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蓉一屁股坐在院子裏的一把椅子上,一直不說話,看樣子也是氣得厲害。


    “奶奶,您別生氣了。”時蕊小心翼翼湊過去。


    趙蓉這才道:“蕊蕊,你不知道,先前在銀行,我們正好碰到了同村的老郭,他以前跟你爸一個廠裏做工的,也認識姚青。好巧不巧,這張條子剛好被他給看到了,這個口沒遮攔的東西,在銀行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嘲笑你爸靠前妻養活,你說氣不氣?”


    時蕊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這無疑是狠狠地打父親的臉,挑釁他男人的自尊,怪不得他會生氣。


    她不敢去安慰,怕說什麽都是錯,想著時間能撫平一切,久而久之,就不氣了吧?


    可是那天晚上,時懷喝醉了。


    臘月十二,已經非常冷了。南方的小鎮沒有暖氣,也沒有空調,大家都睡得比較早。


    時懷一個人又爬起來,喝了很多酒,後來酒壇子打碎了,巨大的聲響驚醒了時蕊,她披著衣服趕過去,發現時懷已經從輪椅上滑倒在地上,他坐在一堆瓷片渣裏,滿屋子酒氣熏天。


    酒壇子不是打碎的,是被他砸向了自己的腿,此時他膝蓋上的傷處鮮血直流。


    “爸!”時蕊緊張地撲過去,試圖想把他扶起來,可是時懷畢竟是個大男人,她使盡渾身力氣他也紋絲不動。


    沒一會兒,趙蓉也過來了:“怎麽回事啊?時懷,你喝這麽多酒幹什麽啊?大冬天的還躺在地上,腿怎麽流血了?你幹什麽要這麽糟蹋自己的身子啊?”


    兩個人好不容易把他扶著坐起,他卻一直說醉話,還一直要掙脫她們。


    “像我這種……沒用的東西,活著幹什麽?他們說……我靠前妻養活,哈哈,我靠前妻養活……”


    時懷平時寡言少語,什麽都壓在心裏,壓抑太久了,今天又被戳到了痛處,自己心裏過不去,最後選擇大醉一場來發泄。


    趙蓉見他這樣子,心裏也不是滋味:“蕊蕊,你去叫隔壁的王叔叔過來幫個忙,我們送你爸去醫院。”


    “好。”


    時蕊匆匆往外走,剛打開院子門,卻發現門外站著一個人。


    她看著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64章


    是夢嗎?


    明明相隔幾千裏,他怎麽會深夜出現在她的家門口?


    一年多不見,卻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麽長。


    可他們來不及敘舊。


    程遲見她慌慌張張,隻披著衣服,腳下還踏著拖鞋,問她:“怎麽了?”


    時蕊想起奶奶曾說過,要是程遲敢來,她會把他攆出去。


    “沒什麽,你快離開吧!別被我奶奶看到了。”


    程遲紋絲不動。


    在決定來之前,他確實隻是想要偷偷看她一眼,可現在看到她了,他的腳步卻移不動了。


    “蕊蕊,王叔叔來了沒有?你爸這臉色不對,必須馬上去醫院啊。”趙蓉聽見時蕊在跟人說話,心裏著急,就跑出來看,一看到程遲,立刻豎起滿身的警惕,“你來做什麽?”


    她說著就要去拿靠牆邊的掃帚,時蕊忙跑過去按住,懇求地目光看著她:“奶奶,不要這樣。”


    程遲不但沒走,還反而大步朝著屋內走去。


    “你幹什麽?誰允許你進來的?你給我出去。”趙蓉在後麵喊,卻並沒有阻攔程遲的腳步。


    房間裏,時懷又倒在了地上,意識半清醒,可當程遲在他麵前蹲下,他還是認出了他來。


    “你來幹什麽?你……滾!”


    程遲並不理會他,先是查看他的臉色,又捏住他的下巴,使他打開口腔,觀察他的舌苔。


    這時趙蓉也進來了,見狀立刻去拉他:“你別碰我兒子。”


    程遲沒有動,淡淡道:“叔叔的情況除了外傷以外,應該是酒精中毒了,必須馬上去醫院。”


    說著他先用手機撥打了120,然後把時懷托起來:“救護車開不過來,我們必須去大路邊,我背您。”


    他試圖把時懷背在背上,可是時懷根本就不配合,還一直掙紮:“死了好,死了一了百了,反正都是個廢物。我不要你背,你……以為你這樣做,我就會同意你們的事,不可能!一輩子都不可能!”


    趙蓉雖然不相信程遲的診斷,但看時懷臉色更加不對,也知道問題嚴重,眼下她和時蕊都沒有力氣,他背是最好的辦法。


    “說什麽死不死的,你可別這樣子糟蹋你自己,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留下我和蕊蕊祖孫兩可怎麽辦?”


    程遲最後還是不顧他的掙紮,把他背了出去。時懷一直在他背上胡言亂語,程遲臉色淡淡,一步一步走得穩。


    黑夜中,他們一家人腳步匆匆走在漆黑的巷子裏,看著程遲背著時懷行走在夜色中的穩健背影,時蕊的眼睛一片酸熱。


    他變了,變得氣質下沉,成熟穩重了。


    從前他是多麽驕傲的少年啊,為了她卻近乎丟棄自尊地去討好,盡可能地忍受和遷就。


    救護車來得很快,進醫院以後時懷便被推進急診室。


    在外麵等待的過程中,趙蓉站在急診室門口,程遲靠在牆邊,時蕊就站在他對麵,中間隔著一個過道,兩個人隻是靜靜地望著,什麽話也沒有說,但似乎眼神中已經訴說了千言萬語。


    一年多,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仿佛事過境遷,他們都變了很多,可當目光交匯在一起,又都感應到,對彼此的那份思念和愛意一直都沒有變。


    也是此時此刻,在燈光下,時蕊才真正仔細地打量他。他瘦了,但還是那麽好看,臉部輪廓已經褪去了少年的青澀,添了男人的成熟。


    他就那麽一直看著她,好像怎麽也看不夠,時蕊被他的眼神灼得心酸,眼睛微微紅了。


    後來急診室的門開了,醫生說,幸好人送來得還算及時,否則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時懷是淩晨的時候才徹底清醒,宋誠一來上班,就特意親自過來探望,還給科室的醫生和護士打了招呼,讓他們特別照顧一下。


    趙蓉笑容滿麵對他表示感謝,而時蕊隻是坐在時懷的床邊,沒有任何表情。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程遲來了。


    他一夜都在,隻是兩人都沒有機會交流什麽。天亮以後,他離開了一會兒,這會兒回來手裏提著早餐。


    宋誠一看到他就想起來了,他不就是咖啡店那個神經病嗎?


    “怎麽是你?”


    宋誠的敵意表現得太明顯,就連趙蓉和時蕊都感到很詫異,難道他們認識?


    趙蓉覺得這個時候她必須要拿出態度,不能讓宋誠誤會,於是她站了出來,對程遲板起臉。


    “你走吧,別以為你做了點兒什麽我們就會感激你,我告訴你,無論你做什麽,我們都不會鬆口的,趕緊走!”


    趙蓉甚至要動手把程遲推出去,時蕊忙拉住:“奶奶,不要!”


    她根本沒勇氣再去看程遲,心裏的愧疚都快將她淹沒了。昨天晚上,是他高大的身軀背著她的父親走出了小巷,可今天奶奶還是要攆他出門。


    她不懂,為什麽要解開父親和奶奶的心結那麽難?


    程遲出於禮貌,退讓了兩步,語氣平靜地道:“我可以走,但我要拿走一樣東西。”


    趙蓉一聽他這話,就曲解了他的意思,冷哼一聲:“好啊,現在要清算了是吧?蕊蕊,他送過你什麽東西統統都還給他,以後就兩清了,記著,以後你別再出現在我們麵前。”


    時蕊看著程遲,她知道程遲的意思不是奶奶說的那樣。


    果不其然,程遲望著時蕊道:“我要蕊蕊的心電圖。”


    半個小時後,心電圖室。


    程遲專注地盯著電腦上顯示的圖像和數據,而時蕊躺在床上專注地望著他。


    在整個做心電圖的過程中,程遲一直眉頭緊鎖,眸色深沉,最後拿到打印出來的圖像時,他又看了很久。


    視線落在他手腕上時,她怔住,隨即眼眶一紅。


    那根她送他的紅繩,他竟然還戴著!


    時蕊從床上坐起來,看看他手裏的心電圖報告,又看著他英俊的臉龐,她想起在唐醫生的診所,曾經看到過關於他高二提前參加高考,考上狀元的報道。


    “程遲,你已經上大學了吧?學的什麽專業啊?”


    程遲緩慢地折疊起心電圖報告,抬起頭,他的眼睛裏有淡淡的血絲,眉宇間透著疲憊,可他卻朝她露出一個微笑。


    “我學醫!”


    -


    窗外寒風呼嘯,天空中突然開始飄飛零星的雪沫子。


    程遲走了,時蕊站在大開的窗口,迎著灌入的寒風,目送他的背影。


    宋誠走到她身邊,順著她的視線看著男人的背影:“他就是你喜歡的人?”


    趙蓉聞言,立刻否認:“不是不是……”


    “是!”時蕊卻承認了,聲音不大,卻異常堅決。


    程遲的背影已經消失了,時蕊看向宋誠,更加堅定地說:“是,他就我喜歡的人。”


    宋誠臉色微變。


    趙蓉使勁扯了扯時蕊的衣袖,笑得有點尷尬:“這個人是喜歡我家蕊蕊,但是我和她爸是不會同意的,堅決不同意。”


    她也不懂他為什麽要拿時蕊的心電圖,但既然他承諾拿了就走,她也隻好答應他,總之他走了就安心了。


    宋誠想起那天咖啡館的事情,氣又上來了,冷哼道:“我看他也不怎麽樣嘛,高中畢業了沒?成天到處晃蕩,應該沒好好學習,也沒有一份正當工作吧?”


    時蕊很生氣,他不喜歡他用這樣鄙夷的語氣去評判程遲,很不喜歡!


    “不關你的事!”她冷冷地說。


    趙蓉忙拉著她,斥道:“蕊蕊,怎麽能跟宋醫生這麽說話呢?”轉頭又對宋誠表示歉意,“宋醫生,蕊蕊她不懂事,你別跟她一般見識啊。”


    時蕊不想再聽下去了,她隻想靜靜,轉身便出了病房。


    她知道的呀,他們堅決不會同意,即便程遲做了那麽多,那麽努力地想要去討好他們,他們依然都看不到,可是她還是喜歡他呀。


    這種喜歡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消減,還似乎越來越強烈了呢!大概永遠也忘不掉了吧,她也永遠不會再這樣用盡全力去喜歡一個人了,永遠不會了。


    -


    三年後,時蕊的病情到了最嚴重的時候,她不能再行走自如,隻能一直躺在病床上。


    宋誠自從知道了時蕊的病情以後,便很少來過了。


    藥物控製效果越來越不好了,縣人民醫院已經束手無策。令時懷和趙蓉以及主治醫生感到欣慰的是,時蕊一直有很強的生存欲望,她很積極地配合治療,也很樂觀,這種很好的心態也是支撐她的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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