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再見,風夜炫


    “拉羅拉”小鎮清晨的街道格外靜謐,隻有風吹起落葉沙沙的聲音。偶爾會看到兩個穿著製服的學生騎著自行車飛快駛過,載著歡聲笑語。


    玻璃門推開的那刻,店裏的三個服務員齊齊躬身喊道:“歡迎光臨。”


    由於時間還早,店裏隻有兩個吃早餐的學生,聽見推門聲不經意地側頭望了一眼店門口,然後全都在側頭的瞬間僵硬定格,那幾個服務員也恍惚了神智。


    風夜泫表情淡瘼,穿一套剪裁合身的休閑西裝,在晨曦的光芒中走進這間小店。矜貴迷人的氣質引起一陣低呼。


    他選了一張靠窗的位置坐下,夏水希隨後走了過去。


    “這個時間還沒有公車,”他淡淡看著窗外,“我們可以先吃點東西。”


    夏水希沉默地點了下頭。


    風夜炫很快叫來服務員,這種小鎮沒有什麽可吃的,點了兩碗麵條。可是當服務員端來熱氣騰騰的麵條時,不是兩碗,是一碗。


    一碗超大的麵條!


    風夜炫蹙眉看著服務員。


    “是這樣的,本店對待情侶,一般都會準備特定的情侶套餐。”服務員看著風夜炫帥氣的麵容,禁不住抽氣,“戀愛中的時候兩人共用一碗,不是感到特別浪漫嗎——”說著她雙手合十,一副無比向往的神情。


    夏水希看著麵條恍惚。


    風夜炫更深地蹙緊了眉,口氣冰冷冷:“誰告訴你說我們是情侶?!”他推開麵條,“換成兩人份的!”


    “呃……”服務員有些愣住,“看起來你們很像情侶,我還以為……”


    風夜炫揚高眉,加大了音量:“我叫你換掉聽不懂嗎——”


    他的聲音立即讓店裏別的服務員都望了過來。


    “抱歉,是我眼拙,搞錯了,現在就去換……”服務員額頭冒著冷汗,正準備將麵條撤去,一隻纖細的小手擋住了她,她驚訝地看過去——


    “就這樣可以了,”夏水希將她的手拿開,微微一笑,“麻煩你了。”


    風夜炫眼神怪異地望著夏水希,她卻將頭又低了下去,看不見表情。見服務員還遲遲站在身邊沒有走,他揮手:“那就這樣。”


    服務員嘀咕著走開。


    一碗散發著熱氣的香噴噴的麵條擺在桌子中央,兩人都怔怔地望著它仿佛望著一顆隨時會爆炸的炸彈!沉默了良久,夏水希首先拿起筷子,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輕快愉快:“哇,好香啊,我要開動了!”她將筷子插進碗裏,來回攪動了一下,見風夜炫隻是怔怔地坐著,她抬起眼角,“你不要吃嗎?如果你不吃,我可能會將你的那份也吃掉。”


    風夜炫臉上的表情越來越怪異。


    他不確定她是否真的願意跟他同吃一碗?


    在她熠熠明亮的視線注視下,他遲疑著拿起筷子,正準備低頭吃麵條,誰知夏水希也在他低頭的那刻低下頭,“咚——”的一聲,兩人的腦袋撞到一起,耳邊立即響起那兩個女學生癡癡的笑聲。


    風夜炫懊惱地抬起頭,夏水希也尷尬地抬起頭,彼此大眼瞪小眼了一段時間,然後默契地又在同一刻低頭,“咚——”更響的一聲,兩人的腦袋再度撞到一起。


    這次,不光是兩個女學生在笑,連服務員也禁不住笑了。


    風夜炫邃迫地丟下筷子:“你吃吧。”


    夏水希望著他。


    “我不是太餓。”他將臉撇向窗外,“況且我們又不是情侶,這個樣子,我根本吃不下。”


    夏水希輕輕地“哦”了一聲,頭低下,幾乎整張臉都要埋進碗裏。就在第一口麵條進入嘴裏的時候,她感覺眼角有什麽液體流了出來,很輕很輕地咂進麵湯裏,輕到隻有她才能聽見的聲音。


    她趕緊夾了一大口麵條塞進嘴裏,想要止住嗚咽,更多的眼淚溢了出來,紛紛砸在麵湯裏。她根本不知道嚼的是什麽,腦子裏空洞洞的全是風夜炫的那句話——


    “況且我們又不是情侶,這個樣子,我根本吃不下。”


    她記得小時候有一次不小心把包裝得漂亮的蠟燭當成了糖果,啊嗚一口塞進了嘴裏,那種幹巴巴難以下咽的味道和現在的麵條一模一樣。可奇跡的是,她卻把兩個份的難吃麵條吃得幹幹淨淨。


    趁風夜炫去前台結帳,她飛快地抹掉臉上的淚水走出店門。


    站在街心的花圃前,看著某枝花的花瓣一片一片脫離花蒂被風吹走,她不自覺地伸手,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花瓣從她的指邊溜走。就好像從她指邊溜走的不是花瓣,而是她越來越孱弱的生命。盡管握緊手指,努力地握緊,仍能感覺到它在一點一滴地流逝幹淨。


    炫……


    她仰起頭,阻止眼淚的滑落,卻在這時聽見朝她走近的腳步聲。


    她閉了下眼睛,飛快地將眼眸裏的憂傷和難過隱藏,等她側頭過去的時候,陽光下的風夜炫正單手插兜朝她慢慢走來。光線好像麵紗,籠罩著一切。他一點一點走近,白色休閑西裝,深色長褲,高挑頎長的身影竟在陽光下顯得撲朔迷離。


    她等他走近,指著對麵一家剛剛開張的照相館:“我們去照相吧。我發現,我們認識了這麽久,居然都沒有一張合照的相片。”


    風夜炫抿緊唇,看她的眼神好像在說:有為個必要嗎?


    夏水希的心不自覺地一抽,強忍著那種痛楚,獨自朝那家照相館跑去。幾分鍾後,她領著一個拿著照相機的女人走了出來,看樣子是照相館的老板娘。


    “近一點,再靠近一點……”


    老板娘將眼前的照相機拿開,假裝生氣地瞪著站在花圃前的風夜炫和夏水希:“你們這個小情侶到底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嘛,照個想也別扭扭的!小夥子把胳膊搭在姑娘的肩膀上,哎,快一點,都站了十幾分鍾了……”


    夏水希垂著頭,飛快地撩起眼角偷看了風夜炫一眼。風輕輕撩起她的發絲和裙擺,她微斜著頭偷看他的樣子,像極了初戀中害羞的小女生。


    風夜炫的心微微一動,不自覺地伸手攬住她的肩膀。他們的氣息慢慢融合在一起,陽光下,兩條粘在一起的影子被拉得好長好長……


    “看鏡頭,微笑。好一、二、三……”


    就在鏡頭“哢嚓”的刹那,一隻在花圃邊啄食的白鴿忽然展翅起飛,正好擋著鏡頭裏夏水希微笑的臉——


    夏水希捏著那張剛剛出來的相片,它仿佛在預示著什麽不好的征兆,讓她的心狠狠地抽了起來。本來想叫住風夜炫重新再拍一張,可是他卻已經雙手插兜走遠了,她深深地歎息一聲,付了錢,小跑著追了上去。


    風夜炫,本來想合影一張相片留作紀念,證明我曾經存活在你的生命中過。可是你看,就連老天都遂人願,我們的相遇注定是錯誤的對不對?


    公交車到站的前一刻,夏水希將那張相片交給了風夜炫。


    “你留著吧。”他捏著相片一角,看著漸漸駛近的公車漫不經心地說道,“這種東西給她看到,會引起誤會。”


    夏水希怔了一下,努力吐出一口氣,微笑:“不,我已經不需要了。”你的影像已經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腦海中,即使離開這個世界,也能清楚地記得。風夜炫,這張相片我已經不需要,已經用不著了。


    公交車到站。


    風夜炫揚眉,一邊將相片塞進她的手裏一邊跳上車:“我也已經不需要。”他站公車上高高地俯視著站在公車下的她,雖然兩人隔著一扇車門,卻好像隔著陰陽兩個世界。


    夏水希捏著相片,頭垂下去:“好吧……那麽,我們就這樣再見了。”


    他驚訝地瞪大眼睛:“你不回去嗎?”


    “不。”她的手指輕輕地摩擦著那張相片,“我現在還不想回去。”


    風夜炫還想說點什麽,司機已經不耐煩地按響了喇叭,就在車門關上的前一刻,夏水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速度將相片塞到了風夜炫的手裏,車門合上。


    再見,風夜炫——


    看著車尾卷著黃塵漸漸走遠,直到消失在路的轉角,她終一忍不住體內撕裂的痛楚,身形晃了晃,一頭栽倒在公路旁的草叢間。


    2、一切都隻是一場夢


    如果所有發生的一切都隻是一場夢……他們的邂逅——


    跑車越駛越近,伴著音樂咆哮的聲音,就在它經過站牌的那刻,樹葉騰空而起,夏水希紅色的連衣裙飛揚起來。她心悸,眼前千百片的落葉著了魔地飛揚,透過落葉隱約可見少年俊美幹淨的臉。少年在夏水希回頭的瞬間伸手,穿過金色落葉形成的屏障,將海報奪走!


    “謝了。”


    輕輕的一聲低語,仿佛貼著她的耳根響起,曖昧妖冶得心驚。她怔了一下,等她回神過來的時候,藍色跑車已經不見了!


    仿佛一場盛大的魔法,跑車奇跡地出現,然後又奇跡地消失,樹葉紛揚落在地上,一切寧靜如初。隻有呆怔的夏水希,慢慢握緊了雙拳。


    ……


    他們命運相連的糾結和源頭——


    “風夜炫——”


    她臉色煞白,躬身撐著膝蓋,大口大口喘著氣。因為剛剛瘋狂跑步,心髒在她的胸口“撲通撲通”劇烈跳動,她的聲音在夜裏微微顫抖:“如果我做你的書童……你……可以付我工資嗎……”她累得蹲下身來。汗水順著她的臉頰拚命流下,她隻覺得腦子眩暈胸部缺氧快要窒息而死了。


    風夜炫從自行車上跳了下來。夜色間,他的臉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也看不見他的表情。


    夏水希喘著氣:“我可以做任何事……什麽都可以,我……”


    忽然一隻手拽住了她的手腕,將她拉站起來,她迎麵對上他的眼睛,星光紛揚的眼睛。


    “是你跑來我身邊的,”他聲音低沉,伸手拭去她臉頰邊的汗水,深藍的眼睛在刹那光芒四濺,“當你選擇了一樣東西的時候,就要麵對它帶給你所要承擔的後果——書童合約的期限是終身。你不要後悔,我不會給你機會後悔。”


    他眼底的星忘照亮光她的臉,她驚愕地睜大眼睛……


    他們相識,相知——


    “真的沒有嗎?”她的聲音微風般拂過他的耳邊,“如果沒有想要抱住的東西,生活就沒有追求了……那麽,該怎麽辦呢?”


    風吹過,榕樹葉子“沙沙”作響。夏水希跪坐在風夜炫的身邊,眼神柔和,忽然說道:“我可以嗎?”她嘴角漾起微笑,“風夜炫,讓我成為那棵能被你抱住的樹……”


    風夜炫仿佛遭遇雷擊般全身一震,緩緩睜大了眼睛——


    榕樹下,夏水希睜著大大的眼睛歪著頭看他。她的唇好看地上揚著,一雙明亮的眼睛閃閃著細小的碎鑽。光影浮動中,她在如蘑菇般盛開的大榕樹下朝他微笑,於是一瞬間,整個世界都沉澱著細碎的金光。


    他愛上了她——


    風夜炫心髒絞痛,忽然捧著她淚痕交錯的臉,吻了下去。


    世界消失了聲音。


    車子不見了,馬路不見了,行人、街道、建築物和樓房統統不見了。


    在一片黑暗的世界裏,有一束光灑下來,風夜炫和哭泣的夏水希站在光圈中心。他一隻手抱緊她,一隻手捧著她的臉龐,低頭,溫柔地輕吻。


    他長長的睫毛仿佛蝴蝶振動的羽翼。


    粉紅的唇片,如同妖嫩美麗的花瓣。


    吻著她,輾轉反側地吻著她,輕柔綿長地吻著她。他眼睛迷蒙,半眯著,看著哭泣的她漸漸地止住了淚水。


    她的眼睛亮晶晶,因為含著淚,比往常更為明亮透徹。她似乎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呆呆的,兩隻手抓緊了他的衣服,抓出很大的褶皺。她的嘴裏還在說著什麽,可是被他的吻堵在了咽喉。他一刻不停地吻她,她無法說話。


    夏水希被他吻著。


    鹹澀的淚水交纏在她和他的唇瓣之間。眨了下眼睛,沾在睫毛上的一顆淚珠滾落,很快便被吻的那張唇吸下去。她的唇漸漸被吻得滾燙,他的唇也滾燙滾燙。兩張滾燙的唇,反複交合廝磨,就快要擦出炙人的火焰。


    她也愛上了他——


    陽光下,風夜炫單薄落寞的背影越走越遠。


    就在他即使爬上馬車的時候,陷在混亂中的夏水希驚慌抬頭,看著他的背影無法自控地鹹道:“風夜炫——”


    他站住了。她踮著腳尖拎著裙擺,光著兩條腿飛快地奔上前,從後麵狠狠抱住他,強大的衝擊讓他踉蹌一下,差點不穩地栽倒在一!


    這一刻,仿佛周遭一切的事物都靜止。


    圍在街道邊的人,奔馳在馬路上的車,行駛在地下的地鐵,全都在這一刻靜止了。隻有馬路邊的紅綠燈,無聲地轉換著顏色——


    “風夜炫,隻要你為將我推開,隻要你需要我,我就會一直在你身邊。”她抱緊他,抱得好緊,“你不會推開我的,不會的是不是?是不是?”


    他們彼此相戀……


    又彼此傷害……


    他們的愛情就像天使、黑夜和星星,注定隻有錯過的結局。


    “不——”


    夏水希忽然揮手,將床頭櫃上的東西全都掃落。玻璃花瓶砸在地上,碎片割破了雙生花瓣,滿目豔紅的花瓣就像滿目心驚的血。


    站在床邊的女傭趕緊上前鉗製住她的手和腳,禦醫也將針頭插進藥瓶。


    夏水希眼瞳睜大,看著醫生舉高的針頭,驚恐無助地喊道:“不要,我不要打針,不要……求你們了……求你們了……”床上,頭發蓬鬆衣裳淩亂的她縮成一個小小的球形,發著抖,淚流滿麵地哀求著,破碎沙啞的聲音任誰怕了都不忍心。


    “夏小姐,你的病情止痛藥已經無法控製,必須靠鎮定劑才行,否則那種痛楚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夏小姐……”


    “不要,我說不要,你們都走開啊——”不知道從哪裏湧出來一股力,讓她瘋狂的掙紮著,“走開,都走開……”


    炫……我感覺好難過,為什麽這個時候你不在我身邊呢?


    我發現自己其實並沒有想的那麽偉大,離死亡越近,就越發地思念你,思念著你……可是,現在連思念都變成了一種奢望。每當我被病痛折磨得死去活來,唯一能控製那種痛楚的方法就是昏睡。


    在那樣浮浮層層的夢境裏,隻有大片的白光和霧氣,我在那樣的地方惶惶地走著,走著,知道自己遺忘了一個很重要的人,卻怎麽也無法想起他是誰。


    如果,哪一天,我就陷在那樣的白光中死去,是不是會永遠地忘記你呢……


    “希希……”


    忽然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像羽毛般軟軟地拂過夏水希疼痛的身體。


    她睜開滿是淚水的眼睛,看見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床邊的成淡星。他的眼眶紅紅,嘴邊也有一圈新生的青色胡碴,看起來格外憔悴和疲憊:“希希你聽話,乖一點好嗎……”


    “我不要麻醉……”夏水希停止掙紮,目光哀求地看著成淡星,“淡星哥,求求你讓我醒著……我不會說痛,我不痛的,真的不痛……不要麻醉……嗚嗚,嗚……”


    他在床邊坐下,抓住她冰涼纖細的手,喉頭一上一下地劇烈起伏,看來像是在竭力克製湧到喉嚨的哽咽。


    “求你……”她哭泣著哀求,眼淚不停地溢出,臉上全是長長短短的淚痕,“你讓我醒著……不管有多痛苦都沒有關係……我想要記得炫啊,相要在死之前是清醒的,能夠記著炫死去。淡星哥……”


    她第一次在他的麵前哭得無法抑製,像個無助的孩子。他不忍,攬住她的肩膀,她顫抖著將臉埋在他胸口,淚水濡濕在他的胸口。


    “好,會醒著,不打麻醉……”他輕輕拍打著她的背部,眼睛好像忽然被揉進去一把辣椒,辣得眼淚不住地滴下。


    女傭退下,禦醫站在床邊,為難地看著目前的情況。就在他準備收起針頭的時候,成淡星忽然抬起淚濕的睫毛,示意繼續,禦醫一驚,隨即看到他傷痛得無法抑製的神情,歎息一聲,將針頭紮進夏水希的右手腕。懷裏的她眼瞳倏地放大,甚至還來及抬頭看他,就已沉沉地昏睡過去……


    3、我已經忘了她


    深夜,“香舍麗”大街上幾乎看不到行人,也很少有車子走過,平日擁擠的街道顯得格外寬敞,蓮花形的街燈夾角線似的向兩端延伸,一直綿延到視線的終端。


    偶爾吹過一陣大風,卷起街角的枯葉沙沙作響。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漆黑的夜幕間飄下三點兩點的雪花,漸漸地,雪花越來越多,越來越密……漫天的雪花從天空中灑落下來,晶瑩閃爍、翩翩起舞,仿佛潔白的羽毛。很快整條街道白茫茫一片,遠處的房屋的樹木都現出潔白的顏色,整個世界變得聖潔。


    因為夜深,沒有人注意到這些小精靈的降落,街道兩旁的霓虹燈光芒閃爍,光線覆在地麵上,似乎吸附到學毯中去,嘖嘖地閃著暖色的調。


    早晨——


    “雪啊,是雪,雪……”


    “好棒,下雪了!!!”


    ……


    冬日a城已被軟綿綿的大雪覆蓋,兩旁玉樹冰花,盛開在樹幹上的雪花泛著冰涼的光。一個身影穿透無數個雪簾,緩慢朝街道盡頭走去,背影由清晰變得模糊,知道快要小時到街角,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


    “銘——”


    那個身形站住了。


    街的那頭,女孩踮著腳尖伶著裙擺,踩著厚厚的積雪飛奔上前,從後麵狠狠抱住那少年,強大的衝擊讓他踉蹌一下,差點不穩地栽倒在地!


    “銘,隻要你不將我推開,隻要你需要我,我就會一直在你身邊。”她抱緊他,抱得好緊,“銘,求求你不要推開我……”


    少年背脊僵硬挺直,就仿佛被石化了般一動不動。紛紛揚揚的雪調皮地落在他的發梢、睫毛和肩膀上,旋即融成一星兒水點。他就那樣靜靜地站著,站在紛飛的大雪中,他忽然扳開女孩的胳膊,折身將她抱進懷裏——


    “笨蛋,當然不會了。”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變調得很厲害,“我這麽喜歡你,怎麽會舍得推開。”


    她也抱緊他,臉在他的胸膛不斷蹭著:“恩,我也喜歡你,因為喜歡你才會永遠陪在你身邊……並不是因為對你生病的同情,銘……”


    雪花飛揚……


    不遠處,風夜炫站在與水平麵成四十五度角的樓頂上,一動不動。雪花掉落在他的身上,又很快滑落下去,融進腳下屬於它的潔白之中。透過濃密的雪簾,他的視線飄向那對相擁的戀人,似乎在瞬間升起了某種期待。


    “風夜炫——”


    “……”


    “風夜炫,隻要你不將我推開,隻要你需要我,我就會一直在你身邊。你不會推開我的,不會的是不是?是不是?”


    “白癡,當然不會了。我這麽喜歡你,怎麽會舍得推開。”


    “恩,那我就會永遠陪著你……永遠……”


    ……


    就在這時,風夜炫所的這棟樓對麵的大廈上亮起紅燈組成的心形,在心形中央是一個寬大的熒屏。此時屏幕裏正閃過每個國家深戀中的情侶熱情kiss的畫麵,配合著主持人慷慨激昂的說辭。


    當畫麵轉換到“維拉肆加”某條熟悉的街道時,正拂去肩膀上的雪花準備進屋的風夜炫猛地怔住——


    ……


    “我想就這樣抱著你。”


    少年凝視懷裏的女孩,眼眸裏有柔情翻湧出來:“想這樣一直抱著你,哪怕是十年後,二十年後,直到你身體佝僂走路蹣跚……藍茜茜,我希望在你扭到腳的時候,抱著你朝前走的那個人,永遠會是我。”


    女孩驚訝抬頭,他們的眼眸在半空相遇,拋棄了周圍所有的視線。


    他的眼睛深藍,裏麵映著一個小小的她,而他的表情,是那麽高深莫測。他輕輕的抱著她朝前走,兩人的目光一直焦灼在空中,溫暖的陽光下,她在他的臂彎裏幾乎失去重量地飄浮……


    在那種目光的糾纏中,周遭的一切都不存在了。他看著她,一直看著她,忽然停住腳步,在眾目睽睽之下低頭親吻她。她瞪大眼睛,失神地張開嘴,任由他加深那個吻,漸漸地,竟不自覺地開始回吻……


    主持人的聲音夾著雪花嗡嗡響著,不知道什麽時候寂靜的“香舍麗”街沸騰了,在屏幕下站滿了市民,全都仰頭看著飄落的雪花尖叫歡笑。


    今天是情人節……


    雪花紛飛的情人節。


    風夜炫閉了下眼睛,失神地退後兩步,等他再睜開眼看向屏幕時,畫麵已經轉向了另一對情侶。他黯然,手不自覺地伸向褲兜,掏出一張相片,看著相片裏他別扭的表情,以及被飛舞的鴿子遮住麵龐的夏水希,呼吸一陣急促喘不過氣。


    “嗯,我也喜歡你,因為喜歡你才會永遠陪在你身邊……並不是因為對你生病的同情,銘……”


    ……


    “嗯,那我就會永遠陪著你……永遠……”


    ……


    茜茜,告訴我,你是喜歡我的嗎?至少曾經,你喜歡過我嗎?


    忽然肩膀一沉,一件溫暖大衣披在了他的肩膀上,楊洋替他拂去肩膀上和發絲間的雪花,然後小跑到欄杆前,看著眼前這個白雪皚皚的世界。


    “哇……下雪了!‘維拉斯加’從來沒有的冬天,從來沒有的雪花,在這個城市都有!”她靠著欄杆回頭,眨著眼睛看著風夜炫,看著他手中那張相片,眼裏的光暗淡下去,“你……還是不能忘記她嗎?”


    風夜炫沉默地抿緊唇,慢慢走到楊洋麵前,抬起她下頦的同時鬆開了捏著相片的手指。一陣風吹來,相片脫離他的指尖,隨時著雪花一起飄了出去,越飛越遠。


    “不,我已經忘記了。”他微笑,眼眸裏的憂傷飛快淡去,“情人節快樂。”


    她睜大了眼睛。


    他的唇貼上她的,一片冰涼。


    她呼吸急促,很快抬手勾上了他的脖子,兩人的唇瓣在吻中逐漸滾燙起來。而就在這時,響起手機悅耳的鈴聲,他正摸索著伸向褲兜,她的小手在半途攔下了他。


    “今天是情人節,夜炫……”她貼著他的唇瓣輕輕說著,“你一直說你忘記了她,那麽,就用你的行動證明你忘記了她,喜歡我!”


    他的手遲穎地停在半空,終究還是掏出了手機,在楊洋失望地垂下眼瞼的同時按下關機健。他的動作那麽快,甚至都沒來得及看到手機屏幕上跳動著的“成淡星”字樣,屏幕已經黑下。


    楊洋睜大眼,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唇瓣再次被吻住。與剛剛那個吻不同,他這次吻得很深,吻得很急,甚至在吻中不小心咬破她的唇,仿佛在吻中發泄著什麽……


    她更緊地勾住他的脖子,看著深吻她的他,睫毛顫抖著滑出剔透的淚。


    室外雪還在紛飛,許多雪花落在了大廈屏幕的玻璃上,融成水滴,於是,連屏幕都在流淚。


    4、一場錯過的愛情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手戶已關機。sorry,thenumberyoudialedispoweroff……”


    “啪”的一聲,手機被狠狠砸在牆上,然後又反彈著滾落在成淡星的腳邊,手機和電池完全分成了兩半。他站起來,一抬手,身邊的桌子翻倒,又是一抬手,眼前的椅子飛出好遠,砸中門邊擺放的古董花瓶,響起一連串“咣當”的碎裂聲。


    激烈的聲音引起傭人的注意,門剛惶惶地打開,很快又被飛過去的椅子砸得關上。


    沒多久,房子在一陣混亂的碎裂碰撞聲中淪為廢墟,成淡星眼圈通紅,靠著桌腳慢慢滑坐在地。地上躺滿摔碎瓷片,他垂著頭,右手不知道在什麽時候被瓷片割破,汩汩地流著鮮紅的血。


    “淡星哥,你是怎麽辦到的?為什麽我扔了那麽多硬幣,一枚也沒有仍進去,而你……”


    “因為,我扔硬幣之前,在心裏禱告了。”


    “禱告?”十歲的夏水希側過頭,漆黑如碎水晶的眼睛閃閃發著光。她看著成淡星,饒有興趣地問道,“禱告了什麽?”


    “我很誠摯地禱告說:請實現我的願望,請讓希希永遠比我矮小,比我瘦弱,比我遲鈍,比我……”


    “喂,成淡星——”充滿怒氣和不滿的聲音。


    成淡星失笑出聲。


    他的笑容,比水還明亮透澈,在陽光下閃著晶瑩的光輝。


    “隻有這樣,我才好保護你啊。”寵弱地揉了揉夏水希的腦袋,他的嘴角依舊含著好看的笑,“希希,你放心矮小,放心瘦弱,放心遲鈍……因為,我會永遠守護你的!”


    ……


    a城“香舍麗”街道。


    紛飛的雪已經停止了,踩著厚厚的積雪,一個小女孩咯咯笑著鑽進老人的懷裏。


    “爺爺爺爺,爺爺……”小女孩笑著仰起頭,看著眼前牆壁上的壁畫,眨著靈動的大眼睛好奇地問道,“你在牆壁上畫的是什麽呀?”


    老人微笑著將小女孩抱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一邊弓身在顏料桶裏拿出刷子,一邊欣賞著眼前還未完成的壁畫,眼角眉梢都漾出笑意:“爺爺畫的是星星、黑夜和天使的故事。”


    “星星、黑夜和天使的故事?”


    好動的小女孩耐不住性子跳下雪池,繞著老人轉著圈子:“爺爺告訴我,星星、黑夜和天使的故事是什麽?!爺爺告訴我,告訴我,告訴我嘛——”


    由於是情人節,公元裏三三兩兩地依偎著情侶,此時全被小女孩咯咯的笑聲感染,不自然地側頭望了過來。坐在某張長椅上的風夜炫也抬起頭,情不自禁地望向這邊——


    “星星、黑夜和天使的故事就是……”壁畫前,老人沾著顏料在天使的眼角畫上一滴淚珠,惋惜沉重地歎息一聲,“天使一直愛著黑夜,可因為太仰慕星星散發出的光芒而忽略黑夜的存在,以為對星星的崇拜是愛。直到黎明到來,黑夜沒有了,星星不再發光發亮,天使這才發現星星不過是星星,當他不發光的時候陪伴在身邊的都是黑夜,可是黑夜已經逝去……”


    小女孩歪著頭打斷他:“爺爺,這是什麽意思啊?”


    “小敏不懂,這是一場關於‘錯過’的愛情。”老人更為沉重地歎息一聲,看著天使眼角上的那滴淚珠,渾濁的眼角也慢慢湧出淚,仿佛觸動了心中某快深藏多年的記憶……


    “炫聽過星星和黑夜的故事嗎……”夏水希感覺心口越來越痛,就好像有千萬隻蟲子正在啃噬著血肉一樣,“有光芒奪目的星星閃耀時,天使注意不到夜的黑。可是,一旦黑夜離開了,星星也無法綻放光芒……等到天使明白一切,黑夜已經逝去,錯過了那場愛情……”她淡淡笑著,“所以當天快亮的時候,天使就會去祭天主,祈禱天黑,祈祝壽愛情再次降臨。如果這時許願,他們也許會聽見,也許能幫忙實現願望!”


    “……”


    “以前住在海邊的每個早晨,我都會起很早來看日出,然後許願……”她靜靜地呼吸著他的氣息,“現在,我所有的願望都實現了呢。炫,你要不要許願?”


    “……”


    “炫……”


    “你明知道我的願望是什麽,也明知道我的願望不可能實現。”他眼眸縮緊,眼底晃蕩著一抹濕潤的光芒,“既然如此,許的願天使聽見了又能怎麽樣?”


    “如果……天使還有機會等待天黑,一定不會錯過它……”


    ……


    長椅上,風夜炫身體僵住,仿佛被什麽東西擊中,瞬間從喧囂中抽離,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見,什麽都不存在。有隻無形的大手抓住了他的心髒,牽扯著心髒最柔弱的地方,猛地撕開!


    “茜茜……”


    他苦難吞咽,幾乎是毫無意識地掏出手機。剛開機,就看到鋪天蓋地的未接來電顯示,而所有未接來電都是同一個人——成淡星!


    他的眼皮不祥地跳動著,顫抖著回撥電話,卻響起一聲一聲的占線,每一聲都像刀鋒劃過他的心髒。他將電話撥到皇室住宅,女傭接起——


    “你找夏小姐嗎?她不是一直都在醫院裏嗎?”


    “……今天來也是因為聽說你明天就要走了,我擔心你走之前不能去送你,所以……也許這是最後一次見麵的機會……”


    “不要——去房子裏,我想在外麵……咳嗽,想在海邊看日出……如果去李叔叔家裏,他們一定會打電話給淡星哥的……我們的時間不多了,你信我……我沒有事,我想去看日出……炫,咳咳!”


    ……


    “如果……天使還有機會等待天黑,一定不會錯過它……”


    ……


    倉皇地鬆手,手機從他的指尖呻吟著墜進雪地……


    他抬頭看向那個老人,看向那幅未完成的壁畫,看向壁畫裏流淚的天使……所有一切組合成一張猖狂的笑臉,嘲笑著他!他的世界轟然爆炸,耳膜嗡嗡響著,茫然地站起來,身邊一雙小手抓住他,他卻恍若不知,掙開那雙手跑出公園——


    他在跑,跑得那麽急那麽快。即使心跳已經快得不堪重負,雙腿已經酸軟得舉步艱難,他還是努力地跑。仿佛體內伸出一雙黑暗的大手,推著他向痛苦的深淵飛奔。


    風夾著雪花擦過他的麵頰,呼呼作響,就像夏水希溫柔叫他的聲音……


    “炫……”


    他伸出手……


    “炫……”


    他掙紮著想抓住那道聲音……


    “炫……隻要你不將我推開,隻要你需要我,我就會一直在你身邊。你不會推我的,不會的是不是?是不是……”


    ……


    坐落在“維拉斯加”郊區的“十三大廈”真是一座美麗的宮殿——高高的玻璃圍牆,將它和四周隔成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沿著牆一路看過去,都是大小不一的水晶碉堡。從高空俯視,它仿佛是中世紀住著公主的象牙塔,處於夢幻與現實的交錯點,煢煢而立。


    或許,這就是世界上最接近童話的地方。


    銀色玻璃窗鑲在蕾絲般的鋼體框架上,溫暖的光和微風拂起流蘇窗簾,宛如少女的裙擺。成淡星立在窗前,看著拆遷隊伍浩浩蕩蕩地由遠至近開來,在領頭禦衛的命令下,拆遷的專用車輛駛進莊園——


    他拉攏窗簾,折身,看向倚坐在三角鋼琴前的夏水希。


    她正昏睡著,頭斜靠在沙發的扶手上,一頭如絲的長發穿過扶手傾斜下去。橘色的燈光下,她頭戴銀冠,身穿繁複花紋的白色禮服,蕾絲拖地,就像住在城堡中的美麗的公主。


    成淡星走過去,將她纖細的身子抱坐在腿上,垂下眼角,將她的十指放在黑色琴鍵上——


    就在這一刻,電路閘,水晶吊燈閃,滅了下來。緊接著,宮殿開始劇烈晃動,好像有什麽重物正在從外向內朝宮殿重重撞擊,發出沉悶的聲響!


    成淡星恍若不知,手覆蓋在夏水希的十指上優美地遊動,在斷續的琴聲和沉悶的撞擊聲中,他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一個明亮剔透的世界。


    在那個世界裏有一片茂密的火紅雙生花田,一片金光燦爛的白樺林,一個噴射著銀色水花的噴泉池,還有一棵蘑菇般盛放的大榕樹!小小的夏水希就坐在榕樹下的花藤秋千上,吱呀搖晃著,依稀可以聽到她稚嫩的聲音……


    “淡星哥……你聽說過‘時間囊’那種東西嗎?”


    “淡星哥——”


    “喂,成淡星——”


    失望氣惱的聲音剛出口,就被牆壁倒塌的轟隆聲淹沒。


    不斷有水晶燈、柱子和牆壁在成淡星的周身轟然陷落。地板震得似乎隨時會裂開,將痛苦都沉進洞口。緊接著,一大塊陷裂的牆壁砸下來,琴聲戛然而止,成淡星抱著夏水希倒在血泊中,眼淚混著鮮血一起流淌。


    “淡星哥,我想埋一個時間囊,你可以幫我嗎?”


    “……”


    “為關係,其實我一個人也可以。”


    “希希!我有事情,明天告訴你。”


    “嗯,噴泉池,丘比特之箭指示的方向,二十步的地方。”


    明天……


    明天有多遠?


    有沒有,雙生花背對背的距離那麽遙遠……


    耳邊,不斷傳來石柱落地的聲音,牆壁倒塌的聲音,瓷器碰撞摔碎的聲音。傳來轟隆隆回憶被銷毀的聲音,心髒一片片剝落的聲音,所有事物坍塌下沉的聲音。


    “白蓮”機場,連剛剛下機的乖客們都好像聽到了那種盛大而絕望的坍塌聲。一個少年身形恍惚地隨著人流走出來,還沒有走出大廳,仿佛感受到某種生命的消逝一般,雙腿一折昏厥過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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