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要漠然如許,更顯出幾分低眉順眼的態度,反倒顯得蕭子窈愈發的咄咄逼人了起來。


    那瓷碗被她摔得四分五裂,瓷片也尖銳,鵲兒見了,作勢便要去取掃帚。


    “你去哪!”


    鵲兒怯生生的說:“……回小姐,我去拿掃帚來掃,免得沈要的手被瓷片劃破……”


    蕭子窈居高臨下的冷眼睇著,身子直向床頭的軟枕上一靠,張口就來:“劃破了又如何!我不是沒給過他離開的機會,既然他不領情,偏要留下來,那就得乖乖的受著!”


    鵲兒縮了縮脖子,心裏卻始終惦記著蕭子窈的身子。


    眼下,蕭子窈正在氣頭上,分明是油鹽不進的。


    鵲兒怎會不知蕭子窈的脾氣,可仍是固執的再勸她道:“小姐,那我再去熬一碗藥,您多多少少再喝一些,天色晚了,待會兒也好安眠。”


    蕭子窈聞言,根本不置可否。


    她的麵色極差,蒼白色的,嘴唇的顏色也淡,不知是病的、還是氣的。


    沈要默默的垂著首,碎瓷片撿齊了,人卻不起立,隻托著手,半跪在地上。


    蕭子窈道:“裝什麽可憐,這是你自找的。”


    此話實在刺得人心疼,不僅是沈要覺出了疼,蕭子窈自己也疼得要命。


    沈要輕聲道:“六小姐錯意了。”


    他頓了頓,語氣很淡,“我想向六小姐請幾天假。”


    蕭子窈聽罷,果然怒極反笑。


    “就這麽不想瞧見我?”


    蕭子窈偏了偏頭,旋即俯下了身子。


    這姿態是極媚的,仿佛一條從香榻上垂下來的美女蛇,身子軟,吐氣也如蘭。


    “沈要,取悅我,或者滾,你自己選。”


    她附在沈要的耳邊,聲色柔媚,如此說道。


    蕭子窈緩緩的掀開被子,更扶著床楹立坐起來,再一抬腳,白瑩瑩的足尖正點在沈要的眼前。


    沈要目色一沉。


    “把頭抬起來,”蕭子窈冷冷道,“讓我看看你。”


    沈要猶疑了片刻,終是奈她不過。


    蕭子窈問道:“沈要,為什麽要救我?為什麽要那樣……不顧一切的救我?”


    他不敢說,更不能說。


    他對她的傾慕,是罪過,是肖想。


    他隻好更著。


    “保護六小姐,是我唯一的職責。”


    話畢,沈要便死死的閉上了嘴。


    蕭子窈的眼瞳深處,有一場風雪呼嘯而過。


    她凝著眉,目色森冷,一字一句的說道:“那就老實些,做好一條狗該做的事情!”


    說罷,竟是足尖一點,抵上他的心口,狠狠的磨了一下。


    轉瞬之間,沈要的臉上血色全無。


    蕭子窈冷笑道:“現在,你可以滾了。”


    沈要簡直無法站起身來。


    蕭子窈那一腳,正抵在他的傷處。


    不知是皮肉上的痛來得多些,還是心裏麵的痛來得多些,他隻覺痛不欲生。


    可他卻說:“好。”


    沈要走時,步子邁得極重。


    許是因著這個緣由,他並不曾聽見蕭子窈那很低很低的、嗚嗚咽咽的哭聲。


    沈要回了房,終於再也堅持不住,兀的脫了力,直直的跪倒在了案前。


    方才,在蕭子窈的麵前,他已然忍耐到了極限。


    複又一解衣衫,卻見那胸前,層層繞繞的繃帶果然滲出了星星點點的血色。


    沈要咬著牙解下繃帶,黏著的傷口被撕扯得生疼。


    他並不曾點燈,隻有借著房中微微的、寂冷的月色,潦草的給自己上著藥。


    仿佛是一條獨自舔舐傷口的流浪狗。


    無人在意,無人問及。


    處理好傷口,沈要倒頭就睡。


    他一閉眼,夢裏又是一頓鞭子,正暴雨狂瀾似的打在他的身上。


    那鞭子不同於大帥使的那一柄,卻是帶著倒刺的鐵鞭。


    那鞭子每每落下,便要生生的刮下一絲血肉來。


    沈要說:“留我一氣,隻要一氣便好,我要回去見六小姐。”


    可那鞭子仍是痛打,幾乎要將他活活打死。


    沈要忍無可忍,正要衝上前去以命相博,卻發覺自己的手腳又細又柴,竟是一副少年的軀體。


    沈要再一抬頭,卻見蕭子窈遠遠的站著,正要隨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離去。


    他於是不顧一切的哀求道:“六小姐,別去!求您,不要嫁給梁耀!”


    蕭子窈聞聲,卻是回眸一笑:“不,我要嫁的不是梁耀,而是……”


    話音未落,那鞭子卻疾風驟雨般的再次襲來!


    沈要閃躲不及,那鞭子竟啪的一下打在他的眼前!


    如此,沈要直覺兩眼一黑,便徹徹底底的瞎掉了。


    然,在此之前,他終於看清了那施暴者的臉。


    不是蕭子山,也不是蕭大帥,更不是梁耀。


    而是一襲軍裝,如惡犬一般的、如今的他自己。


    沈要奮力掙紮,直從夢中驚悸而醒。


    他好像是一具剛從湖裏撈出來的沉屍,通身上下浸著水,濕淋淋的。


    沈要喘了片刻,方才走下床去,拉開了半麵窗簾。


    漫天飛舞的白雪模糊了夜色,玻璃窗是灰蒙蒙的顏色,萬籟俱靜。


    此時此刻,正是卯時。


    因著冬日裏太陽起的晚,眼下便無晨光。


    不刻便是辰時,算算時候,蕭子窈就快醒了。


    她雖養尊處優慣了,可到底是軍家的女兒,在晨昏作息之上,始終是個律己的。


    沈要默了默,轉身便要去衝洗身子。


    他受如此重傷,本是不該沾水的。


    怎奈,蕭子窈說過的每一句話,都在他的心底記得深刻。


    做她的護衛,皮肉和衣服都得幹淨。


    倘若帶著這一身的血與汗去見她,他總會覺得委屈了她、辱沒了她。


    於是,隻將花灑一打,熱水淋漓而下。


    那一堆堆雪白的泡沫變成粉紅色,打著轉,碎裂了,又化成汩汩的水流,混著血色,淌下去,直淌下去。


    沈要打理好衣裝,方才守去了蕭子窈的門前。


    她大約是醒了,隻打起了床頭的台燈,玻璃透出昏黃色的光芒。


    沈要心跳得厲害。


    他簡直不自製的想要見她一麵。


    仿佛是一條狗,每日清晨,隻想撲在主人的裙邊,黏糊糊的賴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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