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罷了翠雲庵,沈要剝了兔子,便尋了一隻炭盆在偏院裏架起火來。


    卻見他慢慢的煨著火,很有些遊刃有餘,蕭子窈樂得清閑,便掬了一捧山莓在旁的打嘴吃。


    那山莓生得又小又白,無有色相,卻貴在鮮嫩。


    方才時候,山間道中,蕭子窈不過偶得一見,便將那莓子信手拈來了,輕易圖得幾分新鮮。


    誰知,那莓子一旦入了口,便一瞬改了她麵上的顏色。


    “好酸!”


    不得已,她隻得掩著唇生咽了那莓子去,眉眼卻還很皺,又漾起霧靄,根本嬌得金枝玉葉。


    沈要不疑有他,便道:“太酸了就不要吃了。別勉強自己。”


    蕭子窈睨他一眼,有些負氣。


    “其實,這山莓倒也不是全酸……尖角還是有些甜的。”


    話畢,卻見她貝齒輕咬、紅唇豔豔,又語焉不詳道:“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沈要眼光兀的一緊。


    他於是巴巴的湊上前去,無論好壞都要向她乞討。


    “……六小姐,你吃甜的尖角,不甜的就丟給我吃。”


    他小心翼翼的說道,“這樣就不會浪費了。”


    一見他如此,蕭子窈便啞然失笑:“說你是呆子你還真是個呆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吃的是什麽仙丹蟠桃呢,饞得你非要討一口去!”


    “——你說的不對。”


    沈要一麵說著,一麵不動聲色的吻上她的手心,那舔舐的舌尖仿佛惡犬垂涎,又仿佛毒蛇吐信,隻待將她生吞活剝了去。


    “莓子也許是酸的,但隻要是你給的,就會是甜的。”


    “……你這呆子!分明就是故意的!”


    蕭子窈直覺麵上燙得厲害,更發燒似的目眩起來,手心酥麻一陣,指尖便也一緊,於是倏的捏碎了那莓子。


    一時之間,雪膩酥香,露滴桃花蕊,不敢高聲暗皺眉。


    沈要於是一口銜住她的腕子,又蠕著唇道:“嗯。就是故意的。因為今天沒親夠你。”


    炭盆還燒著,天光也還亮著,他步步緊逼,她卻不肯就範。


    “現在不行!萬一有人過來……”


    “不會的。”


    沈要喑啞道,“上次在大殿裏你都敢的,怎麽現在不敢了?”


    “小蓮不知道跑去哪裏躲懶了!她要是突然回來——”


    “那就讓她看!”


    他不由分說的堵住她的嘴,落力又痛快,“——讓她看,然後等她告訴梁延,我也好帶你一走了之。”


    屠宰與情愛總也愉悅,沈要隻將蕭子窈壓在牆下,又一手反扣住她的頸子,宰製她到底。


    蕭子窈身不由己的搖曳著,便不慎踩翻了牆下的瓷碗,誰知,卻不覺有冷粥潑濺出來,心下便想起那苟且偷生的貓、或是苟且偷生的她自己。


    ——她以輾轉雌伏換得一線生機。


    不恥、膽顫,然後上癮。


    便聽得金釵環響,又似朱紗亂搖,於是,無人幸免、百罪難消。


    沈要終於在她頸間落下惡狠狠的齒印。


    之於蕭子窈,他總也卑躬屈膝,卻唯獨情事不落下風、更不覺悔意。


    蕭子窈含恨也含情的橫他一眼,有些不善:“庵裏不方便沐浴!瞧你幹的好事!”


    沈要默著,卻隻管順遂的打了水來,又抱她進了房裏細細的擦淨了,方才沉沉的開了口。


    “我早該在你頸子上留些印子的。”


    他認真得好嚴肅,蕭子窈簡直有些無言以對,便嗔道:“你真是越來越像狗了!”


    其實,不是的。


    他卻是越來越像人了,沾染了人間的惡習,衣冠楚楚、欲壑難填。


    他原也隻求一日三餐、夜得一宿,誰知,卻不小心多得一笑回眸、又貪得情歡一晌,然後,他便更求執子攜老、一枕白頭。


    人的脾性,貪得無厭。


    沈要於是淡淡的說:“兔子也許煨熟了,我去看看。”


    他去罷,不過片刻便回了房。


    卻見他拎來兩條微微幹癟的兔肉,嘴上有些心虛:“……好像有點煨過頭了。”


    蕭子窈睇一睇眼,左右卻怪不起他來,便道:“那也不能浪費。”


    正說著,便挑著指尖拈一絲肉來,又慢條斯理的吃進嘴裏,眉眼微緊。


    “……還不錯。”


    沈要小聲道:“……這次不算。”


    “你說什麽?”


    “我說——這次不算。”


    沈要不懈的說道,“我會去學做飯的,以後也會做的很好吃。求你下次好好的誇我。”


    話畢,便深深的望定了她去。


    蕭子窈怔忪一瞬,複又滯了片刻,終於失笑。


    “好呀。那我且盼著了。”


    日暮微沉,那兔子煨得焦了,蕭子窈便也吃不了許多,於是餘了些骨肉丟去了牆下。


    沈要本想宿在庵裏,卻又奈何蕭子窈不準他得寸進尺,便隻好依依的別過了。


    眼下,她便有些得意起來了。


    惠音師太折了腿、臥床難起,小蓮也懼她淫威,再無人可以欺上她去。


    ——又之於沈要,她總不甘心他的得償所願,便非要將他使弄一番。


    卻不知,她是為著沈要來回奔波方才開心、還是為著沈要因她來回奔波方才開心。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於是,之後的許多時日,她便偷得了許多清閑。


    春山可望,新綠漸濃,沈要無論晴雨的總也來見她,又日日提了四方齋的點心,一如彼時,嚴冬驟雪,他日日守在她的軒窗之下、寸步不離。


    卻又今非昔比,山青花欲燃,她與他裸裎在佛前苟且苟合,抵死糾纏、罪孽深重。


    是日,長蔭過午,沈要卻還不曾來,許是軍務有些耽擱,蕭子窈閑來無事,便閑心去往大殿進香。


    菩薩高高在上,冷眼睥睨蒼生,千呼萬喚無有應,冷心冷情。


    她不敢許願,卻還是許願:“菩薩在上,我四哥蕭子山一生光明磊落、為國為民,我願萬死不辭,但求菩薩千萬保佑他平安。”


    話畢,她便焚了香,一二三好似祭靈一般的樹進香爐的膛裏去,複又覺得有些晦氣,她祭梁耀也如此,死人也吃三炷香,她很不情願,便又將那香火撣滅了。


    誰知,她方才收回了手來,便聽得在後有人笑語道:“哎呀,這背影好生眼熟!如此窈窕生姿,莫不是那芳名在外的蕭六小姐?”


    蕭子窈聞言,於是不卑不亢的回首望去。


    卻見一圍珠光寶氣的女郎如花團錦簇,更簇擁一位粉裙小姐,再細意一眼,便可見得此女遽然是蘇同心無疑!


    蕭子窈於是笑道:“真巧。同心今日是同女伴來上香的?可要我去請師傅們來講經?”


    蘇同心吃著嘴說:“……正是!這些日子天氣暖了,我們便來踏青……子窈,你最近可還好?”


    她很有些坦誠,偏那相伴而來的紅唇女郎好不客氣,搶聲便道:“——我瞧著是不大好的!想當年,咱們蕭六小姐才情容色冠絕嶽安,怎麽這會兒子頭發都像狗啃了一樣又短又醜?”


    她吵嚷罷了,蕭子窈卻不惱,隻輕描淡寫的上下睨她一眼,方才嗤笑一聲。


    “……嗬。”


    “——你!”


    那女郎一時怒火中燒,便更不肯罷休,又罵道,“蕭子窈!你裝什麽清高,你難道還以為自己是什麽帥府千金呢!我們早就看你不順眼了!”


    蘇同心總是個心善的,便由不得旁人胡言亂語,然,她正要勸阻,蕭子窈便落落的開了口。


    “你們?嗬,你們是誰?”


    卻見她蓮步微微、笑靨如花,偏她又冷然的笑不盡眼底,便顯出微微的煞氣。


    “今日你們這一群人,我隻認得同心一個!你們這些不知道哪裏湊上來的小魚小蝦,也配同我麵對麵的說話?”


    “我蕭子窈往日是帥府的千金,現今又是帥府供養的人物——再看看各位,現今是旁人的女伴,以往也是旁人的女伴,又有何臉麵在我眼前放肆?”


    “怎麽?我雖不認識你,你卻好像對我很熟悉。莫不是曾經當過我的跟班,在我包場的戲院裏吃過茶水點心?”


    那女郎愈聽愈氣,又不敵蕭子窈巧舌如簧,便叫道:“你不過就是梁家丟給沈軍長的肉骨頭罷了!紅顏禍水!等他膩了,你便什麽都不是了!”


    “哦?”


    蕭子窈更笑,“那且趁他還不曾膩,不如我不日便與他吹上幾句枕邊風,讓他隨意擇個由頭抄了你家可好?”


    “——你!你!你不知好歹!”


    “我看不知好歹的人是你!”


    蕭子窈不依不饒、一針見血,那女郎無可辯駁,果然麵紅耳赤的發了作,於是一揚巴掌,作勢便要打落下來!


    情急輕危,然,如此緊要關頭,卻還見蕭子窈始終泰然自若,更不曾閃躲分毫!


    誰知,電光火石之間,眼見那巴掌襲風而來,竟有人猛的製住了此女!


    蕭子窈怔了一瞬,卻又立刻神色一凜,再不言語,反手便惡狠狠的打上了那女郎的臉去!


    ——啪!


    上下一寂。


    “就算你不製住她,我也可以反擊,這些嬌滴滴的小姐們哪裏是我蕭家兒女的對手?”


    當是時,蕭子窈一麵甩了甩微紅的手,一麵悠然笑道,“你多慮了——沈、軍、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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