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解開了心結


    你有沒有見過這樣一片花園,彌漫著淡淡霧氣,還有陽光穿過紫藤花架而形成的金色光柱。園裏的花萬紫千紅,顏色絢爛美麗得令人窒息。


    要去到那裏,需要穿過一處迷霧的白樺林。越往裏走,霧氣越濃,像雲朵般大團大團淤積在空中,模糊著人的視線。她就那樣惶惶地走著,左看右看,生怕一不小心迷了路。


    迷了路是不是就再也回不去了呢,是不是去不到那個花園,是不是……會被永遠困在這裏?


    四周的白樺樹越來越奇怪,彎彎曲曲地恣意生長著,地上有不知名的很深的草叢,大片大片地在霧底下露出。踩上去軟軟的,像踩在雲朵之上。


    你終於穿過了那片白樺林,來到那個花園前,看見花園中央的藤椅上坐著一個美麗女人,手裏的菊花冒著縷縷熱氣。蝴蝶翩翩飛舞在她的身邊,滿世界都彌漫著濃鬱的花香氣功息。


    夏水希站在花園前,開口叫她:“媽……媽……”


    ……


    電纜車懸在“丁斯香蘭”邊界的半空,腳下是幾十米的高空和大海,隱約可以看見星星點點的遊船。船裏的人都注意到半空的情形,變得慌亂起來,有人拿著擴音器試圖和電纜車裏的人說話。可是因為距離相隔太遠,聲音根本傳不到電纜車那裏。


    大風一吹,輸送電纜搖搖晃晃,電纜車也不安地搖晃著。


    電纜車裏——


    夏水希已經嚇壞了,流晨星緊抱著她,安慰她。可是輸送電纜似乎承受不住電纜車的重量,正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斷裂,都可以清晰地聽到“哢嚓”的斷裂聲。


    “我們,我們會這樣死掉是不是……”


    “不會,我已經打了求救電話。”


    “會的,就快要支持不住了。”夏水希握緊手指,臉色煞白地說道,“對不起……晨星,對不起!如果就這樣死掉,都是我的錯……”


    流晨星隻是抱緊她:“笨蛋,怎麽會死,不會死的。”


    “可是……”


    “我說不會,那就不會。”他打斷她,沙啞地嘲笑出聲,“好不容易才將你從哥哥的身邊搶走,幾乎花了半生的時間……我認為我可以給你幸福,給自己幸福,怎麽可以輕易死掉。”


    忽然電纜車一沉,搖晃得更為劇烈,輸送電纜“哢哢”響著,仿佛隨時都會斷開,而援救他們的飛機還沒有來!


    “晨星……我們已經等不到他們來援救了……”看著唯一那根輸送電纜單薄地在空中晃動,被電纜車的重量壓得一點點下沉,夏水希認命地閉了下眼睛,“其實這樣死去,我一點也不害怕……我隻是覺得很對不起你……”


    流晨星看著她。


    “三年前,我答應陪你一起去‘丁斯香蘭’,並不是在戲耍你……”她也看著他,與他相對的視線裏隻有真誠在湧動,“也許你不會相信,就在你離開‘丁斯香蘭’的當天,我跟媽媽發生爭執,被失手推進了河裏。如果當時沒有發生那樣的意外的話……我一定會陪你去‘丁斯香蘭’的……我……”


    “你猜得沒錯,我的確不會相信。”


    流晨星冷冽一笑,語氣裏是滿滿的嘲諷:“別以為隨便編一段諾言我就會原諒你,你以為說了這些我會放你回去嗎?!”


    “我……沒有騙你。”夏水希咬住下唇,視線低垂下去,“我知道不管說什麽都是借口,我的確拋下了你……隻是,我希望你能了解事實的真相,從過去的怨恨中走出來……”


    搖晃的電纜車中,她推開他的懷抱,撐著椅背緩慢地站起來,然後又緩慢地爬上了椅背,伸手推開頭上那扇門。


    流晨星驚愕地看著她:“你要幹什麽?”


    夏水希隻顧著往外爬,很快半個身子都探出了電纜車,然後她坐在那裏,低頭俯視著流晨星,黑色的發絲在風中輕揚:“笨蛋,電纜車快要支撐下住重量,也許隨時會斷裂。與其一起等死,不如減輕電纜車的重量,爭取一些時間等救援的飛機過來……”


    “你說什麽——”


    “如果你等到了救援飛機,如果你活了下來,要好好活著。”夏水希看著他,深深地看著他,嘴角飄著一抹透明清澈的笑容,“對不起,我欠你的這輩子不能還給你……我欠淡星哥和炫的也無法償還。如果有下輩子,如果有下下輩子……我們再相遇好嗎?”


    花園裏,霧氣氤氳,光柱穿過紫藤花架千萬束地盛放。


    女人在聽到那個聲音後,極為緩慢地側臉過來。在她側臉的霎那,光影在她白皙的麵龐上一晃而過,那是一張精致絕倫的美麗麵龐。


    夏水希走過去,走到女人麵前,跪坐在她的雙膝上:“我就知道你在這裏,媽媽很喜歡這個花園?”浮動的光影中,她仰起臉,居然擁有和女人同樣精致卻透著稚氣的容顏。


    蘇婉清眼神溫柔,垂著視線凝視著夏水希,眼眸中蕩漾著柔和笑意:“嗯。這個花園,是媽媽和你的秘密花園,當然喜歡。”


    “嗬嗬,我也很喜歡。”


    “其實……”她放下茶杯,手指溫柔地撫摸夏水希漆黑的發絲,“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秘密花園,因為被命運驅趕著,隻好躲進花園裏。可是,會有造訪者經過那座花園,有的視而不見,有的欣賞後匆忙趕路,有的留戀忘返從此停歇……我們也因為他們的腳步而經曆著不同的生活。或開心,或失望,或悲傷,或幸福……可是有了悲傷才會獲得幸福啊……”


    夏水希倏地睜大眼睛,眼眸熠熠閃著光輝,好像是被蘇婉清的話觸動了某根記憶神經,眼神又迅速地暗淡下去。


    “對不起,希希……以前媽媽對你那麽嚴厲……”蘇婉清忽然鼻子發酸,眼睛裏冒著霧氣,“雖然我這麽做是希望你能成為優秀的人,希望你永遠不會遭受拋棄,變成孤寂的人……我不想你重蹈我的覆轍,生活在夾縫之中……”


    “……”


    “可是我錯了……”蘇婉清躬身,將夏水希小小的瘦弱的身體圈進了自己的懷裏,“是我做錯……是我”


    “媽媽!”夏水希打斷她,呼吸忽然變得急促起來,“已經都過去了。過去的事情,就讓它永遠過去,再也不要提起了吧……


    媽媽……”


    陽光暖洋洋的一直照進心裏,花兒肆意散發著芬芳。夏水希輕輕地被蘇婉清圈在懷裏,貪婪吮吸著屬於媽媽的氣息,心中異常溫和寧靜。她忽然覺得困了,手枕著蘇婉清的雙膝,臉輕輕蹭了蹭,像慵懶愜意的小貓,她嘴角掛著幸福滿足的笑陷入了夢鄉……


    花兒燦爛,散發著紫羅蘭的香味,那是一種孤寂的香氣……熟悉而寧靜……仿佛三年前,記憶中的某人所散發出的味道,一場揮散不去的夢……


    ……


    “……如果有下輩子,如果有下下輩子……我們再相遇好嗎?”


    夏水希高高坐在電纜車頂,頭發和裙角被風吹德飄飛。她最後看了流晨星一眼,就在雙腳也要探出去的時候,一隻手飛快地拽住了她的腳,將她拽回電纜車。巨大的撞擊讓電纜車連連下沉,輸送電纜勢單力薄,在半空“吱吱嘎嘎”地晃動。


    流晨星顫抖著抱緊她,失而複得地抱緊她,她被悶在他的懷裏差點斷了氣。良久,他怪異地笑出聲,笑聲低低的,是那種悲涼卻幸福的笑,悲喜交雜在一起。


    “果然……”他抱著她啞笑,好像在忽然間解開了困擾了三年的心結,“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種背信棄義的人,我就知道……可是我卻拚命製止自己,拚命不讓自己為你找借口……”他嘶啞地笑著,一滴晶亮的液體從被劉海遮住的右眼滑出,滴落在她的脖頸上。


    她在他的懷裏怔住!


    “我拚命不讓自己找借口……”他喃喃著,沉痛地閉了下眼睛,“因為我想恨你,給自己可以使壞的理由!夏水希……為什麽你要告訴我這些……”


    “……”


    他猛地揪起她的頭發,將她從懷裏揪出:“現在怎麽辦……”他的手指顫抖著撫摸上她的臉,更大一滴眼淚沿著剛剛的淚痕滑出,“你把我的理由摧毀了……我要把你怎麽辦才好?你說,該怎麽辦——”


    他激動地瞪著她,隱藏在劉海下的右眼不停地流淚,可是左眼卻含著無措的笑意。


    夏水希驚呆了,她的頭發被抓得生疼,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她想說話,可是嘴巴大張著,卻發不出聲音。就在這時,電纜車重重一沉,他飛快地推開她,在搖搖晃晃中爬上了椅背,很快爬上了頭頂那扇洞開的門。


    “晨星——”


    “是我毀了你的人生,就應該由我來彌補。”他微笑,嘴角的嘲諷笑意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綿長的溫柔,“雙生鳶,的毒素有三年的潛伏斯,希希,在這三年裏,希望每一秒你都是微笑著度過……”


    天空蔚藍,氤氳著薄薄的水汽,無數的陽光射擊下,居然在半空幻化出一道美麗繽紛的彩虹。電纜車頂,流晨星仰頭,頎長的身形從半空聲速地墜下,像一枚飛出去的子彈。


    “不——”一聲叫劃破天空,驚起幾隻經過的白鳥“撲簌簌”竄開——


    “不——”


    夏水希尖叫著驚醒,剛掀開眼瞼就對上蘇婉清驚愕的視線,手一抖,菊花茶從她的手中滑落,摔碎在地。


    一切都是碎裂的晶瑩玻璃。


    還未等蘇婉清張口詢問點什麽,夏水希已經麵色蒼白地倒下,額頭大顆大顆冒著汗珠,手指也顫抖著嵌進草地。耳邊好像響起此起彼伏的聲音,像暴風雨中的海浪,咆哮著、嘶吼著,又隱隱地聽不見了。她抓緊了草皮,死死地抓緊,像溺水的人抓住一塊求生的浮木,全身撕裂疼痛的同時,她模糊聽見蘇婉清焦急的叫喊;


    “來人,快來人啊,希希的病情又發作了——”


    2“十三大廈”的矗立


    晨星,如果你知道這三年裏,我每一秒都是痛苦地度過,微笑似乎變成無法觸及的奢望,那麽在三年前,你還會那麽笨地跳下電纜車嗎?夏藍啦用死逼迫許杉柔解除了婚約,外加永遠保守媽媽推我掉進河裏的秘密——原來一直被怨恨和猜忌的人,到最後卻拱手將所有的幸福讓出。


    晨星,告訴我,是我把這個世界看得太黑暗,把所有人性想得太惡劣嗎?如果我沒有拒絕周圍的幫助,從一開始掉進泥塘就伸出求助之手,一定不會越陷越深到這樣的地步吧。


    這一切……都是我錯了嗎?!


    夜晚十點,籃球場寂靜無人,隻有場邊一排立式燈柱傾斜著清冷孤獨的光芒。夏水希坐在看台邊,望著空蕩蕩的籃球場,心裏不住的空曠和痛楚。


    她是從醫院裏逃出來的,所以還穿著藍白條紋的病服,瑩白燈光下,她麵容蒼白消瘦,眼眸一瞬地盯著球場上滾落的一個藍球。可能是某個在這裏打球的人忘記帶走它了吧,它孤零零地躺在那裏。


    夜風越來越涼,因為長久地坐著屁股都僵了。夏水希挪動了一下身形,站起來,忽然雙腿一麻重重地跌坐回去,這時餘光瞥見一抹白影,她飛快抬頭,居然看到原本空曠的球場中央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個高挑身影!


    她瞬間僵住,耳膜轟轟作響——


    場上,少年微笑著拾起那個籃球,以食指為支點轉動起來。然而就在她眨眼時一個急轉,籃球拍在地上又從腿間跨過,帥氣地三步投籃!


    “炫……”


    夏水希張嘴,卻發不出聲音,眼眸失神地望著那抹人影。她感覺身體被定格了般,不能說話不能動作,隻能呆呆地看著那抹人影不斷投籃灌籃。忽然他一個拋手,籃球朝她飛了過來,她害怕得閉上眼,耳邊響起他低低的笑聲。


    “炫——”她慍怒地睜開眼,球場上那抹人影卻已不見,隻有那個籃球在風的吹動下骨碌碌滾動……


    “炫……”


    她的歸圈立即變紅,眼淚似乎在刹那衝出眼眶,她抬手用力揉了揉,揉出一把酸澀的淚。慢慢從看台上站起來,幾分鍾後,她沒有從大門出去,而是爬上了高高的圍牆——


    “為什麽放著大門不走,要翻牆呢?!”


    “因為我會打籃球這件事是秘密!”


    “可是——”


    “下來吧!下來啊……”


    “……很高耶……”


    “相信我,你跳下來了,我會接住你!”


    夏水希身形單薄地站在高高的圍牆上。


    “相信我,你跳下來了,我會接住你!”


    那個聲音不斷地在耳邊響起,不斷地蠱惑著她——“相信我,你跳下來了,我會接住你!我會接住你,會接住你……會接住你——”她閉上眼,張開雙手,猛地從牆上躍下,居然,真的掉進了一個懷抱!


    一定是幻想……


    像在籃球場裏那樣,因為太過思念風夜炫,而產生的幻想!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他都已經離開“維拉斯加”三年了,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怎麽會接住她呢。


    她緊緊地閉著眼,雙手抓緊了那人的衣袖,透過薄薄的衣物感受到那人身體的溫度,越來越認為這個懷抱是真實的。


    “茜茜……”低啞輕柔的聲音響在耳邊……


    夏水希的心一動,猛地掀開眼瞼,眼眸在刹那迸射出千萬道銀光,然而在看見那人瞬間,那種光芒又迅速地湮滅了!


    不是“茜茜”,是“希希。”


    半個小時後,一輛加長黑色房車離開喧囂熱鬧的城市,駛進郊外。


    這是一座寂靜美麗的莊園,被繁衍的雙生花簇擁,香氣在宏偉的城堡宮殿裏久久彌散……複古的英式建築,白色宮殿的石柱上纏滿了紫藤花,音樂噴水池射著燦爛水花,水沫在燈光下閃著炫目的白光。


    風輕輕吹拂,帶來幾片花瓣,香氣伴著水珠,在空中花美舞蹈。


    嘎吱——


    是鐵門被沉重推開的聲音。


    眼接著,飄滿花瓣的華麗莊園,響起鞋子踩在落葉上的細碎腳步聲。


    “呃,這裏是……”


    “跟我來。”


    風吹過,一片花瓣在空中打了個旋,輕輕落在了少年的肩上——他穿著華貴的王子服,微微蓬鬆的金發下是一張粉雕玉琢的麵孔,精致絕美如同不小心墜落人間的天使,連花瓣都被吸引,紛紛揚揚地散落。


    成淡星側臉,看著夏水希驚訝的神情,嘴角露出一抹微笑:“跟我來……”輕輕執起她的手,往宮殿裏走去。


    夏水希盯著眼美麗的建築,驚奇地瞪大眼睛,身體被拉著不由自主地朝前走。幾分鍾後,兩人穿過纏滿紫藤花的長廊,推一宮殿雕刻著寶石的大門。就仿佛在推門的那刻,推開了忘記的閘門,小時候的忘記片段,如洪水般洶湧而來——


    海灘上,海浪像白色的銀帶,一層層爬上海灘,又緩慢地退去。


    在沙灘邊,蹲著兩個小小的孩子。


    “以後,我要築一座這樣宮殿。”


    十三歲的成淡星一邊用沙子堆著城堡,一邊仰起頭來,看著十二歲的夏水希,信誓旦旦地說道:“這座宮殿,取名‘十三大廈’裏麵的建設統統與我們的回憶有關。每一層樓,承載著每一年我們的回憶,所以一共十三樓,怎麽樣?”


    “是嗎?”夏水希拍著沙子城堡,饒有興趣地問道,“裏麵要放什麽呢。”


    “一樓,設置成畫展室,全擺我們小時候的相片。二樓是玩具城,按照我們以前經常去的遊樂園建設。三樓的話……”他專業性撿了個貝殼,在沙灘上比畫起來,口裏說著他的“偉大”計劃。


    夏水希手撐著下巴靜靜地聽他說著,等他說完後,奮力鼓掌微笑:“好啊,很期待呢!不知道‘十三大廈’建成後會是什麽樣子,一定會很漂亮吧!“希希,‘十三大廈’築成的那天,我要娶你。”


    夏水希抬起頭。


    成淡星眼神明亮地看著她。


    夏水希再度微笑,帶著微微的羞澀和孩子特有的純真:“嗯……‘十三大廈’築成的那天,我就嫁你。”


    海浪“啦啦啦”,像是在唱一首歡快而幸福的歌……


    如果記憶可以築成宮殿,一層層,一年年,十三樓高的美好回憶。當親眼目睹大樓的矗立時,為什麽心裏是無盡的空曠?!


    如果愛已經放逐遠去,化成淚水,一滴滴,聚集成悲傷的海河。那麽,當海水將她淹沒時,淚水最終會流向哪裏呢……


    四處貼滿相片的宮殿裏,夏水希站在被燈炮照亮的地方,雙手握拳,清澈的眼睛不停溢著淚。像被人不小心打開的潘多拉淚盒,悲傷鋪天蓋地,滿世界飄蕩著鹹澀的淚水,傷心蔓延了整個世紀。


    “希希……”


    聲音一哽,成淡星伸手將她手電攬到胸前,努力克製著眼底的霧氣:“醫生說,你隻有一個月的時間……如果想他的話,就去找他吧,你已經沒有更多的時間等待他……”


    她的臉埋在他的胸前,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前,肩膀抽動著,終於忍不住嗚咽出聲:“淡星哥,對不起,我……”


    “什麽也不要說,什麽也別說。”他抱她更緊一點,“別說會讓我後悔的語句。就這樣吧……你已經給了我整個童年,這些記憶足夠我回憶一輩子。所以,剩下的一個月,去追尋你需要的,去追尋你真正渴望的……”


    3、左手還是右手


    第二天上午十點。


    機場落地窗外的天空是湛藍色,很清爽,陽光穿過落地窗照在地板上,鏡子明晃晃地反光,地麵也反光,一片璀璨的耀眼。


    夏水希抬手遮在眼睛上方,看玻璃窗外的飛機起起落落,一顆心仿佛早已經歡呼雀躍地離開身體——六個小時的飛行後,飛機將會在風夜炫所在的那座城市降落。她就要看到他,隔了三年漫長時光,他變得怎麽樣了呢?是不是更有男子氣概,更加英氣俊朗……


    胸海裏瞬間浮動著千百種見麵的版本,想著想著,她禁不住輕笑出聲。


    “在想什麽?”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辦理好登機手續的成淡星站在她麵前,高挑頎長的身段加上絕美的容顏,引起大廳裏不小的轟動。


    夏水希回神過來:“沒什麽,隻是在想炫變成了什麽樣子,會不會變化太大認不出來……”忽然她想到什麽,手摸上自己的臉,“淡星哥,我怎麽樣?是不是變了很多,是不是變得難看?!因為生病,臉色一定很蒼白對不對……”


    越說越擔心,越說越後悔,她猛地站起,眉毛都擔心地擰在了一起:“我們還是回去吧。我這個樣子……不想被他看到這個樣子……淡星哥,我們還是回去吧!”


    不等成淡星出聲應答,她已經低頭匆匆朝前走去。由於走得太急太快,三番兩次和身邊的人撞到,幾乎是倉皇地想要逃離,卻在走到大廳門口的時候,被一隻大掌拽住了手腕!


    “希希!”成淡星抓緊她的手腕,“你到底在擔心什麽?不是一直很想見他嗎?這三年,你不是天天想在思念他嗎……”


    “可是我害怕!”她掙紮著,想要甩掉他的手,“我害怕,淡星哥,害怕見到炫不是我預想中的那樣美好。如果我突然發病了怎麽辦?如果他有了喜歡的女孩怎麽辦?如果他很討厭我不想看到我、冷漠地驅逐我離開怎麽辦?如果……”


    “沒有如果!”他打斷她,將她拉倒大廳僻靜一點的地方,“希希你怎麽了?以前的你,是不會這樣的。”


    夏水希咬住下唇,不敢抬頭看他的眼睛。


    對,以前的她是不會這樣的。以前的她隻會為別人著想,不懂什麽是喜歡……所以當愛情距離她那麽近的時候,她都沒有看見,沒有珍惜。她錯過了最好的時機,眼睛睜地看著愛從指縫間溜走。


    時間流逝了三年,一切事物都麵目全非,她隻剩一具日益腐爛的軀殼。也許風夜炫也變了,再不會是那個因為她一句話而生氣而歡笑的單純男孩!


    “我見到他,又能怎樣呢……”良久,她抬起頭,目光悲傷地看著成淡星,“讓他看著我慢慢死去嗎?他也許已經習慣了沒有我的生活……如果我又貿然闖進去……殘忍地給他帶去不屬於他的傷痛……”


    “至少,你不會有遺憾。”


    他輕輕將她額間散落的一縷頭發勾在耳後,柔聲說道:“我們不一定要將你的病情告訴他,隻是見他一麵就走。或者,不驚卻他,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見他一麵。希希,不管怎樣都好,求你不要再這樣折磨自己……”


    夏水希淚濕的眼慢慢變得清明,眼底也仿佛有希望的火光在燃燒,她張嘴,幾乎就要答應他了,然而下一秒,眼底的火光湮滅,她搖頭:“不……我還是害怕……”她飛快搖頭再搖頭,一邊搖頭一邊後退,“我怕我見到他,就再也舍不得離開了啊……”話音一落,一滴碩大的眼淚砸下,染著陽光摔碎在地。


    成淡星踉蹌著差點站不住腳。


    就在這時,大廳裏響起廣播聲:


    “華航編號101班機將於十點三十一分在五號登機門登機,有小孩或者需要特別協助的旅客請到登機櫃台,其餘的乘客請聲速登機……”


    坐在長椅上的人紛紛拿好自己的行李,往通關口處走去。


    成淡星拽住夏水希的手腕,不容分說地跟著人流往前走。


    “放開我,我不要去……”夏水希奮力掙紮著,一隻手不自學地扳住了旁邊的石柱,雙腳磨蹭著不肯前進一步,“如果我跟炫在一起,撇下淡星哥你,你一定會感到傷心落寞吧?我隻還有一個月的時間,你不想陪我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嗎……淡星哥——”


    成淡星的身體猛地怔住,麵容漸漸變得灰白。


    是的,他想陪她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想撐滿她所有視線的那個人是他。可她喜歡的人不是他啊,即使距離她那麽近,她的視線都越過他看向大海彼岸。他不要再這樣下去,看著她因為思念風夜炫而傷心痛苦,他會更為痛苦。


    私心讓他留下她,愛她的心卻讓他放她走。兩個聲音在他的耳邊糾纏,呐喊,他神情痛苦,慢慢抬手捂住了耳朵。最後終於,愛她的聲音占了上風。


    打定注意,他抬起頭,發現站在眼前的夏水希不知道在什麽時候不見了——


    機場前是一個很大的廣場,陽光柔柔地灑落著,夏水希披陽光腳步沉重地朝前走去。


    她不知道該怎麽辦,她的心好亂,雖然全身上下每個細胞每滴血液都尖叫著想要見到風夜泫,她還是害怕,有太多太多的擔心和害怕……


    忽然眼前一黑,一個頎長的身影擋住她的去路。


    “希希……”成淡星擋在她麵前,“你還記得嗎,小時候我們一旦有意見分歧,就用硬幣來決定。如果你猜中了硬幣在哪隻手,就登機去找風夜炫:如果你沒有猜中,就放棄一切,讓我陪你走完最後的路程……”


    夏水希一愣。


    成淡星已經將兩隻握成拳的手舉到她眼前:“告訴我,左手還是右手?”


    夏水希更為愣住,目光遲疑地停在他的兩隻拳頭上。


    成淡星加大音量:“到底是左手,還是右手?”


    在他逼迫的視線和聲音中,她根本是不受控製地說道:“右手……”


    陽光燦爛地灑下,就像透明的水一樣,沿著成淡星的眼睛、鼻梁、下頦……俊朗分明的容顏滑落。她屏息看著他的右手,看他輕輕打開,隻見白皙寬大的手心裏,一枚硬幣在陽光中發出耀眼的銀光。


    她倒吸口氣,猛地退後一步,不敢置信地瞪著那枚硬幣!


    “這是你的選擇……”成淡星努力微笑,目光裏卻飛快地劃過一抹深邃的憂傷,“你應該相信它。”


    夏水希咬住下唇,看著那枚熠熠閃亮的硬幣,內心天人交戰。不知道什麽時候硬幣已經被放進了她的手中,她抬起頭,看著陽光下成淡星堅毅的麵龐,力量在心間一點一點地凝聚。


    “嗯。”她將硬幣收進兜裏,朝他肯定地點了點頭,“淡星哥,謝謝你,謝謝你幫逃避的我作出決定……”


    這時,機場大廳內的廣播聲適時響起:“華航編號101班機將於十點三十一分在五號登機門登機,請還未到達的乘客聲速前往。再通知一遍……”


    她深吸口氣,飛快地折身朝大廳走去。聽著那個廣播聲,步子越來越急,越來越快,走到大廳門口忽然驚覺成淡星沒有跟上來,她趕緊回頭,朝站在原地的成淡星揮手:“快一點,淡星哥,時間就要來不及……”


    成淡星這才從怔忡中清醒過來,輕輕鬆開一直緊握的左手,一枚硬幣滑落掌心,蹦跳在地。他垂下睫毛,嘴角用力彎成一個微笑的孤度,然後抬腿,朝站在前方等他的夏水希跑去——


    知道嗎?希希。


    小時候每當我想讓你,而你又執意要聽從我的決定的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你猜出硬幣在哪隻拳頭。你有沒有發現,不管你猜的是哪隻手,每一次贏的都是你呢?而你又沒有發現,從一開始注定贏的就是你呢……


    就好比,我一直知道你臉上的腫痕是你媽媽扇的,卻相信你說不小心碰傷或根本當做沒有發現。就好比,我一直知道你就站在某個黑暗的地方受著折磨,卻隻能站在同樣黑暗的地方看著你遭受折磨。


    你的痛苦、你的哭泣、你的傷心和難過都不想讓我知道。


    那麽,我除了陪你痛苦、陪你哭泣、陪你傷心和難過我再也不會別的什麽。


    請告訴我我能做什麽?你想讓我看見微笑的你,我的世界裏就隻剩你的笑臉了……這些你都知道嗎?你也許永遠不會知道吧。


    4、遺失的星星項鏈


    上午的陽光絢麗燦爛,透過玻璃窗,就像千萬束的金線迸射閃耀——


    就在成淡星牽著夏水希的手進入通送口那一刻,機場大廳出口那邊忽然擁出來一群人,就像開閘的洪水般,人頭黑壓壓一片。而一個身材高挑的少年,提著大大行李袋鶴立雞群地走在人群間——


    如果這一刻,她慢一秒鍾,或者他快一秒鍾,讓她看到他,讓他看到她,結果會不會有所不同呢?如果這一刻,她回過頭,或者他側目,讓他發現她,讓她發現他,結果是不是又是另一種呢。


    可是,就在夏水希進入通關口的刹那,風夜炫從出口走出來的刹那,密集的人流轟隆隆地推動著彼此,將他們徹底隱沒在人流之中……


    起飛場。


    “女士們,先生們,我們的航班即將起飛,請您在座位上坐好,調直坐椅靠背、收起小桌板,係好安全帶……”乘務員廣播聲響起,夏水希臉色蒼白地坐在那裏,不時慌亂地左看右看。


    “怎麽了?”


    成淡星幫她係好安全帶:“身體不舒服嗎?你的臉色看起來好蒼白……”


    “我不知道。”她慌亂搖著頭,心髒在胸間縮緊了,“我不知道,淡星哥……我感覺很慌張,好像忘記什麽重要的東西,我……”


    “睡一覺吧。”他微笑著將手拾在她冰涼的手背上,“你隻是駐緊張了,休息一下,不要想多餘的事情。”


    “嗯……”她閉上眼,試圖將那種慌張從身體裏趕出去,可是怎麽也趕不掉!隻要閉上眼,就會看見一個模糊的影子在她的腦海是晃來晃去,晃來晃去……


    “距離飛機起飛隻有十秒鍾。”乘務員的聲音繼續響起,“讓我們來倒計時,十、九、八、七、六、五——”


    天空湛藍。


    機場大廳裏的人聽到那種浩大的滑輪聲,全都側過頭,透過落地玻璃窗看去——飛機在起跑線上滑行了一段路程,順利衝上藍天,飛了出去。


    而就在這時,“砰”的一聲,一個女孩臉色蒼白地從通關口衝出來,由於跑得太急太快,沒跑出兩步就重重地栽倒在地,引起眾人的注目。站在通關口邊的機場人員準備上前扶她,她卻已經爬站起來,飛快地出了通關口。


    夏水希幾乎要崩潰了。


    剛剛在飛機即將起飛的前三秒鍾,她忽然發現一直戴在頸前的星星項鏈不見了!那麽重要的項鏈,是風夜炫送她的唯一禮物,具有很重要的紀念意義,怎麽可以丟掉。


    怎麽可以……


    怎麽可以——


    她臉色蒼白,雙腿發抖,躬著身在剛剛走過的地方仔仔細細地尋找著。周圍的人全都好奇地看著她,有機場的工作人員上前詢問她掉了什麽,她卻仿佛沒有聽見一樣,自顧自地尋找。


    成淡星剛從通關口跑出來,一眼就見到躬身在大廳裏尋找東西的夏水希。他喘著氣,拭去額上的汗水,正要上前,卻在抬頭看到朝夏水希走近的一個高挑身影時僵住!


    光影在那人抬步的刹那晃動,銀光閃閃——黑色的皮製西裝,搭配靴褲和銀扣馬靴,他的四肢纖細修長,暴露在空氣間的腰肢盈盈一握,居然還晃著亮眼的珍珠臍環。他邁著大大的步子朝這邊走來,修長的身形,妖嬈的氣質,還有那銀藍色的碎發,在陽光下仿佛有碎光在閃。


    大廳裏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吸去,女孩們情不自禁地屏住呼息。


    然而,隻有一個人沒有將注意力放在少年身上,那就是低著頭正在尋找東西的夏水希。她那麽專注地尋找著星星項鏈,專注到忘記周圍人的存在,忘記自己的存在,以至於,絲毫沒有察覺到少年的靠近。


    忽然一道藍光在她的眼前一閃,她盯緊發出藍光的地方,一直緊蹙的眉頭舒展……


    飛快直起身子,她嘴角掛著笑意朝躺著星星項墜的地方跑近,一種失而複得的欣喜湧遍全身。然而,就在她跑上前準備拾起項鏈時,一隻修長的手先她一步拾過項鏈!


    於是夏水希來不及收回的手搭在了那隻手的手背上——


    同樣白皙修長的兩隻手,指尖閃著晶瑩剔透的光芒。


    夏水希微微錯愕,盯著那隻手,這才發現眼前起立著一雙修長的腿。那人直起身子,微微笑著說:“是你的項鏈嗎……”


    耳邊的聲音忽然靜了下去,呼吸沒有了,心跳靜止了,夏水希被巨雷狠劈過一般,大腦空白地僵在原地。良久,靜止的心髒再度有了心跳,在胸口瘋狂沉悶地跳動,一聲比一聲跳動得更為激烈窒息:“撲通……撲通……撲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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