了。


    傅行此從機場出來便打了車朝著定位過來,一個村落少說也聚集著二三十戶人家,定位不到那麽一戶一家這麽具體,當然,就算能定位到具體的,他也不可能貿然去找她,所以先拜托羅晶晶打聽了情況。


    而宴隨也在跑來的途中打開軟件做了一番確認,以免是自己自作多情,空歡喜一場。


    看到傅行此下車開始,宴隨便停下腳步不跑了,站在原地等他走近,用手將被風吹亂的頭發往後梳,拉挺衣擺,整理儀容儀表。


    傅行此在她麵前站定,抬手壓她額角翹起的碎發。


    壓下去,又翹起來。


    再多壓幾秒,鬆手還是頑固翹著。


    “快有你一半倔了。”傅行此如是評價著,攬人入懷。


    宴隨試圖掙脫:“欸別抱,有人看著呢。”


    鄉下的生活悠閑自在,沒有城市生活那麽多亂七八糟的壓力和煩惱,但凡事有利有弊,在鄉下生活也有不少糟心事,最致命的兩點便是思想過度保守,以及閑言碎語傳得特別快,大庭廣眾之下摟摟抱抱的行為都快能夠上傷風敗俗了,立刻惹來路人的注目禮,連湖邊垂釣的兩位大叔都無心釣魚了,好心的目光來回在小年輕身上來回打探。


    傅行此掐緊她的腰不讓動,哂笑道:“抱都不讓抱。不是想我了麽,還有後半句是什麽?自己回憶一下。”


    “都說了是水蘿卜搶我手機發的。”宴隨握拳在他肩上捶一下,這人怎麽這麽難溝通,昨天第一時間就跟他解釋過了,現在還拿來做文章,沒完沒了的。隻是,快半個月沒見了,她確實想他。縱使有左鄰右舍們好奇的眼神沉甸甸落在背上,她也無暇理會了,搭在他肩上的雙手改交叉環繞他後頸,臉也埋進他胸膛。


    反正她不常來爺爺奶奶家,女大十八變,大部分鄰居也不知道她究竟是誰。


    傅行此當然能感受到懷中人的軟化和順從,他繼續逗她:“不想我?”


    “不想。”宴隨的聲音甕聲甕氣。


    “不想還抱那麽緊。”


    宴隨嫌他不懂見好就收,又打他一下。


    傅行此笑著掐她腰,當做被打的報複,不再跟她貧嘴。


    天色暗得很快,靜靜抱一會,夜色便肉眼可間地濃重起來。


    傅行此問:“你吃晚飯了嗎?”


    “還沒。”宴隨仰起頭來,下巴抵在他頸窩,看一眼還在等待的出租車,料想他大概還得回去過節,一個“你”字剛開頭,背後傳來她爺爺不太確定的喊聲:“阿隨?”


    宴隨鬆開傅行此,轉過身去。


    老爺子騎了輛電瓶車,兩腳踮地,嘴裏叼了根香煙,煙頭在風中明明暗暗,好不愜意。看清宴隨,他知道自己並沒有老眼昏花認錯孫女,鐳射燈般的雙眼立刻抓住重點,聚焦到傅行此身上。


    “爺爺。”傅行此用了錦城方言打招呼。


    宴爺爺應了兩聲,招呼他:“走,我家吃飯去。”


    雖用的方言,但這些最基礎的寒暄宴隨還是聽得懂的,她替傅行此拒絕:“不了爺爺,他還要回家陪他妹妹,他妹妹一個人。”


    其實宴隨知道傅明灼被接到外婆家過節了,傅行此沒什麽好不放心的,更談不上得回家陪妹妹過節,隻是他一個不婚主義,有些事情沒有必要,沒必要讓她家人白高興一場,更沒必要勉強他去應付那些他無需應付的關係。


    風有些大,老爺子又不擅長普通話,聽得一知半解:“你說誰一個人?”


    不等宴隨說話,傅行此接過了話頭,和宴老爺子你一言我一語,交流十分順暢。


    在國外六年,宴隨聽錦城方言的本事越發退化,學渣聽英文聽力一樣,勉勉強強捕捉到幾個詞語,其它全靠猜,其中她的名字是出現頻率最高的。


    她也不知道他究竟和爺爺說了些什麽,反正說到最後,她隻聽到爺爺連連擺手說“不要緊”,傅行此應下,手掌貼在她背上輕推一把,帶著她一塊往租車走去。


    爺爺也摁著油門把電瓶車開過來。


    宴隨以為他是要走。結果傅行此走到車子後麵,司機給他開了後備箱,他從裏麵拎出行李箱,宴隨明白過來,隻是內心仍感到費勁:“你要去我爺爺家吃飯?”


    傅行此想回應她來著的,但是發現老爺子把頭半探進副駕駛位的窗戶,問司機:“多少錢?”


    他哪好意思讓宴隨的爺爺給他付車費,忙去拉住老爺子的手臂阻攔:“爺爺,使不得,我自己來。”


    宴爺爺學會微信掃一掃好幾個月了,但他仍對這種新興支付方式興趣濃厚,倍感新奇,走到哪都喜歡用微信付錢,而且正準備向支付寶進軍,這可是向孫女婿炫耀自己人老心不老跟得上時代的大好時機,他哪裏舍得放過這種機會,堅持要替傅行此把車費付了。


    “沒事,就讓爺爺付吧。”宴隨難得看傅行此麵上露出惶恐的表情,暗自好笑,“我爺爺很喜歡用微信付錢。”


    “活到老,學到老,時代在進步,我們老年人也要學會享受高科技帶來的便利。”宴爺爺開開心心把車費付了,然後把傅行此的行李箱提到電瓶車前麵擱腳的橫檔放下,一溜煙先行離去。


    看著爺爺的背影,傅行此忍不住笑出聲。


    宴隨若有所思地看他:“我家今天大概有四桌人。”


    聽到這個可怕的數字,傅行此渾不在意:“這麽晚了,這裏距離我外公家一個多小時。你想餓死我麽?”


    回想到方才爺爺說“不要緊”的樣子,宴隨問:“你剛和我爺爺說什麽?他說不要緊。”


    “我說我臨時過來,都沒準備東西看望他們。”


    *


    走到家裏有不少路,天已經完全暗下來,晚風徐徐,宴隨和傅行此並肩走著,她輕輕哼著《稻香》,曲子很應景。


    原本鄰舍們還不知道她是誰,方才宴爺爺那麽一停,等於是明晃晃給她亮了身份牌,這會兒一路上大家都知道她是誰了,一路上問候不斷。


    “這是其盛家的女兒嗎?大的還是小的呀?”


    “這麽大了啊,真漂亮。都認不出來了呢。”


    “帶著男朋友回爺爺家啦?”


    ……


    *


    原本宴家眾人就猜到宴隨急急忙忙跑出去是去接男朋友,怕怠慢了客人連飯都沒開,又有先到一步的宴爺爺通風報信確認消息,一屋子人伸長了脖子翹首以盼。


    兩人一進門,招呼聲立刻此起彼伏。


    宴爺爺委婉替傅行此解釋兩手空空的原因:“小夥子臨時出差回來,剛下飛機就過來找阿隨呢。”


    宴隨帶著傅行此入座,有些無力招架七大姑八大姨的熱情,不過傅行此在商場待了那麽多年,早就練就一身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這種場合應付起來一點不吃力,宴隨看他遊刃有餘,也就由著他去了。


    傅行此被問及和宴隨是怎麽認識。他說:“我和宴隨是高中校友。”


    “也是嘉藍的啊,果然學霸隻和學霸玩,到時候一家子學霸。”宴柯感慨著,又想起一茬,“欸?你比阿隨大兩歲的話,你和宴連應該還是同屆的。”


    “對。”傅行此替宴隨按住轉盤,波瀾不驚,“我們是同班同學。”


    宴隨眼睛抬了抬,不動聲色四處張望一圈,並沒有看到宴其盛和宴連的身影。


    飯都吃到一半,宴其盛一個人回來,看到傅行此,強顏歡笑寒暄了兩句。


    “連連呢?”有親戚問道。


    “回家了。”宴其盛說。


    奶奶急了:“這麽晚了飯都還沒吃一口,怎麽就回家了呢?”


    宴其盛的怒氣顯而易見:“這麽大人了還能餓死嗎?”


    傅行此身旁,宴隨表姐越過傅行此,壓低了嗓音和宴隨說話:“和你姐吵架了。”


    “怎麽回事?”宴隨的湯勺停在嘴邊。


    “我也是遠遠聽到,好像你姐男朋友吹了,男方那邊打電話過來跟你爸告狀說你姐打了人家男孩子一個巴掌……因為不讓親。好不容易交男朋友了,以為她開竅了呢。”


    宴隨笑笑,也不看傅行此什麽反應,低頭喝了一口湯。


    第56章


    宴隨吃完晚飯那會, 傅行此還沒開飯, 因為他被宴其盛抓去喝酒了, 宴其盛又跟老婆吵架又跟大女兒吵架的, 心情很鬱悶, 需要借酒消愁,準女婿這種軟柿子是最好捏的。


    宴其盛鍾愛白酒, 宴家的白酒是自己燒的,醇的很。


    白酒這種東西,宴隨是很不喜歡的,難以下咽的難喝,同齡人裏麵基本沒什麽人會喜歡, 不過傅行此老神在在,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裝的。


    宴隨先離開了飯桌, 去沙發逗宴柯的兒子玩,戳著小孩胖嘟嘟的臉頰玩得不亦樂乎, 連傅行此什麽時候過來的都不知道。


    感覺身邊沙發下陷, 她回頭看到他,在他臉上巡視一圈,沒看出醉的痕跡:“喝完了?”


    傅行此點頭, 背脊靠到沙發背上去, 安靜得過分。


    “醉了?”宴隨看出端倪。


    傅行此說:“沒有。”


    反正喝醉酒的都說自己沒醉, 宴隨繼續逗孩子玩, 宴柯有事走開一下, 把兒子托付給她照看幾分鍾, 半歲大的孩子已經會認人,爸爸一走,哭得昏天暗地。


    宴隨無計可施,在高分貝的哭鬧聲中投降,朝不遠處的嬸嬸也就是宴柯的母親求救,這時一雙手把她懷中孩子抱走。


    孩子到傅行此膝上,一開始哭得更厲害,但寥寥數秒後破涕為笑。


    宴隨看著他喝多了酒有些精神不濟,表情的弧度很淺,但是哄起孩子來有模有樣,抱小孩的手法更是嫻熟,她想到背後的原因,不由一陣心酸。


    嬸嬸聞訊過來,看到孫子已經不哭,兩個年輕人把孩子帶的服服帖帖,她把孫子抱走,走前不忘竊笑著打趣:“還挺像個樣子的,你們也趕緊生一個。”


    傅行此打著官腔敷衍。


    嬸嬸走開,氣氛微不可見地凝滯,他把手搭到宴隨背上,似是而非地笑一聲:“有沒有聽懂?”


    宴隨說:“聽懂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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