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失的光年(by——鏈)


    我從沒覺得自己是個好人,盡管淺夏一遍遍地澄清說: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無私的人,我一定是天使的降臨。


    其實她們都錯了,我是個自私的壞人。我是個惡魔。


    我叫鏈,沒有姓氏,隻叫鏈。


    我覺得我就像一條鎖住別人又鎖住自己的鐵鏈,沉重而負擔,隻會囚禁自由。這個比喻或許有點煽情,但事實就是這樣。


    天空很藍……


    我很慶幸這個時候我還能睜開眼睛看著天空。一望無垠的藍,大朵大朵的雲層層疊疊布滿,每到傍晚,被霞光鑲上金邊的雲彩,更是美麗得耀眼。


    卡卡是最喜歡這樣的天空的。這裏比“山寨街”的天空更好看。


    想到現在我們正處在同一片天空下,用同樣的姿勢仰望這片剔透的藍,就會幸福。我們並不遙遠。


    但我心裏十分清楚,我不能再撐過這個秋天,不能再繼續仰望天空。看著樹葉不停地掉在樹下麵,剩下光禿禿的樹幹猶如我即將凋零的生命,我隻覺得自己可恥——我居然要讓她背負著遺憾。


    在來到這裏之前,我原本居住在一個叫“山寨街”的破敗雜亂地方,每天的工作是打很多份不同的零工。


    雖然穿著普通的員工製服,但卻總能受到店老板娘最細心的關照……每天打工的時候,我身邊總是聚滿了各種女性顧客。她們問我很多問題,然而不管哪種問題都絕對與我的工作無關。


    被問得最經常的就是:你有沒有女朋友?你的聯係電話是多少啊……?你喜歡什麽類型的女孩子!?


    世界上有一種叫做妒忌的東西——當你沒有的東西在別人的身上很好地呈現,並且作為一種優點被人欣賞的時候,你的內心就會滋生出一種強烈的不平衡感,這種不平衡感日益下去,就會形成仇恨。


    所以,我總是被其他員工和老板莫名其妙地仇恨著。莫名其妙……我就成為一個被孤立排擠的人物。


    因此,我的工作總是不能長久。


    當我把我的困擾說給卡卡聽的時候。卡卡便用滿不在乎的口氣說:你下次就說你有女朋友了你的女朋友就是我!鏈啊,那些女人看上你是她們有眼光,你真的是很帥啊!


    當時她說這話的時候,隻有十歲,細胳膊細腿因為嚴重的營養不良而格外瘦小。她的手裏還抓著一隻麻雀,一邊玩著麻雀一邊睜大著閃閃發亮的眼睛說:不如,我嫁給你吧!天氣這麽好,我們明天就結婚好不好?


    十歲的小小孩子……她還絲毫不懂什麽是婚姻。


    樹葉漸漸變黃,那個秋天,淺夏和卡卡都將升上初中,小魔帥也快要上高中了。我記得,我做出那個決定後,破天荒地做了滿滿一桌子菜。


    然後我很鄭重地告訴他們:我要去“暴發戶街”工作了。以後,你們能每天都吃得這麽好。


    小魔帥立即吹噓:鏈很厲害哦!是被經紀人挖去出唱片的!也許不久後,就能成為大明星!還有好高的一筆預付金!


    淺夏愣愣地看著我:什麽時候回家?


    不知道,十年的合約,也許不會回來了。我摸摸她的頭笑著說道。


    卡卡嘴裏還銜著一塊烤肉,她睜大了眼睛定定地看了我兩分鍾,然後以極快的速度推開椅子衝到洗手池,用手指扣進嘴巴,逼迫自己將裏麵的食物嘔吐出來。她坐回餐桌的時候眼睛紅紅的噙滿眼淚……


    我不要吃肉了!她拿起一塊饅頭,鼻頭發紅:鏈,我再也不要吃肉了!我其實一點也不喜歡吃肉的!


    說起來,我真的不是個偉大的人。我沒有什麽偉大的抱負,能夠能讓他們在早餐吃上煎蛋和麥片粥就覺得簡單而幸福。


    因為我不是個偉大的人,所以我一直沒讓他們吃上煎蛋和麥片粥。反而是後來,卡卡放棄念書,用一些新奇古怪的手段讓自己吃到了烤肉以外的一切,盡管她的做法有些不光彩——但那又如何,“山寨街”這種地方,原本就沒有光彩的人。


    閉著眼睛的時候,我就會想起小時候她為了偷吃鴨梨,被蜜蜂蟄得滿頭包地回來。想起她為了一隻布偶穿過“三八”馬路,被警衛打成重傷地吊在城牆上。想起她生病的時候,用可憐巴巴的聲音說:我可以想象鏈給我吃的饅頭實際上是烤肉。這樣想著,閉著眼吃的時候仿佛就真的有烤肉的味道……


    所以很多時候我都在想:如果當時我沒有屈於她的眼淚留下來,是不是一切都是另一番光景,是不是就不會讓他們的童年有這麽多無法彌足的遺憾?!


    既是選擇留下,那麽,我一直以為生活會保持這樣的平靜一直延續下去。


    雖然這種平靜單調而乏味,仿佛白開水的味道。但至少,我們是在一起的,這就足夠我們覺得幸福。


    “我們一家人會永遠在一起的。”


    這是淺夏最喜歡說的一句口頭禪。


    可是誰也不會料想,卡卡十五歲的那年,我們走失了光年——


    一場雪災帶走了小魔帥年輕的生命。卡卡和淺夏從雪裏被挖掘出來的時候,兩人都因為過度冰冷昏迷過去。盡管這種時候,淺夏也是被卡卡緊緊地護在懷裏的,身上穿著卡卡脫下來的羽絨衣……


    為了保護淺夏,她被沉重的冰雪壓壞了肝髒。


    那個冬天格外寒冷,寒冷得門口的大槐樹都凍死了。看著社工將那棵陪伴著我們從小長大的樹連根拔起,我仿佛也在瞬間被拔掉了根部。


    那個寒冷冬天,我在一夜之間迅速衰老,大多時間都是臥在病床上。嘴唇被凍出一道又一道的口子,張開嘴笑的時候會有血流出來,心裏卻想著她微笑的弧度……那個寒冷冬天,或許是我最後一次知道微笑。


    太深沉的愛是負擔(by——淺夏)


    小魔帥的愛是灑脫的,敢愛敢恨,從來不顧及身邊的一切因素,隻要他認為行那就行!


    ——他的愛,是永久的遺憾。


    卡卡的愛是付出的,傾盡所有,霸道而又任性地將自己認為的愛加諸在她愛的人身上。


    ——她的愛,讓人心疼。


    老大的愛是深沉的,他從來不說愛,是默默的行動派,為了愛的人,失去了自己的人生。


    ——他的愛,成為他的沉重負擔。


    我的愛是隱忍的,隱忍地看他們的愛,隱忍地聽他們訴說他們的愛,其它的都做不了。


    ——我的愛,像沒有翅膀的鳥那般無力。


    老大彌留之際的這天,天氣格外好,雲朵纏纏綿綿懸在天邊,仿佛最美麗的矢車菊花瓣。我將老大推到草坪下曬太陽,在溫煦如水的陽光下幫他修剪指甲。他的指甲已經變得好長好長了,手指因為太過瘦弱可以看見凸出的關節——這是不屬於他這種年齡的瘦弱,蒼白的肌膚顯示出他的不健康。


    看著這麽瘦弱的他,我終於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我知道老大最討厭愛哭鬼,他不希望看見我這個樣子!可是我很沒用,從小一直哭到現在,這個壞毛病怎麽也改不掉,我總是這麽不堅強!


    “今天的天氣也很好呢,比往常的天氣都要好,所以天空格外漂亮!”我低著頭,一邊幫老大修指甲一邊故作堅強地說,“你還記得嗎?前幾天你有提醒我銀行卡的生日快到了,讓我幫她種一棵代表健康的常青樹!”


    “我今天很早就起來種樹哦!隔壁的雙胞胎兄弟還好心地來幫忙呢!”


    “樹苗就種在庭院裏,你睜開眼看看怎麽樣?看看我種的小樹吧……”


    “老大,求求你睜開眼看看那棵樹!睡覺一點也不好玩,你這個大懶蟲!不要一直睡!”


    “老大,老大……淺夏求你了!”我極力克製著自己,可是可惡的淚水怎麽也止不住啊。忽然一滴碩大的眼淚砸在他的手背上,暈染開來。我心急地用自己的袖子去擦,擦著擦著,眼前開始出現幻覺——


    我想起無數個黑沉的深夜,老大睡不著不斷翻來覆去的樣子,想起他拚命抑製住自己的咳嗽聲,想起他被病魔折磨得意識模糊的時候,坐在角落裏睜著一雙通紅的布滿血絲的眼睛,下巴布滿青色胡茬,卻抓著我的手不斷叫我:“卡卡,卡卡……”


    喉嚨一上一下的劇烈翻動,看起來像是在哭,可是我卻從來沒有看見他的眼睛裏流過淚。


    銀行卡被綁架的那天,老大的身體已經支離破碎得不行。明明知道這又是一次設置的圈套,就像她小時候任性地撒謊一樣,可他還是選擇義無反顧地過去。


    在我記憶中,老大永遠是衣冠楚楚纖塵不染,帶著氣度不凡的微笑。可是那天,我第一次看見什麽氣質的都沒有的他踉蹌著回來——麵孔髒髒的,濕透的襯衫隻扣了中間的一粒扣子,汗水順著頭發滴下來,掉進敞開的衣領裏……就在見到我的那刻,忽然再也支撐不住地昏倒過去。


    從此,他再不能離開醫院的病床。


    “如果實在很想念銀行卡,為什麽不把你和她互換了肝髒的事告訴她,讓她陪在你身邊呢?僅僅是害怕她傷心嗎?!”等到老大意識清醒的時候,我總會小心翼翼地問他。


    “不是。”


    “那是因為什麽?”


    “分離。”這時老大會輕輕揚起頭,眼睛看著那片蒼藍的天,於是他的瞳孔也變得蒼藍,空洞洞的失去了光彩,“她在身邊,會舍不得離開。我其實是個自私的人。”


    其實,誰又不自私呢?我也是個自私的人啊,我比任何人都自私。


    因為害怕銀行卡接受不了而崩潰絕望的樣子,因為害怕老大見到銀行卡後會更加的痛苦……因為害怕麵對一切現實的疼痛,所以我選擇逃避。


    裝作一切如初,什麽都是好好的,老大隻是暫時身體不好而已,終有一天他能康複起來,然後我們從這裏搬回“山寨街”,繼續過原來那種簡單而幸福的生活。


    可是我錯了,錯得離譜。


    銀行卡也錯了,她沒有選擇信任老大的感情。如果她夠信任,就能發現這一切……就會像我一樣看出事情的端倪,了解到事情的真相。


    是銀行卡沒有信任老大……是她自己放棄的!所以,等她自己發現就好。不是我的錯,我一個人不能負擔這一切悲劇,也負擔不起……


    不斷給自己找逃避的借口,不斷地逃避自己的責任。我就是這麽自私啊,這麽自私的我,怎麽配得到他們的愛!


    陽光真的很好,我擦掉眼淚,決定推著老大走遍這個小村——


    這是隕石降落後被摧毀的城市,我們原本的家。在近幾年裏它迅速發展,但還是沒能還原成原本繁榮的摸樣,隻能勉強成為一個淳樸的小村莊。不過,這裏四處都是樹木和草坪,在小村邊緣還有大海呢。


    我推著老大在有很多小孩子玩的路口來回地轉,去了破敗卻溫馨的小學,去了一望無際立著風車的田園,去了掀起騰騰浪花的海灘,在那個吹著大風的礁石上,放飛了老大生病期間折的兩萬多隻紙飛機。


    每一隻,代表著對他對銀行卡的思念和希望,飛向蔚藍的蒼穹。


    當夜晚降臨的時候,我買了一堆的煙火,站在院子裏看它燃放起來。無數的繽紛在這個漆黑的夜間炸開來又消失掉,火光四散地掉下來照亮了老大英俊卻消瘦的臉……他再不能睜開他美麗的眼睛。


    我流著淚想起了小時候放的第一支煙火,那是銀行卡抓了一百隻蛐蛐跟雜貨店老板的兒子換來的。那支煙火,遠沒有現在的這麽耀眼漂亮,單調得隻有一種顏色,也沒有花樣。但當時放它的時候,我、小魔帥、銀行卡、老大,全都仰望著天空發出幸福而滿足的笑聲!


    然而現在……我拚命放著煙火,一支又一支,讓這個村莊的夜晚徹底地被火光照亮著。村裏許多沒有見過煙火的小孩都跑來了,興奮地大叫。


    一個小孩不小心碰倒了沉睡中的老大,他從輪椅上倒了下來,腦袋撞到地上的石頭發出沉悶的聲響,可是他卻毫無知覺地睡著,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小孩被嚇得大叫:“啊!大哥哥怎麽了,他的臉色好可怕……為什麽他不睜開眼睛,他是不是死了……”


    “他沒有死!你們這些混蛋,都滾開啊!!”


    我咆哮著衝上去抱起他早已冰冷僵硬的身體,眼淚洪水般爆發出來:“我們老大隻是睡著了,他沒有死!他才不會死,永遠都不會——”


    院裏很快聚滿了人,村長受到驚動帶來了一堆村民湧進來,他們把我推到牆角落,他們絲毫不顧我的尖叫和哭喊,肆意搬動老大的身體!


    銀行卡,你在哪……


    銀行卡,你快出現吧……


    銀行卡,對不起,我錯了,我無法承受這樣的結果。真的對不起……


    一切都錯了,是老天跟我開了個很大的玩笑對不對?!


    夜空裏,煙花還在燃放,一顆又一顆,炸成最燦爛的花朵,然後紛紛地落下來,像流星劃著它長長的尾巴迅速墜落在這個黑夜裏。


    冰涼的,漆黑的,夜……


    連最後一顆煙火都消失了。院子裏終於寂靜下來,隻剩下一輛空了的輪椅,和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的我。


    老大!老大——


    終於,我站起來,沒有目的地瘋狂地朝前跑。夜風呼呼地刮著我的麵頰,我跑到海邊,站在礁石上,朝著遠在千裏之外的海岸盡頭,朝著那個燈火闌珊的都市——米蘭市,瘋狂地流淚呐喊:“我們一家人會永遠在一起的,是永遠,永遠——”


    “鏈,你是我今生的老大,是我來生的老大,亦是我永遠最至親至愛的親人——”


    “小魔帥,如果你在天堂裏遇見了老大,麻煩你告訴他——來世不要再愛任何人。來世,絕對不要用這種深沉的愛去愛別人——”


    放手的含義是我還想握緊它(by——伊流影)


    這天下午的光芒格外刺眼,導致我有些看不清眼前這個女孩的臉。她的臉模糊在燦爛的光線中,隻看到一雙熠熠發亮的眼睛,跟狼外婆很像。


    她的身後,是一整片玻璃的落地窗,在窗外的庭院上坐著一個少年。盡管是這樣溫暖的天氣,他還是穿著厚厚的羽絨衣還裹著圍巾,像隻冬眠的熊。我沒有忽視他身下的輪椅,以及那張年輕卻毫無生氣地蒼白的臉……


    我想跟他說話,這個將她從死神手中奪回的人,他對她的愛遠比我深沉。


    “他還在睡呢。這個大懶蟲……”淺夏露出無奈的笑容,“你恐怕不能跟他說話了吧!”


    “他什麽時候會醒?”


    “也許今天,也許明天,也許……誰知道呢!老大一直是一意孤行的人,如果他不想要醒來,誰也拿他沒辦法啊!真是令人困擾的家夥吧!”她轉過身子,目光也望向玻璃窗外的少年,側臉慢慢沉澱出憂傷的輪廓來,“這種家夥……讓人又愛又恨啊!”


    “這些事……”我遲疑著問道,“她都知道嗎?”


    “她不知道!”淺夏迅速地回頭過來,滿臉緊張的神色,“老大交代過我一定一定要瞞著銀行卡!她的性格很衝動,也很講義氣,如果讓她知道,後果會不堪設想!我求你千萬不要告訴她——包括肝髒的事!”說道這裏,她又一臉疑惑地打量我,“可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眯起眼睛,再度看向窗外沐浴在陽光下的鏈,他睡得很深沉,幹淨輕靈,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於是我想起狼外婆沒心沒肺大笑的臉,如果知道這一切她還能笑得那樣燦爛嗎?


    心髒某一塊狠狠地刺痛著:“他可以為她做到這樣,我隻是動手調查這麽微不足道的小事,不算什麽。”


    說著我抬起手,吳管家從身後走上來,拿出一張賀卡交給我。


    我將賀卡放在桌子上:“過兩天她的生日,我希望你……”


    “這不可以!”


    “可以。”我將賀卡推到淺夏麵前,“你必須讓她知道,趁著還有時間……不要讓她後悔。”


    “可是老大他……”


    “就當作是你送她的生日禮物。”


    淺夏——這個有著和銀行卡同樣倔強眼神的女孩,忽然看著我愣住了:“你……你怎麽……”她從身上掏出一塊幹淨的手帕遞給我,一臉為難的樣子,“既然你喜歡銀行卡,這樣做,就不怕她離開你嗎?”


    看著她遞過來的手帕,我這才感覺眼睛濕漉漉的,視野也越來越模糊。


    我沒有接過它,而是飛快地站起來,走到落地窗前看著外麵燦爛流轉的陽光:“比較起來,我更害怕她會留有遺憾。那樣的她,會變得不快樂……我不想看到她不快樂的樣子。”


    其實,這世界根本就沒有一架叫“離琴”的琴。它隻是“威廉古堡”學院眾多傳說中的一個。


    傳說被傳得多了,於是就會變成真的。


    夕陽餘輝灑滿米蘭市每個角落,所有景致都被描上了金色,包括漂浮在空氣裏的塵埃。


    我走到一家樂器店,買下一架白色的三角鋼琴。


    走出樂器店的時候,天空已經徹底黑了,烏雲密布,忽然“轟轟”下起雨來。我推著鋼琴走在滂沱的大雨中,路燈蜿蜒在街道上,暖黃色的燈光照著淅瀝的雨,我感覺累了,於是我靠著鋼琴慢慢坐在地上。


    “他還在睡呢。這個大懶蟲……”淺夏露出無奈的笑容,“你恐怕不能跟他說話了吧!”


    “他什麽時候會醒?”


    “也許今天,也許明天,也許……誰知道呢!老大一直是一意孤行的人,如果他不想要醒來,誰也拿他沒辦法啊!真是令人困擾的家夥吧!”她轉過身子,目光也望向玻璃窗外的少年,側臉慢慢沉澱出憂傷的輪廓來,“這種家夥……讓人又愛又恨啊!”


    “這些事……”我遲疑著問道,“她都知道嗎?”


    “她不知道!”淺夏迅速地回頭過來,滿臉緊張的神色,“老大交代過我一定一定要瞞著銀行卡!她的性格很衝動,也很講義氣,如果讓她知道,後果會不堪設想!我求你千萬不要告訴她——包括肝髒的事!”說道這裏,她又一臉疑惑地打量我,“可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眯起眼睛,再度看向窗外沐浴在陽光下的鏈,他睡得很深沉,幹淨輕靈,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於是我想起狼外婆沒心沒肺大笑的臉,如果知道這一切她還能笑得那樣燦爛嗎?


    心髒某一塊狠狠地刺痛著:“他可以為她做到這樣,我隻是動手調查這麽微不足道的小事,不算什麽。”


    說著我抬起手,吳管家從身後走上來,拿出一張賀卡交給我。


    我將賀卡放在桌子上:“過兩天她的生日,我希望你……”


    “這不可以!”


    “可以。”我將賀卡推到淺夏麵前,“你必須讓她知道,趁著還有時間……不要讓她後悔。”


    “可是老大他……”


    “就當作是你送她的生日禮物。”


    淺夏——這個有著和銀行卡同樣倔強眼神的女孩,忽然看著我愣住了:“你……你怎麽……”她從身上掏出一塊幹淨的手帕遞給我,一臉為難的樣子,“既然你喜歡銀行卡,這樣做,就不怕她離開你嗎?”


    看著她遞過來的手帕,我這才感覺眼睛濕漉漉的,視野也越來越模糊。


    我沒有接過它,而是飛快地站起來,走到落地窗前看著外麵燦爛流轉的陽光:“比較起來,我更害怕她會留有遺憾。那樣的她,會變得不快樂……我不想看到她不快樂的樣子。”


    其實,這世界根本就沒有一架叫“離琴”的琴。它隻是“威廉古堡”學院眾多傳說中的一個。


    傳說被傳得多了,於是就會變成真的。


    夕陽餘輝灑滿米蘭市每個角落,所有景致都被描上了金色,包括漂浮在空氣裏的塵埃。


    我走到一家樂器店,買下一架白色的三角鋼琴。


    走出樂器店的時候,天空已經徹底黑了,烏雲密布,忽然“轟轟”下起雨來。我推著鋼琴走在滂沱的大雨中,路燈蜿蜒在街道上,暖黃色的燈光照著淅瀝的雨,我感覺累了,於是我靠著鋼琴慢慢坐在地上。


    被雨水淋濕的衣服緊緊地貼著肌膚,我很討厭這種濕漉漉的感覺,就如討厭我那雙不斷濕漉漉滴水的眼睛。


    我用力地揉搓著眼睛,天空中雷電交加,我親眼看見一道銀色的雷電從我眼前劃過,擊倒了一棵樹。


    那一刻,我多希望那道雷電擊倒的是我,這樣我就不用去思考未來,不用去煩惱她到底是選擇留下還是離開。


    我就那麽呆呆地坐在雨地裏,靠著鋼琴,期待著下一道雷劈下來。


    可是很快,我就發現我有更重要的任務要做,即使我真的要被雷劈死,也要把這架琴送到她手裏之後。


    我隻好站起來,繼續推著鋼琴。


    整個晚上,我都在鋼琴上一筆一劃地刻字——告訴她尋找鏈的方向。


    我想為她做的事其實更多更多更多,可是我想做的每件事都是別有目的,都是為了能夠讓她喜歡我……而哪怕做得再多,我也沒有什麽可以拿來跟她的回憶抗衡。


    與鏈比較起來,我隻是一個渺小而又微不足道的存在。


    我突然很恨自己,為什麽不可以做幾件偉大的事情!難道我們的感情,真的是如此單薄無力的存在……?


    我曾對她說過不會放手,如果放手,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如果沒有,以後也不會再有。現在,我卻不得不對她放手了。


    可是放手的含義,是我還想再握住她的手……


    她離開之前,我真的很想問她還會回來嗎?可是看著她心不在焉的樣子,我的嗓子被狠狠哽住,終於沒有問出口來。


    她走後天空一直在下雨,沒完沒了地下著連帶淋濕了我的心情。


    我在人跡稀少的深夜沿著“三八”馬路走,從盡頭的一端走到另一端然後再折回來。風忽然變得很大,我想著狼外婆這時候在哪,有沒有見到鏈?或許她並沒有走遠,就在很近的地方看著我,然後在我被風雨刮倒的時候突然出現……


    很快我就嘲笑自己的愚蠢。我居然會變得如此愚蠢……在他們的感情之間,我到底算什麽。


    迷糊中我拐進一家酒吧,在光怪陸離的燈光下喝酒,還故意激怒了一個看起來很凶悍的客人。


    遺憾的是,我還沒有被他揍上幾拳,就被保安拉開了,他們畢恭畢敬地道歉說:“對不起,伊少爺,本店會負責您所有的醫療費。”


    我竟然連被打的資格都不配……


    這一切,都是我這令人惡心的身份吧——有錢的高貴的大少爺,從未嚐試過什麽是貧困!!


    我的胸口突然很悶,是那種根本沒有發泄口的沉悶。我想如果我可以丟棄我的身份,如果我可以嚐試貧困饑餓的滋味,如果我可以把肝髒心髒或者一切的一切都捐給她,是不是就有資格愛她了?


    然而這一切都是我的想象,甚至沒有機會發生。


    最後我踉蹌地穿過“三八”馬路,在“山寨街”漫無目的地遊蕩。雨還在瓢潑地下,朦朧之間,幾個黑色的身影帶著殺氣靠近。


    我渾身的血液立即沸騰起來,掏出皮夾,朝他們揚了揚:“想要這個嗎?”


    幾個人影猛地僵住。


    隔著雨簾,我揚著手裏的皮夾快樂地笑了:“一拳一百。如果我沒有記錯,皮夾裏一共有五千多。你們想拿到所有的錢,就輪圓了胳膊狠狠地揍我吧!”


    ……《臣服吧,狼王子殿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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