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這一場戰爭, 不光於懷庸全滅, 趙準的親信部隊也損失慘重,元氣大傷, 不得不收編很多百花聯邦的兵,鬱戎等一派的勢力也趁機參與進去了。


    趙準現在的局麵也沒有他想象的好,貴族們都不支持他, 民眾間他更是毫無威望, 他登基以後, 名氣更大,關於他血統的疑雲也傳的更廣了,靠著軍隊維持的帝位, 其實並不穩固。以鬱家為代表的這幫貴族老臣的心思,他不是不知道, 但也幹預不了太多。兩方都在盡所能地培植自己的勢力, 大家都知道, 最後不是東風壓倒了西風,就是西風壓倒了東風,搶得先機最重要。


    趙準歪在榻上, 聽文良辰唱百戲,戲腔嘹亮豪邁,隔著院子都能聽見。


    陳醉站在廊下,秋華給他披上鬥篷,說:“新帝這樣,真不是明智之舉。”


    不遠處就停著先帝的靈柩, 諸臣都在,趙準竟然還敢當著眾人的麵縱情聲色。他們這院子都能聽見,何況鬱戎和老王爺等人的院子,緊挨著,隻怕會被吵的睡不著覺。


    “壓抑多年的人,一朝登上權力巔峰,很容易被權力蒙蔽雙眼。不過我猜他也不光是為了享受權力帶來的快感,鬱戎等一幫老臣心裏壓根就不服他,他恨不得把他們一鍋端了,可又沒那個實力,心裏憋悶吧?”


    這倒是很符合暴君初期的一些基本特征。


    越壓抑越變態,開始在作死的邊緣試探。


    陳醉正要進屋去,外頭有人進來,躬身說:“殿下,陛下請您過去一趟。”


    秋華有點意外,問:“現在?”


    對方點頭:“殿下請吧。”


    文良辰還在唱,臉上的紅麵具猙獰,趙準精神有些恍惚,隻感覺那猙獰麵具化作厲鬼一般朝自己撲來,一個激靈就醒了過來。


    文良辰的一身紅衣,甚是刺目。陳醉站在門口,眉頭便皺了起來。


    大家都穿白戴黑的時候,這裏竟然還有一身紅衣的人?


    文良辰見他進來,卻也沒停了演唱,趙準也不理他,陳醉便站在廳內,靜默不言。


    如此大概站了四五分鍾,文良辰終於唱完了,才假裝看到了他,躬身說:“殿下。”


    趙準從榻上起來:“殿下覺得他唱的如何?“


    “陛下召我來,不是讓我來看歌舞的吧?”


    趙準就赤著腳下來,雙腳踩在地毯上,臉上帶著笑容,看著陳醉。


    陳醉倒也不怕他,平靜地看著他。


    趙準繞著他走了一圈:“聽說殿下回京以後,要住到鬱家去?怎麽,皇宮那麽大,沒有一座殿下喜歡的住所?”


    “陛下已經過世,我便是自由身,陛下總不會讓我一個男人,留在宮裏守寡吧?”


    趙準聞言就笑了出來,說:“殿下年輕美貌,自然不能替一個老頭子守寡,就算殿下想,朕也不忍心啊。”他走到陳醉跟前,微微垂眼看著他:“隻是我大哥屍骨未寒,殿下就急著另結新歡,是不是太心急了點?”


    “陛下這是要求我做做樣子麽?”陳醉說:“先帝過世了,我這個前皇後,應該悲痛欲絕,一身黑衣起碼也要穿個一年半載,以表哀思,是麽?好像人之常情,確實應該如此。隻是陛下身為先帝的親弟弟,在他靈柩旁都能看戲聽曲,又怎麽要求我一個從未和先帝同床,更沒有任何感情的皇後為他守喪呢?”


    趙準臉上就沒有了笑意,陰森森地看著他。


    陳醉說:“我跟陛下是一樣的呀,我們都是急不可耐的人。”


    趙準伸手挑起他的下巴,陳醉冷冷地說:“陛下這是要輕薄我麽?你的老哥哥才剛死,你三思啊。”


    眼神冷漠,絲毫不見畏懼神色。


    “殿下一張嘴,真是厲害的很。”趙準摸了摸他的下嘴唇,見陳醉眸中陡然露出狠色,便收回手來:“我對鬱家是什麽態度,陳殿下如果自己的眼睛看不清楚,我就叫人給你講講。”


    他回到榻上坐下,朝文良辰示意了一下。文良辰便說:“早在開戰之前,鬱相就……”


    “我不用你來講。”陳醉扭頭看向他,頗有些嚴肅地地打斷了他:“文良辰,你好好一個藝術大師,年輕有為,何必牽扯進權力鬥爭中來,你以為你能攪動風雲,實際上任何一個有點權力的人,動動手指頭就能捏死你。你以為皇帝就是萬能的麽?你如今在行宮穿紅衣,唱豔歌,但凡對皇室有點敬畏之心的人,你都得罪了,以為皇上能保你萬全,你可真天真。”


    文良辰說:“我隻是聽命行事,陛下讓我唱什麽,我就唱什麽,陛下讓我穿什麽,我就穿什麽,如果因為遵從陛下的心願而不得善終,我文良辰也絕不後悔,這是我對陛下的忠心。”


    倒是很會說話。


    陳醉冷笑一聲,說:“但願陛下真的能領會你的忠心。”


    “陳醉,你可放肆了。”趙準道。


    陳醉說:“我是先帝的皇後,是殺了於懷庸的功臣,我背後是鬱戎,我和鬱铖交好。我們陳家富可敵國,連先帝都要籠絡,你如果想殺我,那你就動手。但是如果你想打我的主意,要在我身上宣泄你狂妄的權力欲,我勸你三思。”


    趙準聞言直接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就朝他砸了過來,茶杯砸落到他腳邊,碎裂成了幾塊,裏頭的茶葉都濺到他袍角上去了,陳醉卻絲毫都沒動,隻冷笑說:“陛下的皇位得之不易,想要坐踏實了,就不要再有非議之舉。這是我這個前任皇後給您的忠告。”


    他說完鞠了一躬,扭頭就朝外頭走去。


    趙準大喊:“你給我站住!”


    陳醉理都沒理他,徑直走了出去。


    穿越過來這麽久,要說他最大的成長,就是見慣了皇親國戚,覺得皇帝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趙準如今是一隻病老虎了。


    秋華在外頭聽的心驚膽戰,見陳醉從裏頭出來,趕緊給他披上鬥篷:“殿下,你……”


    “他居然也打上我的主意了。”陳醉又覺得憤怒又覺得可笑:“以為我是被他逼,奸都不敢吭氣的守寡小嫂子麽?”


    果然比於懷庸還要變態。


    秋華一邊跟著他走,一邊偷偷回頭:“可是殿下這樣得罪了他,以後怕有的苦頭吃了。”


    “不得罪他,他就把我捏在手心裏了。你去,把今天的消息散出去,就說我跟他吵了起來,最後不歡而散,讓他們猜去。”


    流言要想流傳的廣,就要說一半遮一半,半虛半實。讓眾人都知道他和趙準不和,趙準反而不敢立即拿他怎麽樣。


    趙準比於懷庸強的地方在於不衝動,有城府,弱點也在這,他要的不隻是皇位,他還要所有人的臣服,尊重,以滿足他自幼缺失的尊嚴,所以他也不可能像於懷庸那樣瘋狂,毫無忌憚。


    於懷庸敢一言不合就殺人,趙準不敢,他殺人也要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


    陳醉和趙準大吵的消息,很快就傳揚出去了。秋華聰慧,添加了一些料。


    “聽說陛下深夜聽文良辰唱豔歌,陳殿下看不過去,就過去阻止,結果和陛下大吵了一架。”


    “陛下可真是夠……看陳殿下柔柔弱弱的樣子,沒想到他膽子這麽大。”


    “何止膽子大,還有氣節呢。我看比四殿下都強。陛下這樣胡來,四殿下身為最能說上話的人,卻一句都沒諫言過!”


    “都說先帝和陳殿下是政治聯姻,沒什麽感情,如此看,陳殿下倒是有情有義。”


    林雲英和趙潤站在廊下,聽見旁邊廂房裏隱隱傳出來這些話語,林雲英眉頭微皺,看了看趙潤。


    趙潤沒說話,直接走了過去。


    等回到倆人房間,林雲英屏退眾人,才說:“這些人背地裏議論殿下,殿下都不生氣麽?”


    “他們說的也沒有錯。”趙潤說。


    “這些人隻看到眼前,卻看不見殿下背後的苦心。”林雲英沉默了一會,說:“陳醉如今聲名漸起,沒關係麽?”


    趙潤倒了杯茶說:“再聲名漸起也沒有皇室血統,又不能生育皇嗣,沒什麽可擔心的。他能獨當一麵,對我們來說未必是壞事。”


    林雲英說:“殿下為了減少無辜傷亡委曲求全,外人卻不懂殿下苦心。外頭如今諸多非議,都說殿下無能,將皇位拱手相讓,連爭都不肯爭一下,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地裏笑話,我隻替殿下不值。”


    “你以為這些話都是怎麽傳出去的,你我二人多年苦心經營,民眾心中自有地位,怎麽可能隻因為我沒有爭奪皇位,就如此非議我。這不過都是二哥為了穩固他的皇位,由他手下人散播出去的罷了。”


    趙潤麵容清瘦蒼白,眼睛卻熠熠有光,捏著手裏的茶杯:“勢不如人,也隻能靜觀其變。”


    林雲英按著他的肩膀:“殿下也要放寬心,我們都已經盡力了。”


    “都是命。”趙潤眼神冷冽,說:“當初給大哥下毒,不過是想讓二哥和於懷庸兩虎相爭,誰知最後竟害他早死,以至於到手的皇位也隻能拱手相讓。祝禱活動中找人刺殺於懷庸,本隻是想警告他一番,誰知二哥竟也埋伏了那麽多槍手,結果造成驚天慘案,進而逼急了於懷庸,引發了戰亂。於懷庸權勢熏天,竟然敗給了二哥。到底人算不如天算,我趙潤恐怕此生和皇位無緣了。”


    林雲英說:“殿下不要氣餒,依我看,大局還沒定呢。新帝性情乖戾,剛登基就惹出這麽多亂子……”她說著秀眉微微一皺:“您說,如果陳殿下在這個當口遇刺身亡,大家會以為是誰幹的?”


    “還不到時機。”趙潤說:“他的命,留著還有大用。”


    作者有話要說:四皇子夫婦真麵目曝光啦,說過,本文沒有好惹的,個個都是狠角色。


    第四十二章


    陳醉準備就寢的時候, 外頭傳來了敲門聲,秋華進來, 說:“文良辰要見殿下, 殿下見麽?”


    陳醉披上袍子:“讓他進來吧。”


    文良辰便走了進來,朝他行了禮。


    “秋華, 你先出去吧。”陳醉說。


    秋華出去以後, 順便合上了門。


    陳醉朝文良辰走了過去,直接開口問說:“你是要替於懷庸報仇麽?”


    文良辰說:“都說於大元帥是殿下殺的, 我總是不信, 還是要請殿下清清楚楚告訴我。”


    陳醉就笑了, 說:“我早知道你是他的人,隻是不清楚你到底是不得不不替他辦事, 還是心甘情願替他辦事的。如今看, 是後者了?”


    文良辰說:“於元帥對我有再造之恩,如果不是他, 我早就死在人渣的手裏了。”


    “人要先明是非,再報私恩。於懷庸濫殺無辜,喜怒無常, 這樣的人死了, 於大家都有好處。何況死了的人已經死了, 你如果為了他犧牲自己的性命, 豈不是太可惜了。”


    文良辰沉默了一會,問說:“殿下還記得當初在於宅看的那場表演麽。那是於大元帥的故事。”


    他說:“於元帥原來隻不過是普通少年,隻因想給自己餓死的母親一把糧食, 卻被奸人迫害,他的哥哥因此被折磨成了殘廢,他殺了人,帶著他哥哥遠離故土,最後落到妓院裏做雜役,卻因為生性俊美,被客人看上。你知道他的那隻眼是怎麽瞎掉的麽?”文良辰說:“那是他自己劃的,本隻想劃了自己的臉,平平安安地做一個最卑賤的雜役,卻因此惹怒了權貴,被關在黑屋裏不見天日,傷口因此化膿,瞎掉了一隻眼睛。”


    文良辰說:“他原也不是這樣的人,是吃夠了窮人的苦,受夠了奸人的罪,才變成了後來的於懷庸。”


    “既然自己吃了這麽多窮人的苦,位極人臣的時候,就該多為百姓謀福利,而不是為了一己私欲,犧牲這麽多無辜性命。”


    “凡事不破不立,你們這些貴族,享盡了人間的富貴好處,如果不把這國家翻天覆地,百姓又怎麽能翻身做主?”


    這話說的,倒頗有社會主義的精髓。


    “凡革命必有犧牲,確實如此,但絕不是犧牲無辜百姓的性命為代價。”陳醉說:“他如果講信義,有原則,我還敬他是條漢子,然而他嗜血成性,言而無信,在我麵前濫殺無辜,我殺他,固然是情急本能,但如果再讓我選擇一次,我還是會出手。”


    文良辰冷笑:“真是虛偽至極,說到底,不還是因為他掐上了你的喉嚨,你才想除之而後快。”


    “人如果不珍愛自身,又怎麽會仁愛他人。我想活,有什麽不對。”陳醉說:“你也不用給於懷庸戴高帽子,他是為了讓自己成為貴族中的一員,而不是為了老百姓推翻權貴。你如今站到我麵前,也不是為了正義,而是為了私情。我還是那句話,你身為藝術大師,年輕有為,不好好搞你的藝術,卻參與到政治中來,是想為於懷庸報仇?”


    文良辰說:“此刻在殿下看來,我的想法是不是很可笑,簡直自不量力。”


    “你最好心裏隻是想想而已,”陳醉說:“如果讓我發現你對我動手,或者對我在意的人動手,我絕不會手下留情。”


    文良辰就笑:“你看,若為自身顧,誰人不狠毒。”他說著就從袖中掏出一把刀子來。


    正是於懷庸送給陳醉的那一把。陳醉也是用這把金刀,劃破了於懷庸的喉嚨。


    “這把刀怎麽在你手裏?”


    文良辰說:“它落入泥淖之中,被大雪掩埋。上天讓我無意間撿到它,或許自有上天的意願。 ”他幽幽地說:“殿下午夜夢回的時候會害怕麽,會做夢麽?躺在床上的時候,殿下不妨想想,血怎麽都捂不住的時候,是什麽感覺。”


    文良辰說罷屈膝鞠躬,轉身便走了出去。


    這個文良辰,果然是個蛇蠍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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