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陽, 我們聊一聊吧。”


    甄繁想同簡居寧說的已經同他說完了, 不知道再說些什麽, 她覺得有些尷尬, “你想聊什麽啊”


    “你病好了想吃什麽”


    甄繁覺得這個問題一點兒都不深入靈魂,“我想吃我爸做的肉餅。”


    “要不要給你爸打個電話”


    甄繁猶豫了一下,最後說,“還是算了,等手術完再打吧。”


    “你爸的手可真巧,他捏的泥人跟真人似的。”


    甄繁本來覺得這場對話純屬客套,不過當聽到簡居寧稱讚她的父親時,話匣子便打開了,“我爸手特巧。我小時候放的風箏都是我爸給我做的。你見過蜈蚣風箏吧。”


    甄繁見簡居寧沒回應,便掏出手機搜蜈蚣風箏給簡居寧看,“我爸做的比這圖上好看。我敢保證沒幾個人做的蜈蚣風箏比我爸好,不過時間太早了,風箏搬家時也遺失了。”說完甄繁歎了口氣,她隨後又打開x寶,“這是我爸的泥人店,便宜又好看,最重要的時特別像。你要感興趣的話可以買,這個做年會抽獎也不錯。”


    甄繁很想用自己的微博給父親的店麵打廣告,畢竟她的微博流量不錯,不過她怕網友們把對她的憤怒轉移到老甄身上,又怕老甄工作量太大受不了,遂放棄了這個想法。她時不時的會去店裏買點東西送人,不過不是用真的很正經那個號,她怕老甄認出她來。


    “為什麽定價這麽便宜”


    “我也勸老甄把價錢定得高點,有些人怎麽說呢,你定價便宜,反而認為你水平一般。同樣的東西,價錢高的反而賣得更好。但我爸這人,怎麽說呢,傻實誠”所以老甄很難成為有錢人。用傻字來形容自己的父親很不恭敬,可甄繁一時找不到別的詞。甄繁知道簡居寧深諳此理,饑餓營銷運用得如火純青,至簡的周邊價格幾乎是同類的兩倍,可每次總是秒空。


    這麽聊著,甄繁的心情平複了不少。甄繁以前的一大樂事就是加購物車,先不買,等她被網友們罵得一佛出世之際,便清空購物車。對於大部分女人來說,購物對緩解惡劣心情的作用是顯而易見的。


    甄繁一邊跟簡居寧瞎聊一邊逛x寶,不過她這次並沒加購物車,而是點了立即購買。父母家的房子並不算小,可隨著甄繁多年來堅持不懈的采購,空間變得十分的緊張。甄繁給正經一下買了兩箱它最愛吃的貓罐頭,在點付款時她又退回來更改了一下收貨地址,收貨地址變成了父母家。她想,如果自己病好了去接正經,可以把罐頭放在後備箱裏帶回來。


    她無意間點進了自己的購買記錄,發現當初賣離婚險的店麵已經不存在了,她想這個店麵果然不可靠,於是按了舉報鍵,也不知道她的二十塊錢能不能追回來。


    甄繁一邊翻購物車一邊問,“簡居寧,你怕死嗎”


    “怕,有誰不怕嗎如果有人不怕死,那你最好和他保持距離,他可能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


    甄繁覺得自己問的很沒有意義,再悲觀厭世的人,擁有這麽平順的人生,也舍不得去死。


    即使都是怕死,兩個人的原因也不一樣。


    甄繁繼續刷x寶,購物車裏有一溜是永遠不會購買的,那是她想給簡居寧買的。自她重又和簡居寧在一起後,她很想彌補當年想給他花錢而不能的遺憾,不過也很少給他買過什麽。便宜的自然不行,貴的,對她來說很貴的,於人家而言不過是個普通玩意兒。


    因為要戴手術帽,甄繁的頭發全都盤了起來,她的頭發多且密,襯得她的臉格外的小。


    這讓簡居寧想起了她為他拉二胡的那一天。


    “你是什麽時候學的二胡”簡居寧打破了沉默。


    “大概是六歲吧。”


    “二胡那麽難,你當初就沒想學個簡單一點的麽”


    “我爸在曲藝團拉二胡,現成的老師和器材。”那些以前覺得十分難以啟齒的話在今天很自然地說了出來,“其實那時候我很想學鋼琴,不過買琴和課時費對我家是一個很大的負擔,後來見到鋼琴彈得好的人都很羨慕。”


    那年簡居寧讓她唱歌,他給她彈琴,她一時看得呆了,連詞兒都忘了,那半個月亮一直在那兒爬上爬下。


    老甄從來不知道她想學鋼琴,甄繁明了自己的家境,從不提過分要求。忘了是誰說過,“人一窮,連吃隻水果都成了道德問題。”在這樣的家庭裏,提出自己想學鋼琴是很不懂事的行為。


    “二胡拉得好很不容易。我很喜歡你那隻曲子,等你病好了,你能不能再錄一遍,我好錄下來。”


    這個人說話真是妥帖,總給你一種你很重要的感覺,不過第一次分手後甄繁便知道那不過是錯覺。


    甄繁什麽掃興的話都沒說,她隻說好啊。


    進手術室之前,甄繁突然變了一個人,她臉上一點兒也沒看出焦慮的樣子,簡居寧去握她的手,甄繁也沒甩開。


    “沒事兒,別怕,我就在手術室門口。”


    甄繁衝他笑,“有什麽可怕的,不就是一個小手術嘛。”


    在進手術室之前,甄繁還扭頭同簡居寧揮了揮手。


    然後那扇門便關了。


    在麻醉師跟她說注射麻醉劑沒多久,甄繁就慢慢失去了意識。


    手術切除的結節被拿去送檢,如果顯示良性的話就直接縫合。為了檢測方便,快速病理切片直接手術間裏進行,並不會給家屬看。


    簡居寧在手術室一遍一遍地看表,時間太長了,他變得越來越焦躁。


    第53章 chapter53


    術前簽訂的知情書上寫明了良性楔切, 惡性葉切, 中途如果不更改手術方案的話,並不需要家屬簽字。


    簡居寧就在門外等著,並沒有人來告訴他手術室內的情況, 也沒人來找他簽字。他從風衣口袋裏拿出一盒煙,手術室門口牆上的禁止吸煙表之很是鮮明, 他又想起甄繁在視頻裏讓他不要吸煙了, 那時候她應該還沉浸在對惡疾的恐慌裏。


    這樣一個怕死的人,當初車禍一定怕死了吧, 偏偏還騙他是去做項目了。電話裏他冷言冷語,她還一個勁兒地道歉。其實他很懷念五年前的甄繁,很懷念,以至於他對後來的甄繁愧疚中帶著一絲嫌棄, 愈是嫌棄, 就愈是愧疚。


    但這嫌棄他連對自己都羞於承認。


    甄繁雖然在感情上一貫遲鈍,但對他的一舉一動卻格外的敏感, 所以她肯定感受到了這嫌棄。簡居寧曾去過某個宗教主義極端盛行的國家,那裏曾有小孩子做人肉炸彈,以犧牲自己為代價來懲罰別人。甄繁當初同他結婚大概也是這種心理, 而後她發現還是愛他, 到後來不僅他嫌棄她,就連她也嫌棄自己了。


    在等待的過程中, 簡居寧把結果分析了一遍又一遍。如果是良性, 他就再不去打擾她;如果是惡性的話, 他得養她。


    醫生將甄繁從手術室推出來時,簡居寧便聽見甄繁在說話,仔細一聽,才聽見她在一張張說自己的銀行卡密碼,“甄言,你可記清了啊。”


    麻醉誘導期說胡話的胡大夫見得不少,但像甄繁這樣一直報自己銀行卡密碼的還是第一個,而且她雖然神智不是很清楚,但報密碼卻很有順序,先是開戶行,再是卡號,然後才是密碼,


    直接把手術室裏的大夫護士都給驚呆了。如果不是很快進入到深度麻醉,胡大夫相信甄繁能把她家的密碼全都報出來。等術後甄繁醒來能開口說話時,又開始報起自己的卡號密碼來。


    “你太太已經醒了,不過麻醉代謝需要一段時間,現在要送去觀察室觀察。”胡大夫沒忍住又來了一句,“簡先生,你太太把你家的密碼都報了出來,有時間你去改個密碼吧。”胡大夫是以開玩笑的方式說的,畢竟卡號那麽長,很難有誰聽一遍就記住。


    今天前麵幾台手術都是浸潤癌,隻有甄繁這一台好很多,不過同樣的結果在醫生和家屬看來則是完全不一樣。


    因為以往有好幾個患者都被托盤裏的病理實物嚇暈過去了,所以現在胡大夫隻把自己拍攝的病理照片給家屬看,“術中病理顯示是原位癌,無浸潤,不過具體結果得等大病理結果出來。”


    “大病理什麽時候出”


    “不出意外的話,下周五能出結果。”


    簡居寧想去握一握甄繁的手,發現她的拳頭緊握著。


    甄繁被送到觀察室不久就完全清醒了,她已經忘記了之前說的胡話,隻記得在手術室裏被搖醒後她問過醫生是良性還是惡性,但具體結果愣是給忘了。


    甄繁躺在那兒一個勁兒地回想大夫跟她說了什麽,可怎麽也想不起來,現在她連問第二遍的勇氣都沒有了。


    不過身體的疼痛製止住了她的胡思亂想。


    她此時分外地想念自己的爸爸媽媽,現在爸媽應該已經吃晚飯了,不知道飯桌上會不會有門釘肉餅。這個點兒甄言應該在k大食堂,她每次和甄言去食堂吃飯,他都會給自己買一個k大的自製酸奶。


    如果他們知道自己在醫院裏,肯定沒有現在過得這麽舒心,所以她不告訴他們是對的。


    她給正經買的貓罐頭估計這時候已經到了,聽老甄說,前兩天鄰居要把正經請去抓老鼠,老甄毫不猶豫地拒絕了。這個笨貓,怎麽會抓老鼠呢,不被老鼠嚇死就不錯了。她不把倉鼠買回家養並不是怕正經把倉鼠給吃了,而是怕倉鼠把正經給嚇著。


    甄繁此時不適時地想起了簡居寧,他曾經也說要讓正經抓老鼠,那時候他為了勸退自己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她平躺在床上,由於要監測心率,她的手指被夾得很痛,不過跟胸口的疼痛相比,那實在不算什麽。而跟恐懼一比,更。她很希望有人能握住她的手,即使是簡居寧,哪怕他隻是可憐她。


    不過很快甄繁就唾棄起自己的沒出息。


    她的口很渴,護士告訴她一滴水都不能沾,也不能睡覺。甄繁睜著眼睛一秒一秒的數,她不想讓這時間白白浪費,便像往常睡不著時,開始複盤起自己的工作,她努力回想自己錄製的節目,想著哪塊要剪掉,哪塊不行可能需要重錄一遍,她想著想著突然就崩潰起來,不過哭也是需要力氣的。護士進來的時候正好看到甄繁的眼淚流下來。


    “很疼嗎如果太疼的話可以打止痛針。”


    甄繁說不是很疼,還可以忍。


    這家醫院的術後觀察室不允許病人家屬進入,簡居寧隻能在外麵等著。


    簡居寧給自己認識的專家一個個打電話,電話那端的回複十分一致,原位癌切除後預後效果良好。


    但術中病理和大病理還有一定的誤差,這並不是最後的結果。


    他想甄繁呆在裏麵一定很疼,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叫出來,大概率不會。


    酒後吐真言,麻醉後甄繁說的一定是她最想說的。


    這個人到了這時候還在想著錢,生怕她的家人享受不到她當初犧牲名譽辛辛苦苦賺來的鈔票。


    這件事在旁人看來很好笑,但簡居寧卻怎麽也笑不出來。


    從理智上講,他能理解那些為了錢犧牲理想乃至名譽的人,隻要不違法,都是個人選擇。並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樣從小就不用為錢煩惱。


    但理解和認同是兩碼事,他從來沒有認同過甄繁的選擇。


    甄繁在觀察室呆了六個小時後終於被推回了病房,她看到簡居寧的時候還勉強笑了一下。


    簡居寧並沒問甄繁疼不疼,他隻說不會疼太久的。


    “我跟護工阿姨說好了,她怎麽還不來呢”


    “我讓她明天再來,今天晚上我在這兒陪你。”


    “那多不好意思啊。”


    護士告訴他們,術後六小時如果太渴的話可以用勺子背或者棉簽蘸點水塗抹在嘴唇上,術後十二小時後再正常飲水。


    開始簡居寧拿著棉簽給她蘸水,後來幹脆把潤濕的嘴唇印在她的嘴上。由於甄繁的鼻子插著氧氣管,他的角度很刁鑽,印得也很輕,輕到甄繁懷疑他倆根本沒有接觸。


    她開始還說了一聲“別,氧氣管掉了怎麽辦”,後來就任由他去了。因為他告訴她,剛才他刷牙的時候連嘴唇都狠狠刷了,不會有細菌的。甄繁要是此時再拒絕好像在嫌棄他攜帶病菌。


    他的動作不摻雜一絲,最重要的是她插著氧氣管也根本無法和那方麵聯係在一起。


    一旁的心電檢測顯示她的心率平穩。


    甄繁平躺在床上,眼睛看著天花板,她想自己的肺切了一部分,以後恐怕連接吻都費勁了,那可是一個急需肺活量的工作。


    少了一個腎,肺又切了一部分,甄繁想以後還是不要結婚了,長期的禍害一個人不是很道德。戀愛倒是可以談,前些天她去逛k大,許多小夥子看起來都很有朝氣。k大的男生單身率奇高,以後她病好了就去k大轉一轉,沒準就遇到適合戀愛的人呢,也能幫助隔壁學校降低下單身率。


    這麽想著,甄繁突然就笑了,正巧迎上簡居寧的眼睛,笑著笑著不知怎的就哭了出來。


    “我不怎麽渴了,不想喝水了。”


    簡居寧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那就不喝了。”


    晚上甄繁睡不著,於是開始裝睡。她一方麵認為自己應該好好休息,一方麵又想如果自己不閉眼的話,依簡居寧的性格也不會睡著。


    她緊閉著眼睛,彷佛自己已經睡著了,疼的時候盡量咬緊牙不發出聲音。


    她一直出汗,簡居寧一直不停地拿毛巾給她擦汗。他擦得很輕,彷佛稍微用一點兒勁就會把她皮膚揉皺似的。


    這人也是一個奇人,準備了一托盤毛巾,輪換著給她擦。


    中途,甄繁的氧氣管掉了,簡居寧又給她弄好。


    甄繁好幾次都想問自己的病情,不過又欲言又止。簡居寧對她太好了,讓她有一種時日無多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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