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沈要其實更像一條狗些。


    平日裏,旁人總是瞧不出他什麽的,至多覺得他冷,偏偏隻有蕭子窈最清楚,沈要此人,根本膽小得要命。


    著急了便橫衝直撞,生氣了便濫殺無辜……唯獨害怕了,卻要將她緊緊抱進懷裏。


    養一條惡犬,使她總有一種引火上身的感覺。


    心燒腕顫,誤入歧途。


    沈要已跪在了地上,頭枕著她的腿,蕭子窈不經意瞥見他發青的指骨,仿佛那雙手幾乎快要捏碎了似的。


    她終於還是不忍,便輕輕撫上他的發頂,道:“好了,呆子,快起來吧,已經沒事了。”


    誰知,她說罷了,沈要非但不應,反而將她圈得更緊。


    “我以為你——”


    他話音在此生硬的截住,像嘴裏咽下一枚刀片,帶著點兒血腥氣。


    “算了。我不知道該怎麽說。”


    那分明是他太過貪心所招致的報應。


    他二人於是都啞住了。


    還是怕。後怕。


    一時間,沈要竟直覺有些緊張起來,手心出了汗,便不敢直接抱住她的腰,唯恐握潮那空蕩蕩的白衫子,心跳也很快,好像被上刑。


    所有刑具裏,他最喜歡她。


    終於,許久過去,沈要想了想,竟開口道:“六小姐,你以後可不可以別管別人了,就管我。”


    蕭子窈一瞬莞爾:“人家琵琶弦忽然斷了,手傷的那麽厲害,我怎麽能不管?你知道傷了手對於小金鈴來說有多嚴重嗎,彈不了琵琶唱不了歌,上頭的人肯定要為難她。”


    “不知道。”


    他滿不在乎,“也不想知道——我隻知道萬一傷到你就不好了。”


    蕭子窈於是戳他一下:“膽小鬼,哪裏會有那麽多萬一。”


    沈要不作聲了。


    他埋著頭,卻見案前擺著一小碟橙子,個頭都不太大,不必切開來吃,郝姨便隻在臍上微微的開了一點點刀口。也不知怎麽回事,他竟忽然想起蕭子窈曾經喂他吃橘子的模樣來,彼時寒冬,漫天的飛雪,偏她麵上卻有微紅的春色,那模樣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他一下子抬起頭來。


    “子窈,我想吃橙子。”


    蕭子窈瞥了他一眼,道:“想吃自己剝。”


    “可我就想你剝給我吃。”


    “沈要,你知不知道自己有的時候真的很煩人。”


    沈要眨眨眼睛,隻裝作沒有聽見。


    蕭子窈隻得輕輕一歎。


    之於沈要,她到底還是有些心軟的。


    於是,她嘴上雖嫌棄,可到底還是依了他去。


    冷清秋,月似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


    蕭子窈隻將那橙子一瓣一瓣的剝開來了,就托在掌心,晶瑩如玉。


    “喏,剝好了,拿去吃吧。”


    “我不。”


    沈要一字一頓,“我要你喂我。”


    “——你愛吃不吃!”


    眼見這呆子愈發的得寸進尺起來,蕭子窈簡直要被他惹的背氣過去,她本想就此甩手走人,誰知,甫一垂眸,竟正正對上沈要那亮如新雪的眼睛。


    那眼裏,分明隻盛滿她一人。


    “……這麽大的人了,怎麽還學小狗那一套。”


    她一瞬軟下來,麵上微紅,人也有些吱唔,“……喂就喂,來,啊——”


    沈要於是一口銜住了她。


    眼睛不過隻是支點,他早已按捺不住。


    接吻,正是食人的開始。


    樓下,郝姨已然燒好了飯菜,公館上下亮了起來,萬家燈火都亮起來,蟬鳴竊竊,要死不活,像骨頭裏的釘子,吱吱作響。


    他的愛便是如此了,藏在人皮下,如附骨之蛆,打斷骨頭連著筋。


    蕭子窈最近身子養得很好,沈要在床上便能看出來。


    他沒有做到最後,隻是兩手握住她的腿,並起來,看她蜿蜒枕畔,濕漉漉的像一朵淋濕了的白色的花。


    “沈要,好過分,你放肆——”


    她蒙住臉,卻又被他惡狠狠的扯開手,然後壓在腿上——像她自己在夾緊,像蛇。


    沈要輕聲笑了下,哄小孩似的。


    “六小姐,好好夾住。”


    再下樓去時,砂鍋裏的燕窩粥已有些涼了,沈要隻嚐了一口,便讓郝姨端下去煨熱。


    蕭子窈懶得理他,於是自顧自的吃菜,今日有一道魚羹尤其鮮美,她難得多吃幾口,隻是那魚肉滑膩,是掛了芡的,她幾次都夾不住,一時便有些負氣。


    誰知,偏就此時,沈要卻在旁的勾了勾唇,道:“你好嬌氣。”


    他麵上仍是淡淡的,隻比麵無表情多一點兒好顏色,算不得笑。


    偏偏,他話裏帶著笑。


    蕭子窈一下子燒紅了臉。


    “嫌我嬌氣,那你走就是了,真討厭!”


    她微微有些吃嘴,一時之間,竟然連筷子也拿不穩了,魚肉又滑下去,沈要便親自替她夾進碗裏。


    “別討厭我。”


    他說,“那樣我會很難過的。”


    暮色四合了。


    郝姨的手藝極好,早先前,隻因蕭子窈總是病著,食不下咽,便錯過了許多,好在最近她身子轉好了,也漸漸吃得下東西,郝姨瞧著欣慰,便道:“夫人喜歡吃魚,下次我就再做。正好到了黑魚的季節,明日我去早市看看有沒有賣的。這黑魚呀不僅對傷口愈合很有好處,而且十分滋養呢。”


    誰知,她方才說罷,蕭子窈卻驚醒似的忽然說道:“郝姨,小金鈴的傷口你可給她包紮好了?傷口深不深,嚴不嚴重,影響她工作嗎?”


    郝姨一笑,道:“夫人放心,我肯定是妥妥帖帖的將姑娘送回去的,不過那傷口肯定需要些日子恢複,我也不好說。”


    蕭子窈於是憂心起小金鈴的事情來,依她所想,眼下無論送些什麽都不夠好,再請人登門又太打攪,索性再封了賞錢,又伴傷藥一雙,方才定下心來。


    “這些,明天你幫我交給小金鈴。”


    她推一推沈要,道,“人家是因為護著我才傷得嚴重的,本該我親自去一趟,但那會所都是跳大腿舞的,我不想去,所以換你去。”


    沈要眉心一皺:“讓黃包車去。”


    “那樣很沒禮貌的,以後我就再也請不到人家給我唱評彈了!”


    “我不去。”


    他還是不肯應,“那就讓她知道你沒禮貌,以後再也不來給你唱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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